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愿怔住,挥了挥手,命邵俞等人不必跟着了。 她拿着剑走过去,鼻头酸得厉害,但逼自己冷漠些,不要在这种人面前掉泪。 许是察觉到背后走来了人,唐慎钰转过身来。 两个人都顿住,看着对方。 春愿上下扫了眼他,依旧俊朗,但面庞明显清减了些,眼睛红红的,显然方才哭过。他右手攥着的那个小瓷瓶倾着,正一滴滴往下滴白色的液,闻着浓郁香甜,好像是牛乳,在另一只手里,拿着只小小的拨浪鼓。 听邵俞说,上个月十五,孩子百天忌的那天,她喝了个烂醉,而唐慎钰照顾了她半宿后,一个人到湖边坐了半宿,天蒙蒙亮才离开。 “你来了。”春愿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她真的很努力地控制了,但还是没憋住,掉了泪。 “嗯。”唐慎钰点了点头,将拨浪鼓等物揣进怀里。他望向她,她虽说穿着华服、化了精致的妆,可眼里的痛苦愁闷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拿剑的手在颤抖。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站着,望着湖水,谁也不说话。 在这片伤心的湖里,不仅明了过真相,还淹没了他们未出世的孩子。 良久之后,春愿叹了口气,转身便走。 “阿愿……”唐慎钰手伸向她,猛地闭口,他警惕地环顾了圈四周,大步走向女人:“殿下,咱们能不能说说话,那个,周予安他……” 因着孩子,春愿今儿原本不想和他吵的,可一听见周予安三个字,她火气顿时窜起了。 “周予安什么?”春愿抹去泪,提着剑走向唐慎钰,仰头瞪着男人,直接质问他:“我倒要问问你,是不是你派人查封了百花楼?” 唐慎钰知道她迟早会知道,点了点头。 “人呢?”春愿冷眼盯着他,“把鸨母和涉事的妓.女交给我。” 唐慎钰疾走两步,他抬手,想像往日那般摸一摸她的肩膀,谁知她立马嫌恶地后撤一步,躲开了。 唐慎钰心里难受得紧,他深深地望着她,柔声问:“咱们孩子百日祭那天,你办了蹴鞠会,是不是故意设计羞辱周予安了?” 春愿歪头笑的很坏:“怎么,那个小跛子找你告状了?” 唐慎钰俯身凑近她,又问:“你紧接着让一些儒生文人写了谩骂讥讽他的诗词文章,对么?” 春愿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抬手,故意拂了拂男人的胸口:“骂错了么?他难道没有淫.乱?” 唐慎钰闭眼深呼吸了口气:“你明面上造势,将他骂成个浪荡无德的奸人,暗里派人拿着他的画像,私下里查他在赴任途中究竟有没有去嫖.妓,若是查到了,那便能证实他因重欲害得老太太亡故,这两手足以将他一杆子打死,永世不得翻身,说不准连命都保不住。” 春愿见唐慎钰三言两语就戳破了她的计划,她也懒得否认,仓啷声拔出剑,剑尖轻轻地磨着青石地,发出刺耳的呲呲声,挑衅地看着唐慎钰:“他不该死么?前头因为□□里这点子欲望,害死了阿姐,后头又害死他亲祖母,这样不忠不孝的人,配活在世上么?” 唐慎钰别过脸,痛苦道:“你别这么做了。” “什么?”春愿愤怒之下挥剑,刺破了他的大氅。“唐慎钰,你这是叫我放下仇恨?” 唐慎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沉声道:“姑娘,你知道现在外头都在怎么传你么,说你在鸣芳苑里和一群年轻男子纵欲淫.乱,你那次估计是用龙虎营的秦校尉做事的吧,听说你还在陛下跟前说了那小子几句好话,最近秦校尉升了官,所以现在外头又还在传你身为公主,竟公然卖官鬻爵,提拔面首。” 春愿眼底闪过抹慌乱,怎么会这样。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会这样吧?”唐慎钰摩挲着她的胳膊,心疼道:“之前咱俩关系亲密,那些仇恨恩师和我的人就认为你是首辅一党,而今长安城里正是不太平的时候,自然有人不分青红皂白,要狠狠攻讦你了。” “那还不是你们害的。”春愿一把挥开他的手:“骂就骂了,我不在乎。” “你!” 唐慎钰再次环顾了圈四周,确定没人,压低了声音:“你现在顶着她的名做公主,史书不会骂春愿,却会骂沈轻霜的!这你也不在乎了?” 春愿头嗡地下炸开了,顿时红了眼,咬牙切齿:“我从没有想过要污图了她的名声,你少往我头上栽,我要给她报仇!” 唐慎钰手抬了几次,又落了几次,试探着去抓女人的腕子:“她临终前最放心不下你,等着见你最后一面,把你托付给我后,才放心地闭了眼。阿愿哪,我没想责备你什么,我也知道你心里恨,可你这是杀敌八千,自损一万。我同你说了,我这次绝不会再心慈手软,会惩罚周予安,算我求你了,别再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了。” 春愿晓得他最近在翻周予安的旧账,应该是构立案子,逼迫周予安行动。 “让他出家二十年?”春愿再次挥开他的手,呸了口:“不好意思,我觉得太便宜他了。” 唐慎钰晓得劝她不来,手捂住滚烫的额头,转身无奈地叹气。 蓦地,他瞧见邵俞站在远处,手里端着拂尘,正在往这边瞧,四目相对间,邵俞怔了怔,笑着躬身,忙背过身子。 “还有一事。”唐慎钰低声道:“我打算让邵俞离开京都,送他去幽州和嫂子侄儿团聚,他已经为咱们做了够多的事了。” “什么?”春愿柳眉倒竖:“就因为之前他私下替我查乌老三的事,得罪了你,你就容不下他了?” 唐慎钰俊脸生寒,没言语。 他在京都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早都嗅到了不寻常,没错,自打乌老三事后,他狠狠查了通邵俞,也派人盯了他很久,可半点异常都没发现。 不仅如此,后头邵俞似乎真对他非常愧疚,甚至数次暗中给他上报阿愿的举动和府里的近况,包括阿愿要去查周予安,还有月初阿愿去平南庄子。 看起来很正常,也很忠诚,可似乎有些刻意了。 换句话说,如果连他都查不出疑点和线索,那么,邵俞的心思和手段就深得可怕。 现在京都波云诡谲,正是危险重重的时候,恩师和太后已经撕破脸了,只要有一点威胁到他和阿愿的事和人,他都不敢放任。 唐慎钰蹙眉道:“我感觉邵俞不太正常,你找个由头,让他离开公主府,届时我会……” “你会怎样?”春愿恨得又将剑抵在他肩膀上,“如果没有邵俞,我早都被公主府里的那些大丫头大太监给吃了,没有他,我早不知道被人算计得死了多少次,他不正常,你正常?” 春愿冷笑着讥讽:“对,你最正常了,骗我易容,骗我小姐有孩子,还替周予安那个畜生遮掩!” 唐慎钰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推开脖子边的剑:“阿愿,一码归一码,你扪心自问,你到底更信我,还是他?” “他。”春愿毫不犹豫地说。 正在两人争吵间,只听得远处走来数人,是公主府的侍卫总管和几个下人,其后跟着个一瘸一拐的俊美男人,正是周予安。 周予安依旧穿得素简,大抵受了蹴鞠会后的风言风语影响,短短数日就瘦了一大圈,但此时瞧着精神头还可以,手里拎着个食盒。 唐慎钰顿时捏起拳头:“他怎么来了!” 春愿莞尔:“他昨儿给我呈上拜帖,说上回草场那事污涂了我的眼,最近又害得我也被人编排,特来请罪,那我就答应了他。” 唐慎钰脸塌下来了:“让他滚。愿愿哪,我说过我会惩罚他,这些脏事我处理,你别沾手了。” 春愿扶了下发髻,风情万种一笑:“我偏要沾手。” …… 这边。 周予安惴惴不安地立在一棵柳树下,自打出了上次之事后,他越发确定春愿这小贱人在整治他,害他丢人不说,还往他头上泼脏水。母亲被那些风言风语气病了,已经高烧了两日。 偏生唐慎钰那贼泼还不肯松手,暗中逼他就范。 他根本不愿再踏进鸣芳苑,可昨儿提督暗中派人送信儿,让他过来给殿下假装赔罪,低眉顺眼些,把眼前这关应付过去。 周予安垂眸,看了下手里的食盒,里头装了几瓶子美酒。 提督说那小贱人最近酗酒成瘾,送美酒给她,她会喜欢。 末了,提督让他先来鸣芳苑和殿下说话,说他忙完宫里的事后就到,并且会在中间调停劝和,将来公主定会对咱们俯首称臣,说不准还会招你当驸马。 周予安有些不解,这裴提督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裴提督是个比唐慎钰更有本事的人,事情最坏不过于此,现在只要能保住周家的爵位,让他对那小贱人跪下也可以的。
第108章 那你得跪下求我 唐慎钰看见周予安那样子就恼火,以前那么在意外形的人,现在瘦的得双眼凸出,下巴冒出的胡茬未曾刮洗,左手紧紧攥住拐杖,早都没了清贵的公子气,倒像个潦倒的汉子。 若不是被功名利禄蒙了心眼,怎么会阿愿去了平南庄子一趟,他偏就上了勾,上赶着来鸣芳苑找羞辱! 唐慎钰什么话都没说,闷头朝周予安走去。 “你要干什么?”春愿一把抓住他的手。 唐慎钰颔首看她,自从分开以后,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牵住他的手。 “我赶走他。”男人坚决道。 “不行。”女人果断拒绝。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就这般盯住对方,似在较量。 春愿想要那小畜生的命,要折磨他,要他身败名裂后以死谢罪。 唐慎钰想保周予安一命,让他剃度出家,用余生忏悔赎罪。 这是不可调和的分歧,两个人都在坚持。 “阿愿哪。”唐慎钰气势萎了几分,“你相信我,我正在想法子把他送进诏狱,逼他交出爵位。算我求你了,不要再见这种人了,我怕你会受到伤害……” 春愿噗嗤一笑,甩开他的手:“我只不过想和你表弟说几句掏心窝子的悄悄话,怎会受到伤害,唐大人你紧张什么?难不成吃醋了?” 唐慎钰脸色有些难看,低声道:“你当我不晓得你心里怎么想的?难道宣他来,仅仅说话这么简单?” 春愿向那边立着的周予安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对唐慎钰笑道:“是他自己上赶着递帖子要来给我赔罪,我可没招惹他。” “你到底想做什么!”唐慎钰捏住拳头,压声轻喝。 “你不是说你清楚么?”春愿下巴朝堤岸边的小船努了努,莞尔:“唐大人,你猜猜孝期意图羞辱公主,是什么罪?而在众目睽睽下谋害公主,又是什么罪?” 唐慎钰眼见周予安渐渐走近,他深呼一口气,俯身对女人急道:“事情总不可能一直往你预想的那样发展,周予安现在是惊弓之鸟,而且不傻,他能感觉出你的敌意,绝不会碰你,更不会对你不利,而且他还是郭太后的远亲!阿愿哪,能不能不要做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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