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书瑾倒还算泰然,毕竟丁字堂她也不是头一回来了,且围在旁边的几人之中,也都是眼熟的人,其中就有先前帮了她忙的蒋宿和方义,她抿着唇冲几人露出个微笑。 萧矜将东西都搁在桌子上,坐下来伸展双臂,问道:“朔廷还没来?” 他一落座,其他几人也围在周边坐下,蒋宿接话:“季哥有好几日没来上早课了。” “胆子这么大?”萧矜说:“我都还没明目张胆的连旷早课。” “季哥跟萧哥不一样,”蒋宿不怕死地说:“季哥的才学比萧哥好上……” 好上不知道有多少。后半句还没说出来,萧矜就瞪眼看着他,方义赶紧打了他脑袋一下,笑着说:“总之夫子没有严厉苛责季哥。” 陆书瑾见萧矜身边围了一圈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她十分自觉地往后站了站,听着几人闲聊。 无一人提及萧矜在玉花馆逮住刘全转运官银一事。当日在玉花馆的人,除了一众青楼女子之外,就只剩下衙门的人和萧矜带来的侍卫,而其余的人现在都押在衙门。这么大的事,消息不可能从萧矜的侍卫或是衙门的人口中泄露,所以大多数人都不知。 但吴成运却知道,且知道得如此清楚。 陆书瑾正思考着,新桌子就搬来了,问萧矜,“萧哥,这桌子放哪?” 萧矜是跟季朔廷两人同桌,当然不会把季朔廷撵走,他随手往后一指,“放后面去啊。” 那人抬着桌子就往后头走,这时候蒋宿在旁拦了一手,说:“哎等会儿,陆书瑾,要不你跟我坐一桌儿吧,我那同桌跟着他爹去外城学习了,十天半月回不来。” 陆书瑾瞧见萧矜后面没人,不想孤零零地自己坐在这里,且蒋宿这个人性子豪爽直率,也好相处,她当即点头答应,“好。” 萧矜没应声,却在这时候偏头看了一眼蒋宿的位置。 蒋宿坐在里头靠墙那排,位置还比较??x?靠前,与萧矜的位置隔了老远。 但是他想着,有蒋宿在,应当没人会暗暗欺负陆书瑾,便默许了。 桌子搁在萧矜后面,但陆书瑾直接抱着书箱去了前面蒋宿的位置,这个颇为豪爽的傻大个还挺贴心,让陆书瑾靠墙坐。 学堂里的布局都是一样的,陆书瑾收拾好东西坐下来后,并未觉着有不适应之处,要说不一样的地方,大概就是甲字堂从未如此躁乱,大多人就算是说话也都低低议论,更多的人是埋头看书,而整个丁字堂则充满了欢声笑语,十分吵杂。 陆书瑾对那些吵闹充耳不闻,低着头开始看书,周身仿佛被一股安静的力量笼罩。 也无人打扰她。 蒋宿等人虽然课下很闹腾,嘴巴一直不停歇,但还是很敬怕师长的,一旦上课钟敲响就会变得很安静。 大多时间蒋宿都不会打扰陆书瑾看书的沉浸状态,偶尔会与她搭话两句,又说:“老大不让我打扰你,你继续看书吧。” 前后桌的人也会主动与陆书瑾说话,他们比甲字堂的学生更热情,不过短短几日,陆书瑾就已与前后桌的人都相识。 原本在甲字堂的时候,陆书瑾与萧矜为同桌时两人交流就不多,来了丁字堂之后就更少了,除却午膳时萧矜会把她喊过去在一张桌上共同用饭,其他时间他仍是与季朔廷蒋宿等人在学堂后方的角落,而陆书瑾则坐在前头看书,偶尔有人来请教她书上的问题,她才会抬头。 两人虽住在同一屋檐下,但萧矜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舍房。两人早起各在屏风两头洗漱用饭,再一起出门,而下学之后也只有晚膳那会儿偶尔能他一面的,有时他不在舍房用晚膳,其他时间他皆在外头,然后夜深归来睡觉。 有一点陆书瑾是比较佩服他的。她日日偷开窗户放蚊虫进来,萧矜每晚都被咬,每天早上起来都骂骂咧咧,但愣是不搬出去,陆书瑾没了办法,只好打算开始去外头打听租房。 陆书瑾的伤好得很快,刀锋利伤口细,且萧矜给她的药似乎还有祛疤的疗效,完全愈合之后只留下极浅的一道痕迹,看不出来。 如此生活着,日子眼看着就要进了十月,天气也凉爽起来,陆书瑾虽说在学府整日都穿着院服,但还是开始考虑置办冬装,以免天气骤然转冷给她冻出病来。 海舟学府各地的清洁都是由学堂里的学生轮着做的,正巧十月轮到丁字堂,陆书瑾坐在前头,自然是头一波分去做清洁。 分到的区域是南墙的枫树林,这个地方之前乔百廉罚萧矜和陆书瑾去扫过,但当时萧矜偷懒让身边的几个小弟给做了。 这次轮到陆书瑾,她暗自觉得好笑,心道清扫枫树林的事到底还是跑不脱。 下学之后几人结伴前往枫树林,去到之后才发现这枫树林还不小,地上落满了火红的叶子,踩上去发出哗啦脆响,放眼望去一片火红,景色迤逦。 蒋宿去帮陆书瑾的扫帚一同拿来,然后划分了区域,为了赶在天黑之前回去,几个人皆开始埋头苦干。 但是这落叶实在是太多,几人一直不停地忙活还是忙到了天完全黑下,在学府巡逻的夫子来南墙处点上了灯,视察了清扫情况,说道:“落叶较多,清扫不尽也就罢了,早些回去吧。” 几人赶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接二连三清扫完自己的区域离去。 蒋宿做完自己的活之后要来帮陆书瑾,陆书瑾出言婉拒让他先走,蒋宿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自己先走了。 陆书瑾干活不如男子迅速利索,但她也不急,觉得这里风景甚美,风也怡人,不紧不慢地清扫叶子。 这一磨蹭,就磨蹭到了临近宵禁,她正打算扫完最后一点叶子回去时,忽而一人提着灯而来。 “陆书瑾?”疑惑的声音传来。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转身看去,就见萧矜提灯立在几步之外,正看着她,“你怎么在这?” “我在清扫落叶。”陆书瑾站起身如实回答,她这几日很少见萧矜。他有时候甚至比她起得都早,走得悄无声息,夜晚又迟迟不归,陆书瑾课堂上几次回头望,都看到他支着脑袋打瞌睡,不知道忙活什么去了。 萧矜走上前把她的扫走拿走,说道:“你跟守在舍房门口的随从说一声就是,为何自己在这扫到天黑?” “我闲着也是闲着……”陆书瑾将话一转,问他,“萧少爷为何在这里?” “你别管。”萧矜将手中的提灯塞到她手中,又说:“快回去。” 他将扫帚随意往墙边一扔,忽而两个步子往前一跨,整个人就弹跳起来,轻松扒在墙头上,继而双臂一撑就坐了上去。 陆书瑾看在眼里,忽而说道:“现在是宵禁时间。” “我知道。”萧矜坐在墙头上往下看,“不然我也不会翻墙出去。” “萧少爷是来找我的吗?”陆书瑾又问。 萧矜没说是或不是。他一条腿盘上去,一条腿垂下来,吊儿郎当地轻晃着,对她说:“快回去用饭,都要凉了。” 陆书瑾仍仰头看他,没有应声,也没有听话地转头离开。 她看着坐在墙头的萧矜,他几乎整个人都融进了夜色之中,面容背光瞧不见,身后的皎月悬挂在空中,把他的白玉簪子照出润泽。 这几日她只与萧矜见了六次,说话不超过十句。 “那我要告诉夫子,你宵禁时间夜出。”这是第十句。 萧矜低着头看她,居高临下。这大半个月日日好东西喂养着,陆书瑾明显可见地胖了些,脸显得没那么消瘦了,不再是风一吹就倒的瘦弱模样。她手中提着的灯散发出的暖色黄光染上她半个面庞,将一半的浓眉和杏眼细细描绘,乖乖地站着时,模样看起来跟个小姑娘似的。 萧矜心念一动,忽而改了主意,从墙头上跳下来,走到陆书瑾面前。 陆书瑾吓一跳,还以为萧矜因为方才那句话要揍她,她正想说那是说笑的,手腕忽然一紧,就被他拉到了墙边。 萧矜将她手中的灯拿走搁在地上,在她尚是一头雾水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他忽而掐住陆书瑾的腰两侧,双臂猛地用力,竟将她直接给举了起来。 “啊”陆书瑾小声惊呼,下意识伸手扒上墙头,就听见萧矜在下面说:“挂住了啊。” 然后他手一松,腰间的力道卸去,陆书瑾下意识双臂使力,紧紧扒在墙头,紧张地喊道:“萧少爷,你要干嘛?” 话音刚落下,她的两只脚踝就被抓住,力量从下而上,将她往上举。这是一股非常霸道的力道,陆书瑾只得顺着往上爬,战战兢兢地爬上了墙头。 忽而她往外瞟了一眼,直接愣住。 只间墙外头的空地上停着几匹马,马背上皆坐着年轻男子,包括季朔廷,还有大半个月之前在春风楼雅间里遇到的叶洵也在内。不过当中有一匹马上是个容貌美丽的姑娘,马旁边站着一众侍卫皆提着灯。 此时所有人都在看陆书瑾。 她吓得僵住了身体,没敢动。 紧接着萧矜几步又爬上墙头,动作非常流利地翻过,跳到了墙外落地。 “萧哥。”“萧哥。”几人同时喊。 萧矜落地后没动弹,站在原地点头应了几人的叫喊,那个漂亮姑娘就问:“小四哥,那墙头上的是谁啊?” 萧矜弯着眼睛笑,说:“是学府的学生,他说要向夫子告状我宵禁夜出,我把他挂在墙头惩治一下。” 几人顿时也跟着笑,萧矜的性子他们摸得清,这种表情和语气一看就是在开玩笑,所有人都没当真,嘴里劝着赶紧把人放下来。 但陆书瑾却当了真,她害怕起来,见萧矜抬步往前走,似是真的要将她扔在这墙头,便一时着急,脱口而出唤道:“萧矜!” 萧矜脚步一停,转身抬头去看她。 这还是陆书瑾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平日里不管给她喂多少好吃的,她张口闭口都是萧少爷,这回急了,知道喊萧矜了。 月色皎皎,悬挂在乌黑的夜空之中,被繁星环绕,辉光落在陆书瑾的脸上,将她隐在眸中的惊慌和着急照出来,让萧矜看得一清二楚。 本来他是打算去把马牵来,让陆书瑾踩着马背下来的,但这会儿对上陆书瑾的视线,他也不知怎么的,转身折回去两步,将双手一伸,仰头冲她扬着眉毛:“来,小爷的手给你踩,下来。” 作者有话说: 【萧矜的小小日记】: 承祥二十五年,九月二十一。 他娘的,这舍房的蚊虫是成精了么,怎么熏都杀不干净?!
第28章 “有我在,这事落不到你头上。” 萧矜不是头一回从南墙翻出来, 他知道南墙比其他地方的墙体要矮上不少,陆书瑾即便是身量不高腿不长,也是能踩到他的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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