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炷香后,承瑛悠悠转醒。他感觉自己的脑中一片空白,似被置于云雾之上,他环视了一下屋中,见香炉青烟袅袅,脚桌上还放着一壶酒,对面还坐着一个女子。 “本王……怎么在这儿?” 卿如许道:“殿下酒喝得如何,可有何不适?” 承瑛摸了摸身上,只觉得浑身酸痛难耐。 卿如许道:“抱歉殿下,臣这里简陋,许是这榻不够舒适,让您睡得不舒服了。” 承瑛有些迷茫:“我们,一起喝酒了?我,我怎么感觉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卿如许道:“许是臣这斟珠红的酒劲儿有些大,又点了些安神香,这才让殿下昏睡许久。殿下的随侍已经来催了两回了,说您府上有人求见,但望臣没有耽搁殿下的事。” 承瑛脑中昏沉,只好朝她笑了笑道:“同美人一道喝酒也是乐事,可惜本王今日有些不适,负了美人恩,下回再来看你。” 卿如许将承瑛送出门后,回头就看见顾扶风斜倚在墙角瞅着她,正观察着她的脸色,见她回过头来,便讨好地朝她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 那油纸包里是什么,她很清楚。代表什么,他也很清楚。 卿如许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笑了。
第五十六章 今朝谪入大理寺 大祀殿行刺之事,最终不了了之。奈何僧人以蓄意攀诬定罪处死,一干僧人均被处置。而朱雀街暴乱之事,刑部查了几日都无果,宁帝震怒,责令大理寺、刑部、京兆尹衙门一同查理。 翰林学士卿如许作为祭天大典督查,虽然有责,但只是失察之罪。只是祭天影响甚大,需给天下人以交代,宁帝原要将她贬为六品翰林侍讲,后大理寺少卿南宫暮辞向宁帝求情,言卿如许曾三接擢贤令,有审理断案之能,如今正是举贤用人之际,不可因噎废食。 宁帝便下了旨,将卿如许贬去大理寺,担任大理寺丞,位从五品,参与调查朱雀街一案。 卿如许接了旨,便换上新的官袍便去大理寺报道了。 一入大理寺,便见着一位苍青衣衫的男子走了出来。卿如许连忙向他行礼,“少卿大人好。” 南宫暮辞爽朗一笑,连忙扶起她道:“如许,我可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三件事?” 见卿如许似在思索,南宫暮辞又是一笑:“第一事,是当年你第一次接擢贤令,我第一次见着你,我说你三年内必将震惊朝野,果然你三年内破了三桩大案,荣登华乾。第二事,是你拒绝我的邀请不肯来大理寺,我说你总有一天要进我大理寺的,你看如今?至于这第三事……”南宫突然不语,朝她会心一笑。 卿如许想起来,她第三次交了擢贤令时,同南宫一同在菱清山脚的亭中饮酒。那是正值寒冬,亭中红泥小火炉,温酒闲话。 南宫身上沐雪,望着云雾缭绕的菱清山,见上面一个人影在雪中踽踽前行,路已被大雪覆盖,眼前皆是白茫茫一片。 那人冒着雪深不辨方向的风险,愣是冒雪而上,从山脚到山腰走了许久许久。在那人的不远处有一间寺庙,他只需要向前再翻过一个山头便可到达寺院,可他一路顺遂,临近目的地,却似失了方向,一直都只是在四周徘徊,始终找不见路。 南宫无奈地摇了摇头,朝卿如许道:“你看这人,像不像你?” 卿如许望着那人那景,方才那人上山前同他们俩擦肩而过,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一脸沧桑,一身蓑衣。他不顾风雪危险,执意上山,一心求道。 她顿了顿倒酒的手,道:“哪里像了?” 南宫没有回身,朗声道:“心向朝阳,只身涉雪问道。起先,信念执一,势如破竹,后也因心念过执,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卿如许闻言,怔了怔,望着那山中茕茕人影。如今风雪已又起,若他还不找到方向,便有可能陷入险境,被困于半道。 她道:“南宫,你这是咒我了。” 南宫却笑着回过头来:“不敢不敢,我是担心你,也是提醒你。” 南宫望着卿如许,眼神有些隐隐的担忧,道:“有道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一路艰难,势头过盛,可路越往上越难走,我怕你到了最高处,反而会囿于我执。” 卿如许闻言,静了静。 南宫对她的事并不知情,可他接手过那么多案子,阅人无数,有种超乎寻常的直觉。 他觉得卿如许是一个谜。 他第一次见卿如许,见她着一双简单的黑缎白底小锦靴,一身素衫,乌发只用一支乌木簪束起,其他首饰配饰全无,可见她在吃穿用度上都并不讲究。若说她如此冒险要入仕为官是贪名图利,他决计不信。 可若说她是心有抱负,不愿宝剑蒙尘,想要一展才华,倒也有三分可信。她与男子相处,毫无女儿家的拘谨忸怩,反而比许多男子还要坦荡爽利。虽然沉静不爱说话,可骨子里却有股韧劲儿,她头一回接擢贤令,他就故意吓唬她,说要是接了没完成,她好看的脑袋就会变得血淋淋的,何必冒这个险。 她却淡淡道:“死就死,左右就是个早晚的事儿。” 可那之外的七分,又是为的是什么呢? 他看不分明。 卿如许望着山中之人,道:“看来你是不信那人最终能走到那寺庙中了。”她回过头来,眼睛似有火焰燃起,道:“咱们今日做赌,我赌那人一定能进得那寺庙。若你输了,以后我要找你办三件事,你不可推托。” 南宫一笑,道:“好。若你输了,那就……告诉我,你的秘密。” 卿如许心头跳了跳,默默望向雪山。 后来风雪凄迷,求道之人在原地停了很久,不知是在休息,还是已经昏死了。 南宫朝卿如许看了一眼,朝她挑了挑眉。卿如许面色如常,端着酒杯喝了一口,心却不免悬着些。仿佛自己的命运,如镜中水月,皆可堪破于那山中求道之人的境遇。 再后来,眼见着天色昏暗,那求道之人却又似醒了过来,突然移动起来。 终于,赶在夜色全黑时钻进了寺庙的大门。 今日想起这事,卿如许看着眼前的南宫暮辞,看他明明位列四品,看着却像位淡泊红尘的隐士。她知他一向刚正不阿,直言不讳,所以并不生气,只是无奈地苦笑道:“南宫大人,我可还没到那最高处呢。” 她虽一度爬上三品学士,受宁帝宠幸,得御前待诏之职。一朝升,又一朝贬。可但对她来说,她的棋局才刚刚展开。 “若真是有一天走到了那一刻,届时,我一定亲自给你送一面匾额来。” 南宫诧异道:“什么匾额?” 卿如许淡淡道:“赞誉你的匾额啊。上书七个大字,‘未卜先知神算子’。” 南宫失笑,连连摇头。 “我现在要去趟宫里,正好你来了,有个事要交给你办。这是朱雀街闹事一案的卷宗,当日闹事的三名死者,都宿在安乐坊的景阳客栈,客栈中其他人都已录了口供,其中有一位店小二祭天当天回了老家,原本说前几日就回来长安,可他路上耽搁了几日,今日才刚刚返回长安,你若没事便提人来问问话吧,看他是否知道那三人的事。” 卿如许连声答应,便接了那卷宗,送走南宫后她便草草扫了一眼那卷宗。基本写的同那日顾扶风跟她说的一样,闹事的三人两男一女,有老有少。 她想着要差人去提那小二,倒不如自己跑一趟。只是卿如许本就是女儿身,穿了官袍太过惹眼,不便办事,于是她去客栈前特地换了一身常服。 景阳客栈的门脸看着普通,可内部却十分雅致。一进门,便置着一面雕花嵌螺钿梅兰八风围屏,上头不仅有描金的缠枝莲纹,下横枨的底部还安了托角铜牙。进了大厅,内有松竹盆景,郁郁秀秀。墙壁上悬挂着几幅山水诗画,厅中摆放着十余张四角柏木方桌。 整体虽并不算是奢华,可在长安的客栈中也属中上之流。即使出了朱雀街一案,也并未影响客量,店中大半的桌子都坐满了人。 店小二一抬眼,便见着一个身着男袍的女子抬脚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女子面容清淡,气韵不凡。他慌忙迎了上去:“这位姑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卿如许环顾了一下店中场景,心中便已涌出了新的疑问,此时她又打量了下店小二,问道:“你就是陈良?” 那店小二愣了愣,点点头。卿如许便朝他亮了亮官印,陈良连忙鞠躬。 店中人多眼杂,不便办事。卿如许便止住他,朝他示意道,“借一步说话。” 卿如许率先迈步出去,带着陈良到客栈外的一处石桥上,坐了下来。 那陈良便站在桥边候着,眼中闪着好奇的光,道:“这位大人可是大理寺的?我听说咱们大宁第一女官近日调去了大理寺,难道就是您?您就是卿如许卿大人?”
第五十七章 客栈调查追疑踪 卿如许无意跟他热络,只是点点头,开门见山道:“之前大理寺传话的事你应当也知晓了,本官今日来,如今景阳客栈的人都录了口供,只差你一人。你便说说吧,你可记得那闹事三人?” 陈良道:“原本记不大清的,回来后听我们掌柜的说了这回事,我便想起来了。一位名叫李焘,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后来才听说原来还是个七品詹事呢。一位是一个碧玉年华的小女子,名叫任弦儿,看着还未婚嫁呢,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给死了,岂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还有一位是个老头,姓屈,佝偻着个背,这个年纪的人都该怡享天年了,怎么也被那狠心的官差给杀……”陈良意识到说错话,连忙改口,一边朝卿如许陪着笑,道,“哦不,是他自己倒霉横死了。” 卿如许道:“他们在这儿住的这段时间,每日都做些什么?你可有印象?” 陈良想了想,道:“好像也没做什么,他们三人前后脚到的我们客栈,那李焘似乎每日在房中写些什么,他出事前一天我去他房里,见铜盆中有一盆灰烬,他好像把他写过的东西都烧了。” “那屈老爷子自打住进来,好像就生了病,因是一路舟车劳顿给累病了,没怎么出门,只托我找了大夫来给他看诊过,开了药,每日喝着。” “而那任弦儿,来的最晚,她似乎不大开心,成日神情恹恹,她是个小女孩,可能觉着客栈人杂不大安全,鲜少出门,就连我给她送吃食,她也是让我放在门口,等我走远了才见她打开一条门缝把吃的端进去。” 卿如许听着,这些同大理寺的调查卷册中记录一致,又问道:“你可见着,他们三人可曾一起说过话?或者是,同什么人接触过?” 卿如许问出这话来,是心里头已有了揣测。因为方才她一进客栈,心中就生出了疑问。这样的客栈,寻常人家虽说也不是住不起,可住个三两日还好,若是长居,却是过分奢侈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61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