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卿如许看了看顾扶风。 顾扶风道,“昔日我在歌篾寺中听主持讲经,谈到六祖慧能的话,记忆犹新。”他扶着瓦片坐了起来,回忆着那段佛语。 “人在尘中,不是尘,尘在心中,化灰尘。世间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卿如许细细品罢这几句佛偈,觉得自己近日恐怕是伤感事见得太多,心也变得矫情而软弱了。 人生在世,谁又不是第一次做人?谁又不是摸着黑在世间行走?她与南宫,既然都有自己坚持的道,那便各自坚守吧。 清醒处之,不可过执。不求而求,不求自得。 她笑了笑,道:“也是。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她举起酒坛,同顾扶风以坛碰杯。 俩人相顾而笑。 卿如许思及朱雀街一案,又道,“可这朱雀街一案,真相并未大白于世间。” “南宫有句话说的是对的,宁帝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两个儿子平衡的局面被打破。可见眼下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即便真相摆在宁帝面前,承瑛也不会得到应有的处置。如今你手中有能证据,还怕以后寻不得收拾他的机会么?”顾扶风安慰道。 “嗯。”卿如许表示认可,“如今我们也算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了,只是其中尚有一处疑点,我还未参透——金画屏并不承认他贿赂陈良,那么那日给景阳客栈的陈良送去金银和带着香气的信笺之人到底是谁?如今看来,有两种可能。” “其一,此人是二皇子承瑛或杨臻的敌人。他故意做这一切,便是为了引导查案之人顺藤摸瓜,查到画屏香坊去。而承瑛的敌人,最有可能的便是承玦,可承玦断然没有知晓承瑛的把柄后,反而将其拱手让之的道理。可如果这个人不是承玦的话,又会是谁?” 顾扶风想了想,接过她的话道:“其二,便是此人并非针对承瑛,而是……”他转过头来看着卿如许,“……针对你。” “这其中也有一件事能侧面佐证。如便是那日你去画屏香坊,被金画屏用了迷香之事。金画屏是承瑛与杨臻的爪牙,也有搜罗美人之职。我猜那日店小二见到你,便同金画屏夸耀了你的容貌,而金画屏不知你的身份,只是想着要讨好承瑛,这才冒然对你用了迷香。也正是因此,才被我们捉到了现行。” “反之,如果那日调查此事的人不是你,而是别的什么官员,定然不会遇到此事,若要调查画屏香坊背后的龌龊事,便不知改有多难了。” 卿如许点了点头,似是思索,“这人引我去香坊,看上去也不太像是要害我,毕竟要害我完全可以不用这么迂回的方式。显然,他只是是为了要让我发现此案背后的关键点。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让我发现承瑛的秘密,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顾扶风眉宇间又显现出深深的忧虑。 如今,在卿如许的身边,出现了越来越多亟待解开的谜一样的人。 无论是卿如许的养父及肖叔,还是荒宅遇险时,突然出来搭救卿如许的戴耳环的人,以及故意引卿如许去画屏香坊的人。 他总觉得,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人的背后,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想了想,觉得如今有一件事反而显得尤为重要了—— 卿如许的身世。 她到底是谁,或许才是解开所有谜团的那把重中之重的钥匙。
第九十七章 珍重一诺同行往 俩人正聊着,阿争走了过来,朝屋顶上的卿如许喊道:“姑娘,有人到访!” 原来是后门有人敲门,来人正是阿汝。 卿如许一听,喜上眉梢,连忙起身要去会客。 方才顾扶风哄了卿如许大半天,才见她笑了一次。结果承奕一来,她就抛却烦恼变得这么开心。 顾扶风不高兴地挑了挑眉,道,“这么晚了,承奕来找你做什么?” 卿如许已经沿着屋顶走到一旁立着的梯子前,笑着回头道,“瞧你说的,不在这个时候来,难道要挑大白天趁人多眼杂的时候来么?” 顾扶风撇撇嘴。 走进长巷,阿汝候在马车边儿向卿如许行礼。上了马车,承奕正坐在里头闭目养神。 “上次见到殿下,忘了问,二皇子那边……殿下已经解决了?”卿如许问道。 “嗯。”承奕这才睁开了眼,“我答应同二哥合作了。” 卿如许点了点头。 承奕手中握有承瑛的秘密,承瑛自然会忌惮。 可,比起先杀了承奕,二人一同联手先把承玦拉下来,要显得更为重要些。毕竟承玦经营多年,根基太深,而承奕则只是最近才走入战场。 承瑛一向自大,必是做着先同承奕联手处理了承玦,回头再收拾承奕的打算。 可承奕未必不是这样想的。 “这一局棋,还不知谁是螳螂,谁是黄雀呢。”卿如许道。 承奕道,“自然不能让旁人成了黄雀。” 卿如许点了点头。 承奕道,“本王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殿下请说,臣尽量无所不言。”卿如许郑重道。 两厢合作,又是谋求生死攸关的大事,自然是要相互信任。 承奕道, “江陵贪腐案,是你的手笔?” “是。”卿如许点了点头。 “长安纵火案,也是?” 这事儿若是承认下来,便是把自己的小命交到对方手里了。可此时不能犹豫,须知,信任本就是靠交付秘密换来的。 卿如许也点头。 “嘉会坊失火,是我用私盐案逼得承玦自己先一步烧毁了私盐窝点,我便借着时机又在其他两处纵了火。” “所以那日你当街撇下我,就是去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了?” 卿如许腹诽,这位皇子还真是记仇啊。可是,也确实是见不得人的事。 她无奈地点了点头。 今日不宜同他斗嘴,来日方长。 “那当初四哥派人行刺二哥,也是你了?” 卿如许解释道:“一半一半吧。承玦确实行刺了承瑛,只不过第一次是他的人,第二次却是我的人了。” 承奕当日并不在殿中,只能就着自己所知道的有限的信息,串联起当日卿如许下的一盘大棋。 想通一切后,承奕抬眸直视卿如许的眼睛,严肃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卿如许洗耳恭听。 “你背后的人,是谁?” 卿如许本是坦坦荡荡地回望着承奕,示意对他毫无保留,可此时她面上却犹豫起来。 承奕自然知道卿如许能布下这么大的棋局,背后所需要的人力物力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如果她不吐露,承奕又如何能安心让她站在自己的身后呢,毕竟那是一把锋利得刺眼的刀。而承瑛至今都不能信任她,大抵也是这个原因。 她敛了眉,微微思忖了下,还是开口道:“抱歉,恕臣不能告知殿下。” 承奕紧紧地盯着卿如许,似是探寻,也似是在思考是否还有合作的必要。 卿如许郑重道:“殿下只需知道,此人可信。他的命就是我的命,我的命也是他的命。他此生决计不会背叛我,我亦不会背叛同殿下之约。” 女子所言凿凿,神色郑重诚恳。 拂晓,倾注了顾扶风毕生的理想,也是所有在红尘中流离失所、辗转求生的人众们毕生所求的一方温暖。 顾扶风早已把他自己的身家性命系在了她身上,这已经是她卑鄙而可耻的自私了。又怎可再因为一己之欲,让拂晓众人皆因她而冒生命危险呢? 故而,不能说。 可这种感觉实在有些糟糕。就像经年久旱,突见雷霆电闪,以为渴望已久的雨霖甘露将要来袭,可聚集起的乌云却突然要散退离去。 沉默,让时辰的流逝变得可见,周遭的一切皆化为有形的躁动。 半晌,承奕才收回了目光,又道,“该你问我了。” 卿如许抬头看了看承奕,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殿下为何会改主意?” 若说承奕只为自保,无论他是向宁帝求旨离京就藩,还是选择抛却皇权以庶民之身离开大宁,都可获得一方安宁。 他眼前的路,并非只有夺储一条路可走。 卿如许又补充道,“走向储君之路,道阻且长,凶险万分,若只是一时意气,恐……” 后面的话她没继续讲下去,但承奕也是明白的。 承奕抬眉看了看卿如许,道,“本王并非一时意气。” 他抬手摸上腰间佩着的一枚玉璧,“本王现在是真心想要夺储。” 承奕望着车窗外的暮色,悠悠道,“朝代更迭,于皇室来说,于诸国而言,都只是意味着权力之争。然而我们所见,却是在国家兴盛时,百姓苦;国家衰败时,百姓亦苦。如若天下只是永恒不变的满目疮痍,那本王无论是出于庙堂,还是苟于乱世,又有何不同呢?” “既然如此,比起去信赖别的什么人,人最相信的终究还是自己。所以,我想试试自己亲自动手,看看能否将这天下,变得不那么糟糕。” 承奕的解释点到即止,但卿如许却从他的神色中捕捉到了很多。 他会做这样的决定,除了有对大宁帝国前途命运的担忧,兴许也还有因为澄妃之死而对宁帝的恨,有对兄弟先行将屠刀挥向他的无奈,也有对自身毫无回手之力的愤懑。 卿如许又问,“殿下想要的天下,是什么样的呢?” 承奕道,“昔日我与皇兄皇帝听太傅与蔡老讲学,也曾回答过这个问题。圣希天,贤希圣,士希贤。为帝君者,无一不渴望治国经邦,千秋万代,一统天下。然而,帝王吉凶,与民同患,未有众人皆忧而己能独乐,众人皆危而己能独安者。” “本王只愿有朝一日,文人不必死于逆耳谏言,武将不会亡于人心内斗。含冤者可见明月昭昭,受辱者可蔽餐食温饱。吾之天下,当为天地立正道,为万世开太平。” 卿如许听得此话,心中震动,脑中一时间闪过许多人的面孔。 柳戚,柳叔,季方盛,蔡老,安慈,聂三儿…… 以及,拂晓十七人众。 如若这天下变得不一样,这些人的人生,或许,也会不一样吧。 承奕看着卿如许,问道,“卿如许,你呢?你想要什么?” 卿如许转过头,缓缓道,“饮醉读书二十载,托身乌纱寄青天。殿下,我能走到今日,盖因心中尚有难平之事,难消之恨,即便血洒半途,亦不能瞑目。” 承奕望着她,郑重道,“汝之所愿,必将得践。” 半晌,他伸手抬手抚上腰间,将佩戴的玉璧取了下来,递到卿如许面前。 “这是母妃留给我的遗物,给你——”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61 首页 上一页 75 76 77 78 79 8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