到了山顶上的一段路,需要步行,顾扶风就把墨云留下,牵着卿如许往山上走去。 俩人穿过一片竹林,还见着点点萤火之光,甚是美妙。但顾扶风并未停留,牵着她又往深处走,拐过一处石头山,便露出了山后景象。 山壁旁边有一汪清泉,在皎月的映照下,泉水反着澄澈的光,上面竟然水雾缭绕,带着丝丝暖意。 “这是温泉?”卿如许低呼。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见温泉便一排稀薄的树林后,依旧有萤萤光点,但远远的山下,一片灯火通明,在夜色中似一顶金碧辉煌的冠。那便是华灯初上的长安夜景。当真是湖山暖雾隐楼台。 顾扶风已经冲到温泉边儿坐下了,他拍拍旁边的石头。 “美吧?我也是上次路过时不经意发现的,一直想带你来的。你这两日也累坏了吧,快过来。” 他便自顾自地去脱靴袜,把两只脚放进温泉水中。 池水很浅,刚好到小腿一半的位置。 卿如许便也坐到他身边,也脱了鞋袜,把脚伸进温暖的泉水中。 雾气缭绕,山中幽静,皎月当空,星河灿烂。 卿如许沉浸在景色的美丽中,感受脚上传来的温度攀上她的四肢百骸,让她连日困乏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心情也变得舒畅无比。 “心情可好点了?”顾扶风问道。 卿如许闻言,看了他一眼。 “我听阿争说的,说你这两日都不大开心。” 所以他一回来,就脚不沾地地带他来着温泉散心了。 “没有了三皇子,还有二皇子,实在不行,就想办法把那个被幽禁的太子弄出来,你如果只是需要把利刃,他们都比三皇子合适。”顾扶风安慰道。 卿如许叹了口气,望着远处的皇城,“可扶他们上马,有种助纣为虐之感。把他们推起来,再想拉下来,可就难了。” 顾扶风笑了,“口里天天喊打喊杀的,可最后还是心善。不愿为了一己之私,枉顾天下大义。” 卿如许白了他一眼,“我也算是半个拂晓人,你定的教义是‘赤诚忠义,天下为家’,我可不敢不遵守。” 顾扶风笑意满眶,点了点头,“嗯,看来我们卿卿还是很乖很听话的。” “呸!”卿如许啐他一口。 顾扶风朗声大笑。 两人便都向后支着胳膊,沐着足,欣赏着赏心悦目之美景。 夜色渐深,那片金冠的光也逐渐黯淡了下去。 “宵禁了呢。”卿如许望着金冠淡淡地说。 “嗯。” “这里真好。景色美,无人打扰,仿佛没有任何约束,可以自由自在的。”卿如许幽幽地感慨。 “喜欢这里啊。那以后等你的事了了,我们就把这个山头占了,咱们拂晓一大家子人,就在这山上开荒种地,闲时还能泡泡温泉,岂不惬意?”顾扶风笑着说道。 “那还是算了。”卿如许撇撇嘴,“这里离长安太近了。住在这里,感觉像在一座树林里放了个鸟笼子,令人瑟瑟发抖。” “我也不喜欢长安,那我们以后就离长安远远的,找一个比这里更美、更好、更自由的地方生活好了。正好,我们也都是江湖人,无拘无束惯了,就喜欢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生活。” 顾扶风仰面朝天地晒着月亮,似是无比惬意。 卿如许听他谈及未来,就又想起那个藏在他心中的隐秘的名字来。无论如何,那人才承载着他心中最理想的未来吧。 “你……此行可还顺利?她,可还好?”她淡淡地问道。 顾扶风眼中有微妙的变化,他顿了一顿,才回答:“还行。” 卿如许见他这般,想着,也许不该问他这个问题。 却又听到顾扶风望着虚空,缓缓开口,“烬衣……她的日子总是过得很苦。” 卿如许并不是第一次听他用这个词来描述叶烬衣的生活,这也许能解释为何她既然对顾扶风无意,又为何这么多年都要依靠顾扶风的帮扶。 她便随口应和,“这样。”并不想去了解个中细节。 但她又想起息春。 那时息春俏丽的眼珠子一瞪,两手叉腰说道,“我看她哪里苦了,有一个人苦等她十二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为她生为她死,我看她是前世烧了八辈子的高香,才能遇到我们这么好的顾公子吧。” 卿如许暗自咬了咬唇,觉得自己最近大概是被息春这丫头同化了。便暗自对自己心语,“腹诽旁人非君子所为,腹诽旁人非君子所为。” 俩人之间的气氛莫名有些低沉,她又道:“今日同你打斗的,是你在嵘剑阁的师弟?” “是,惊雨。”顾扶风点点头,又忽然微笑起来,眼神温暖。“他长大了。近日我们好几次离得很近,我都把他看成了他年少时的样子。” “你们以前很亲密?”女子问。 “是啊,那时候他天天跟在我屁股后头喊我大师兄、大师兄的。不过,一开始我们关系也不大好。因为他生性软弱,虽然剑术不错,但每每临阵时都会自乱阵脚,经常发挥失常。所以他成为第八剑士的时候,其他师弟都不服气,就常常暗地里欺负他,给他的饭里加点小虫子,给他的床铺上泼点水之类的。那时候,其实我也不大瞧得起他,也曾经欺负过他。只是,他不知道。”顾扶风呵呵一笑。 “你怎么欺负他的?”卿如许问道。 “那时候我们刚教了一套入门剑法,叫飞流剑。我只看四长老演示了两遍,就学会了。十二少年剑士里,我可是第一个学会的。那时惊雨学了两日都没学会,就来请教我技巧。我那时候玩心大起,就骗他说,‘既然是飞流剑,就得去有飞流的地方练’,然后我就带他去后山的瀑布边儿上。那瀑布的水砸在人脑袋老疼了,但我得装啊,我就无比潇洒地站在瀑布底下,拿着剑朝岸上的石头一甩,水珠四溅,顿时就在那石头上砸出了一个洞。” 卿如许狐疑道:“哪有这样的剑法,能让水滴穿石?” 顾扶风哈哈大笑。 顾扶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是没有。那是我之前闲时无聊,拿一个小凿子凿着玩儿的。为了不被师父骂,我就拿破布堵上了,表面上涂了点灰石浆,离远了看不出。为了骗惊雨,我就让五师弟破洞的后面一抽,就制造出了本大侠的超然剑法。”顾扶风说起这段,得意极了。 卿如许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别瞪我。你是不信,可自有人会信。人家惊雨是个实诚孩子,人家就信了啊。我让他站在瀑布底下好好苦练用剑划水,什么时候也在石头上击穿一个洞,这功夫就到家了。结果第三天晚上,惊雨一直没回来睡觉,我们都不知他去了哪儿,提着灯笼四处去寻。结果就在那个瀑布边儿上看到一个人影阴森森地怕在岸边,吓得六师弟一屁股就坐到后面的石头上了,还摔断屁股上的一根骨头。我们把人翻过来的时候,见他全身都泡得虚胀,估计是练得太累了,已经睡得人事不知了。” “不过那时候我看到他双手浮肿,面色青白,我就突然良心发现,特别特别后悔。我就暗自发誓,从此我一定好好教导他保护他,做好他的大师兄,再也不教别人欺负他了。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跟在我身边,像亲兄弟一样,我调皮捣蛋被师父罚跪的时候,他还跑来跟我一起受体罚呢。”顾扶风望着竹林中散去的萤火,眼神也变得遥远迷蒙。 卿如许回忆了一下傍晚见到的人,开口道:“看他现在戾气这么重,不似你口中的那个人。” “嗯。”顾扶风停顿了一会儿。 “十二年前我走的时候,也许也伤了他的心吧。他一心尊崇的大师兄,每天一起吃饭一起练剑一起玩闹的人,没想到竟然犯下滔天大罪,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得而诛之,为天下人所唾弃,想来这事对他冲击也不小。” 顾扶风面上还笑着,可卿如许却看出他唇边的苦涩。 “我不在,估计那些同门会把一贯同我亲近的他当成是憎恨的靶子,也许他也因为我受到了些牵连。后来听说他独来独往,出手狠辣,又急功近利,迫切渴望能成为剑阁的新主人,因而惹恼了几位长老,也与同门关系处得很不好。所以,我也有时会想……” 顾扶风突然回过头来,望着身侧的卿如许问道,眼神难得一见的严肃,道:“你说,他变成这样,是不是我害的?”
第二十七章 长年心事相慰平 顾扶风素日不论发生什么,总是灿如艳阳、肆意洒脱,今日许是被傍晚那一战勾起了无数回忆,神色有些暮沉沉的。 她愣了愣,只觉他眼中的那分黯淡令她心头震颤,她不忍直视,扭头望向前方。 温泉水雾葱蒙,垂崖草青。 她想了想,沉声说道:“人情时事总是悲一半,欢一半。不是你跟我说的么?人生遭遇苦难的时候,兴许无法反抗,可他却有两种选择。一种是生,想清楚了,就不要回头。洗净疮疤,等待愈合,兴许有一天可以去接受那一种破碎的、悲怆的过往,在偏离的道路上走出繁花锦簇来。一种是死,是对自我的结束,却对活着的人来说,并非结束,爱慕和仇恨依然不会结束,只是它是一种无法回头的选择。如果一个人选择了生,那我想不论命运如何戏弄和羞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终究是他自己的选择。” 顾扶风听着,有些默然。当初他为了开解卿如许,同她说过好多话。可有些话,他已经不记得了,可她句句都记得清清楚楚。她也做出了她自己的选择,因她虽然她摆脱了绝望,可却依然不愿挣脱仇恨。而他自己也是一样,看似自由,一生皆为情义所累。 卿如许突然坐正了身子,扬起头来,装出素日在朝中见到的那些迂腐老臣们的样子,拿着架子,摇头晃脑地捋捋“胡须”,感慨道: “所以,依本大人所见,人只能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就如我们小十一,即使自己身处泥沼,他也没有选择变成一个狠戾孤绝的人,而是永远保持温暖赤忱。本官认为,这就是他最英明的选择。” 话毕,她转过头来,冲着顾扶风扬唇笑了起来。 她的乌发只用一支乌木簪束起,举手投足,落拓傲然,似将万千光华尽揽于衣袖间。眉眼虽然清冷如霜,面庞唇角却柔和俏丽,有一种英气与阴柔浑然天成的风华。 顾扶风怔了怔。 从他认识她以来,她大多时候都是冷静自持、不苟言笑。她脑子里要筹谋的东西太多,所以时时都因为谨慎而变得紧绷。所以他总是故意逗她,气她,好让她放松些。 可眼前的她,是活泼的,生动的。 半晌,他的笑意才爬上眼角,缓缓勾唇,突然俯身凑近她,在她耳侧低语。 “真的?你是这样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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