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奕闻言,嘴唇不住地颤动,胸中撕心裂肺的痛楚一阵阵撞击着他疲惫的精神。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好?前些日子,她就好了很多……她还吃了一整碗饭,还跟我讲她做的梦,说她梦到与父皇初见的事,她还笑我,笑我是一个傻儿子,不知变通事事较真……” 卿如许不愿看着承奕自欺欺人的样子,缓声道:“承奕,我是大夫。那些,都只是暂时的。娘娘的身体,早已油尽灯枯。她是可以继续拖着,拖过这个冬天。可之后呢?你们终究要告别的。” “……那也当交给老天爷来决定,凭什么……凭什么是你替他做决定?” 卿如许抿了抿唇,直言道:“这是娘娘的心愿。这是她的决定。” “谁来作证?谁知道是不是你故意劝说我母妃,想让她早点结束生命?她本就觉得她拖累了我,你就给她毒药,你见我我不肯夺嫡,你见我无法被你利用,你便要害死我母妃,好叫我痛苦,是不是?”承奕眼中伤痛凛然。 卿如许皱了皱眉,辩解道:“我怎么会?” 承奕喝道:“你就是这样想的!你一向工于心计,惯得会阿谀谄媚,人前说人话鬼前说鬼话,你本就是有意接近我,你对我、对我母妃,哪有半分真心?你只是想着你的官职,你的功名,你的野心,你的欲望!你一直都只是向利用我,利用我母妃!” “我没有。”卿如许忙道。 可她知道此时承奕只想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想为他的憎恨找到一个合理的支点,她再多辩白,他也不会听得进去。 算了。 半晌,卿如许淡淡道:“若你认为是,就是吧。” 承奕苦笑:“你承认了?” 他点点头,肝肠绞痛:“好……你好……” 卿如许望着他,不动声色。 她的冷静,落在他眼底,皆成了漠然。她的坦然,也皆成了挑衅。 承奕怒火中烧,他突然一把拉住卿如许,将她推到墙上,一手掐住她的脖子,狠戾道:“你当真以为本王拿你没有办法?以为本王不敢杀你?你不过也就是个佞臣,靠着父皇的一点儿恩惠,便以为自己可以翻手云覆手雨了?要是本王今日杀了你,我倒要看看,谁又敢拿我怎么办!” 卿如许下意识地扣住承奕的手腕,却又想起院中顾扶风还在,忍住了喉咙中的嘶号声。 承奕离她很近,满眼中都是绝望与愤怒的火焰。 她望着他,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手。 承奕看着她,直到她面上因窒息而涨红,却不再挣扎,只是默默忍耐。 可她终是女子,当他以一位皇子生杀予夺的权力,和男子与生俱来的气力强压于她时,她这份沉默的承受,就只凸显出他的无能,与他的可笑。 他突然松了掐着她的手,整个人有些颓然,额头抵上了她脸侧的墙壁。 卿如许靠在墙上,胸膛起起伏伏。 承奕的一只手还半拢着她,人靠在她耳畔。连日压抑的悲愤似滔天的波涛,遮天蔽日,向他袭来。 他不想被她瞧见自己的脆弱,可他的脊背却不住地战栗,终是忍不住抽噎而泣。 长风穿巷而过,扯起承奕的衣衫,他也似没了重量,如一片落叶瑟瑟旋落,跪坐到了地上,手也顺着卿如许的胳膊滑落下来,只能用两手撑着墙面,埋着头,颓丧陨涕。 杨柳随风扬起,夜色也如垂柳一般动荡。 她低头,忽然理解了他。 眼前这个皇子,他骄傲的血统从未带给他荣耀与安定,他反而受困其中,无论是在那巍峨庄严的皇城,还是在这幽深无人的小巷,他亦如初见时那般,茕茕孑然,孤立无援。 他的母亲贵为妃子,半生深锁于重楼中,她无辜的爱情被绝望的等待逐渐腐蚀,年轻的面容被仓皇的岁月点点啃噬。她的一生,如青鸾舞镜,最终悲鸣而绝。即便她薨逝之后,却也只有自己的儿子一人会如此痛心地吊唁。 澄妃毕生在宁帝那里等不到的关爱,都是由这个年轻的儿子来百般弥补的。当他用尽全力,只为了去填补母亲心中的伤怀,而她母亲的死亡,也将他为她母亲辛苦堆叠起的高塔霎时推翻。他原本极力隐藏着的,对于父爱的缺失,如今连同母亲的那一份,合成一个巨大的黑洞,再也无法被自己忽视。可他心中的这份空洞,现在又有谁能填补? 他如同一张落于水上的宣纸,绝望无声地蔓延开来,令人窒息。 卿如许顺着墙,缓缓地蹲坐下来。她依然被承奕困在两臂之间,但显然,这个困着她的人,远比她更需要安慰。 也许承奕也只是无意识的,只是想要找到一个支撑。 她侧过头来,看了眼这个隐忍哭泣的年轻皇子,抬起手来,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肩膀。 夜风凄凉,晓星渐沉。 这个狭长幽巷中的黑暗,成了一座临时的庇护所,隐藏了所有无用的坚强与骄傲,也就此埋葬了一个少年珍贵的赤诚,和那分源于温柔的软弱。 多年后,当他终于登上了皇权的巅峰,成为一个冷酷铁血的帝王时,午夜梦回,他依然会想起那个幽暗沉默的深巷,和那个无声陪伴着他的姑娘。 三日后,澄妃出殡,宁帝请示了皇太后,将澄妃追封为皇后,以皇后礼厚葬,谥号“宛华”。 卿如许听说后,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宛转芳华春前尽,杜鹃啼血为谁鸣。”
第五十四章 禁足迎客相试探 卿如许夜晚睡得不踏实,次日到了日上三竿才起。一出屋门,边见着海棠花下几个人围坐在一起,骰子声清脆,时不时响起欢声笑语。 息春见卿如许出来,连忙朝她挥手,拿着两吊钱朝她比划:“小姐快来,看我赢了好多钱!” 卿如许走了过去,无奈笑道:“我看我这官职停了,家里赌场倒是先开了。可来回来就你们几个,自家的钱来回倒腾有什么意思?” 一个褐衣男子见着卿如许,指了指地上堆着的一叠账本,笑道:“卿卿,这个月银器铺子的账目我带来了,还需你过目。” 所谓银器铺子,确实是长安一家经营银饰银器的铺子,但也是拂晓在长安的一个秘密联络点,由被称为“不血刃财神”拂晓第十四志士崔昭管辖。拂晓组织之所以能在创立初期就迅速扩充,背后离不开巨大的资本支持。除了最初做雇佣兵积累下第一桶金,而后拂晓其实在七国各地都有贸易往来,旗下商铺银器、皮草、布匹、典当等均有涉及。 崔昭原是楚离国第一商贾大家崔家的少主,八岁时因将自家五岁妹妹的一幅随手涂鸦的画作卖出千两黄金之事,而被传为“敛财童子降世”。后因家族被皇族世家构陷,家族败落,他便加入了拂晓,主掌拂晓组织财钱生意,因用银钱铺路,为拂晓打点各路关系,又生财有道,故而被成为“不血刃财神”。 后因崔昭长年驻守在长安的银器铺子,因而他口中的“银器铺子”也变成了拂晓整个贸易链条的代名词。 卿如许闻言,瞪了眼地上的顾扶风,道:“你才是拂晓当家的,怎么总要我替你看账?” 顾扶风笑道:“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瞧得我眼花。我不想看,我让崔昭自己管,可他又说年底见各家掌柜还是得我亲自去应付。可我这眼睛瞧坏了,还怎么用剑?左右你跟崔昭学过几年管账,你就替我看看吧,看完了你捡些要紧的跟我交代交代不就得了。” 卿如许哂他道:“有些人啊,明明瞧不上我,不允我入他拂晓,还偏要抓着我给他干活儿,干的还都是些他老人家本职内要做的,这也不知道这套得是个什么理由?” 当年拂晓各人众提起过让卿如许也入拂晓,她生辰比崔昭大两天,若是她加入便成了拂晓第十四姑娘,彼此之间以家人相称名义更正。众人起哄张罗,就拉着卿如许往香炉里一站,说要歃血为盟,可顾扶风却一反常态冷了笑脸,一把折断了香炉上的香就往地上一丢,表示不同意。 卿如许一心都是复仇大事,本也没想过一定要加入拂晓,也是被大家起哄着就去做了,可见到顾扶风这么强烈反对,反倒被他给激着了,责问他是不是嫌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是个废人,顾扶风竟然也没否认,卿如许气得一把就把手里的酒碗给砸了。 后来还是冷朝寒跑去哄卿如许,说别看顾扶风看上去放浪不羁,万事不放于心头,其实他是个死脑筋,心里是有本帐,帐上什么都清清楚楚,不允许任何人轻易更改。 后来也不知怎么地俩人又和好了,此事便也不再提了。 崔昭朝卿如许一笑道:“你还记着这事儿呢?你不就想知道他为什么不让你进拂晓么?”他朝顾扶风看了一眼,朝卿如许使了使眼色,“这我知道啊,而且恐怕,咱们全拂晓的人都知道。卿卿,你这么聪明,你想不明白?” 阿争也忙道:“全拂晓的人.......我怎么不知道,十四哥,我也想知道。” 顾扶风闻言,飞快地瞥了一眼卿如许,抬脚就踹崔昭:“你知道什么你知道!少胡说八道!” 崔昭连忙躲开,朝卿如许道:“你看你看,十一哥急了!” 卿如许俯下身来推了一把顾扶风:“崔昭那么忙,好不容易才来一回,你别仗着你是当家人就欺负人!” 顾扶风扬了扬骰子碗,朝卿如许挑挑眉:“跟我们一起玩骰子啊?” 卿如许看了看顾扶风,他弯着腿坐在地上,海棠花瓣落了他一身,她不禁失笑:“你们要玩骰子怎么也不挑个桌子坐,偏要坐在这园子里,这地上都没多少草。你看看你,身上都是土,顾扶风你几岁啊,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顾扶风扬眉道:“坐桌子上多没意思,你看这春光无限好,落英缤纷,坐在这儿玩儿才有趣儿呢。” 他一伸懒腰,就地躺了下来,单手支着头,斜卧在地上,道:“陛下只让你禁足,却没准别人不能进来,不然回头我就去门上挂个牌子,上书‘如许赌坊’四个大字,你这边禁着足还不耽误咱们玩儿,人多,热闹!” 崔昭连忙道:“这个不错,想必登门的人众多,咱们在门口支上拦条绳子,每日限制人数出入,每日只有七个名额,需提前预约,预约金为三百钱。左右卿卿还要复职,咱们就不图长线,只赚快钱。让息春去批一些便宜的小吃茶水,茶叶名为如许茶,点心名为如许糕,每杯茶以二两卖,每块糕点以四两卖,预约不到的人可以来买糕点茶水。卿卿如今在长安是个人物了,慕名而来者众多,这样咱们单靠这些吃食,每日想必也能净赚百两。” 息春一听,眼睛亮了起来,道:“百两啊!这个好这个好!如许赌坊,好啊!” 卿如许看了一眼息春,无奈道:“要不要我给朝中的各大要员都发发帖,请他们都来府上做客,也请一下陛下,届时这些大人物来了,咱们的价格可以再翻上七八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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