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桀骜张扬的少年。 陆书瑾想,若不是因为她身上有个不能被识破的秘密,她倒是乐意让萧矜留下来住,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她还能与萧矜隔着屏风聊天。萧矜不喜读书,那她就不聊书中内容,说一些杨镇上那些骇人听闻的事,让萧矜用他那张骂人厉害的嘴解一解她心头之气。 或者她从萧矜的口中听到云城之中的奇闻趣事,萧矜平日里就喜欢跟身边的人谈天说笑,他一定会将事情讲得特别有趣,让她开怀大笑。 但是不行,她必须想办法让萧矜离开舍房,否则的话她就得搬出去另寻住处。 如此想着,陆书瑾伸手,将窗子又悄悄开得大了些,蚊虫飞进来现在她的脖子手腕叮了几口。这蚊虫极是厉害,叮咬之时就传来了相当强烈的痒意,陆书瑾低头一看,就见自己左手的虎口旁落了一只,正在大口地吸着她的血。 她不知为何心情不虞,并不想驱逐这只蚊虫。 没多久,萧矜就被叮醒了。他夜间嫌弃热并没有放下纱帘,胳膊和敞开的胸膛上被叮咬了好几口,萧矜一边要命地挠着一边坐起身,一抬眼就看见屏风另一头的灯光竟然还亮着,他原本要冲出来的怒意被截停,疑惑地喊道:“陆书瑾?” 投在屏风上的影子动了动,那头传来陆书瑾的声音,“是我吵醒萧少爷了吗?” “你为何还没睡?都几时了?”萧矜起身,赤着脚绕过屏风,就见她穿戴整齐地坐在桌前抄书,听到他的声音便转身看来。 “我平日这个点都在看书。”陆书瑾回道。 萧矜看了一眼紧闭的窗子,走到她的桌边,一眼就看出她在抄写《戒女色》,皱了皱眉粗声粗气道:“别抄了,现在上床睡觉去。” “时间尚早……” “早什么早?现在就是睡觉时间,把笔搁下。”萧矜的语气不容抗拒,指着床道:“你是自己走过去,还是被我扛过去?” 陆书瑾无法,搁下笔起身,对萧矜的话表示顺从。萧矜挠了一下脖子上的痒处,又去开了门将随从唤进来点上驱蚊虫的香,而后靠坐在床边闭着眼睛假寐,听着陆书瑾沐浴完上了床,他才重新躺下。 燃起的清香在房中漫延,不仅能够驱蚊虫,显然还有安神的作用,陆书瑾平日里睡眠并不好,但闻着这香却睡得无比香甜。 第二日天还没亮她就精神抖擞地爬起来,轻手轻脚地换上海舟学府的院服,洗漱完之后悄然离去,走的时候萧矜还在睡。 她惯常的早起,今日换了伙食,买了两个肉包子吃,赶去甲字堂时还没多少人,不过吴成运已经在其中。 他往门口张望许久,没看到萧矜从门进来,就知道陆书瑾是一个人来的,他赶忙凑过去,起先是坐在萧矜的位置上。 这时候陆书瑾咬着包子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些惊讶,吴成运解读过度猛地站起来,跑到她前面的位置坐下,小声道:“我听说萧矜现在与你同一个舍房?” 陆书瑾嚼着包子点头。 吴成运缩着脑袋,不住地往后看,一副做贼的样子,“他好好的萧府不住,为何突然搬到学府来呀?” 陆书瑾道:“好像是被乔院长罚的。” 吴成运紧追着说:“我听说了,萧矜前日晚上去了城北的青楼寻欢,却不想从里面挖出了刘家私藏的官银,他怎么这么大的能耐啊,如何知道官银藏在哪里?你当时也在场,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跟我说说。” 她的眼睛是澄澈平静的,而吴成运的眼睛确实充满好奇,四目相对,陆书瑾看着他的眼睛,从中窥出一丝急切。 陆书瑾用平缓的声音说:“萧少爷究竟多大的能耐我不知,不过那日晚上他并非是寻乐而去,而是寻找丢在玉花馆的玉佩,却不曾想撞上了刘全。” 话说到这,她稍稍停顿,降低了声音凑近吴成运,小声说:“此前刘全断了手臂从海舟学府退学一事??x?并非偶然,他那条手臂是被萧矜动手砸断的,所以前日他们在玉花馆撞见之后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刘全出言不逊激怒萧少爷,这才惹得萧少爷下令砸楼,砸出了刘全转运官银一事。” 吴成运与陆书瑾少说也坐了十来天的同桌,这还是头一次听她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且表情有几分未见过的生动,吴成运迷惑了,“当真?” “自然。”陆书瑾又坐回去,咬着包子不再说话。 “这么说……”吴成运喃喃道:“他是误打误撞发现官银一事?” 陆书瑾耸肩,表示不知道。 这吴成运也不知道整日在瞎琢磨什么,上回他趁着天色没亮甲字堂没人来翻萧矜的书时,陆书瑾已经隐隐觉得这人不对劲了。 仔细一想,自打与吴成运认识以来,他口中的话,十句里有八句是围绕着萧矜的,此人目的不明但绝不单纯,坏与不坏倒是另说,但她在心中必须暗暗提防。 吴成运像掩饰什么似的又问了些其他的,陆书瑾回答得都很含糊,其后甲字堂人逐渐变多,吴成运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上课钟还没敲,乔百廉突然而至,站在门口将陆书瑾唤了出去。 陆书瑾一见到他,就想起前日测验作弊被抓一事,心里还是紧张的。她无意识地抠着指头走了出去,低声道:“乔院长日安。” “你随我来。”乔百廉神色一如既往地温和。 陆书瑾心中忐忑,知道乔百廉要给她惩罚了,虽说他态度温柔,话里话外都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但当众被抓,萧矜被罚她也不能免罚,就是不知会罚什么。 乔百廉将陆书瑾带进了悔室,方一进门,就看见一伸茶色衣衫的萧矜正坐在悔室中唯一一张椅子上,将头歪在椅靠上,长腿伸直搭在桌边,要多放松就有多放松。 “像什么话!给我站起来!”乔百廉凶道。 萧矜睁眼瞥来,目光在陆书瑾的脸上短暂停留后便站起身,拖着慵懒的腔调,“乔伯,我早膳都没吃,刚出来就被你抓到悔室,我是我们家嫡系独苗,我饿死了我爹指定伤心。” 此前萧矜在外头或是陆书瑾面前挨乔百廉的训时,还会站得板正低着头,做出认错的老实模样,现在却不肯装了。 他像是刚睡醒没多久,眉眼间还挂着惺忪睡意,头发稍微有些随意地用乌木发簪束成马尾,一些碎发散落下来,有股江湖儿郎的肆意。 乔百廉没好气道:“一顿不吃饿不死你,你给我站好!” 萧矜微不可查地叹一口气,来到陆书瑾边上站好,两人这么一立,一高一低的差距骤然明显。 乔百廉缓了缓神色,对陆书瑾道:“先前我与其他几个夫子仔细商与过,对于你们二人前日测验作弊一事的处罚已经定下,就罚你们二人从甲字堂搬出,暂去丁字堂学习,还要在学府南墙处清扫落叶五日。” 他看陆书瑾低着头,模样有几分可怜,又道:“书瑾,你若表现得好,还是有机会回到甲字堂的,莫要气馁,就是少与这个混小子往来。” 萧矜不乐意了,“这怎么还能当着我的面说这些呢乔伯,我也会伤心的。” 乔百廉瞪他一眼,“赶紧滚蛋。” 萧矜早就想跑了,冲乔百廉做了个揖礼,便转身出门。 乔百廉还是有些放心不下陆书瑾,又说了些去了丁字堂也不可放松学习之类的鼓励话,让她不要太过在意在哪个学堂念书。 其实陆书瑾并不在意,只要不将她赶出海舟学府,其他什么惩罚都是可以接受的,在哪个学堂念书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但乔百廉这番苦口婆心的安慰和鼓励,到底还是让她心里高兴的。 乔百廉关怀的眼神,总让她翻出藏在记忆身处,那声音都快要模糊的祖母的脸。 站着听了许久,乔百廉说累了,这才让陆书瑾离去。 陆书瑾揖礼出门,刚走到檐廊拐角处,就突然看见拐角另一边有个人,正倚着墙站,她猝不及防被惊了一下,停住脚步。 定睛一看,发现是早就离开的萧矜。 萧矜约莫是等得有些不耐烦,眉间笼着一股子隐隐的燥意,看见她后站直身体,眼睛先从她脸上扫了一圈,而后问:“你今早,为何不喊我?” 陆书瑾迷茫,“我走时,看你还在睡觉。” “你早膳吃的什么?”萧矜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仿佛就是随便问问。 陆书瑾道:“买了两个肉包子。” 萧矜眸色一沉,一把捏住了她的脸颊,将她的头微微抬起,高大的身量压着她,“今日的早膳是蟹肉饼,炸肉丸,桂花奶糕和乌鸡粥,昨晚上就定好了,你今日跑去吃馅儿比芝麻还小的肉包子。” 陆书瑾这才察觉,萧矜好像是生气了,但并不明显。她为自己辩解,“萧少爷也不想在睡觉的时候被人打扰吧?我见你这两夜似乎睡得并不好,晨起便没敢惊动你。” 萧矜道:“天不亮你就出门了,干什么去了?” 陆书瑾老实回答:“我习惯早起,去甲字堂看书。” 萧矜皱眉,“不能在舍房看书?” 早晨起来去食肆买了吃的再去甲字堂是她的习惯,若是买了东西再回舍房就有点浪费时间了。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听萧矜道:“以后早起都在舍房看书,不准再吃食肆的饭。” 萧矜晃了晃她的脸,说:“陆书瑾,好好吃饭,知道吗?” 陆书瑾点了好几下的头,萧矜才放手。 他转身走时,撂下一句,“那些早膳你没吃,我让人全给倒了。” 萧矜知道改如何让陆书瑾长记性,这句话比指着她鼻子威胁有用多了,陆书瑾想着萧矜报的那几道菜名,一整个上午心窝子都是疼的。 陆书瑾和萧矜二人一前一后进了甲字堂,各自开始收拾桌上的动静,引得整个学堂的人注目围观。 随后二人又收拾了东西从甲字堂离开,前脚刚走,学堂就开始议论纷纷。 这个时间甲字堂已经坐满了人,而丁字堂却还是大片空缺,萧矜方一进门就立即有人站起来冲他喊萧哥,高兴地问他是不是要回来了。 萧矜用鼻腔应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他身后的陆书瑾就露了出来,怀里抱着小书箱,出现在丁字堂众人面前。 几个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萧哥,先前甲字堂的测验你是故意作弊被抓的是不是?就是为了会丁字堂,萧哥真是料事如神!” “乔院长没有罚萧哥其他的吧?听说这次是被唐夫子抓住的,定然不会怎么轻易放过萧哥。” “是啊,唐夫子看不惯萧哥不是一日两日了。” “怎么这陆书瑾也来了?他日后也在丁字堂吗?” 萧矜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将其他问话都无视,只回答了最后一条,“他与我一起罚到丁字堂的,这段时日就在此念书了,去给搬张新桌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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