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愿给邵俞使了个眼色,“带提督吃盏茶去。” 裴肆再次叩首谢恩,用余光看了眼那女人,躬身退了出去。 危险的人走了,春愿顿时觉得松快了很多,她从果盘里拿起只橘子,剥好后,细细抽上头的白线,垂眸莞尔道:“今儿除夕,宫里应该很忙,你在这儿略坐一会儿就回去。” 宗吉面有愧色,憋闷道:“这是把你找回来后,咱们过的第一个年,朕想像老百姓那样,咱们一家子高高兴兴的吃年夜饭,哪知母亲她非说先前罚了阿姐闭门抄佛经,若这会子忽然解除禁令,恐叫朝野非议皇家令行不一,她总有这样那样的借口。” “好了好了。”春愿把剥好的橘子递过去,温声安慰道:“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可大娘娘说的也在理。你想想,我是因为什么被罚的?还不是闹出了欺负周予安那事,现在想想,我也太急躁了些,一直气愤慎钰偏私他表弟,一直跟他吵闹,见他拿不定主意,就想自己除了这祸害,谁知把自己个儿的面子里子赔了个底朝天。太后娘娘罚我闭门思过,很对的,就是要我静心反思。如今周予安的事还没有彻底冷下去,我若是出现在除夕宴上,恐又要被人指指点点了。” “谁敢说你,朕废了他!” 宗吉剑眉倒竖,将橘子按在桌上,阿姐越是退让,他就越觉得母亲咄咄逼人,“你这么通情达理,旁人未必谦让你,等着瞧吧,等将来朕彻底掌握了权力,看谁敢造次!” 春愿发现宗吉眼神狠厉,让人不寒而栗,她忙岔开这个危险的话头,笑道:“昨儿我还听下人说,长安西市建起了大鳌山,上元节的时候,你把皇后娘娘带出来,咱们一起去看花灯好不好?” 宗吉点头笑:“我家皇后被关在宫里,早都闷了。”说着,宗吉撇撇嘴,“到时候把那个谁也带上,朕可要好好训他几句!” 姐弟两个说说笑笑,气氛甚是欢愉,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刻钟。 忽然,外头传来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宗吉身子前倾,看向门口:“怎么了?” 裴肆挑帘子进来了,他微笑着打了个千儿,不急不缓道:“回陛下,慈宁宫派人来传话了。”他抬眼看向春愿,“大娘娘叫公主,今晚赴除夕宴,娘娘说殿下数年来第一次回京,与各位宗亲都生疏了,是该相互认识认识。” “如此甚好。”宗吉显然十分开心,“阿姐,你去换身衣裳,这就同朕一起进宫。” 春愿压根就不想去,笑道:“大娘娘估计是瞧着你今儿又赌气出宫,这才迁就你的,还是算了罢,咱们做子女的,要体谅尊长。” 宗吉不依:“你既然都封了公主,就该大大方方的出席宴会。趁此机会,让皇后带你认识几位身份贵重的宗亲命妇,你以后还要在京中住几十年,万一将来朕有个三灾两痛的,你也有亲友能往来,总不至于落了单。” “大过年的,胡说八道什么!”春愿第一次冲宗吉发火。 宗吉知道阿姐是打心眼里关爱他,这才凶他。 “是是是,朕在瞎说。”宗吉强拉起春愿的腕子,笑道:“朕晓得你要去唐府,宫里的除夕宴至多亥时就结束了,放心,误不了你的年夜饭。” “陛下!”裴肆忽然横身挡在门口,面上有些许狐疑之色,再次看了眼春愿,低声劝皇帝:“小臣觉得,要不……还是别让公主进宫了。” 宗吉冷冷扫了眼裴肆:“怎么,你又要像上回那样阻挠朕?别以为立了点微薄功劳,就敢做朕的主,滚开!” 裴肆慌忙跪地,“小臣绝不敢不敬陛下,之前是大娘娘的懿旨,命小臣……”他仰头望着皇帝,警惕地看了眼外头,压低了声音,“大娘娘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之前既然不叫公主入宫,就绝不会忽然又改了主意。事出反常必有妖,请您三思。” 宗吉冷笑:“之前母亲还不许朕封阿姐为公主呢,还不是如了朕的意愿。”他推开裴肆,语气缓和了几分,“好了,朕知道你忠,不过你也太小心了些。不过是个宴席,能反常到什么地方去。再说了,朕是天子,便是有意外,朕也能应付得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5章 除夕宴 :除夕宴 春愿拗不过宗吉,只得换了吉服、重新梳妆,随宗吉一道进宫。 街上已然人迹寥落,偶见几个小贩正拾掇年货摊子,街头巷尾时不时传来几挂鞭炮声,使得年味儿更浓。 春愿打发人给唐慎钰送信,言明郭太后宣她进宫赴宴,少不得要耽误些时间,你和姑妈、弟妹们先开席,不必等她,待出宫后,她立马赶来。 宫里的除夕宴摆在了“兴庆殿”,比起往年,这回排场并不大,只宣了几位皇室宗亲和郭家的族亲。 原是今年夏天闹了旱灾,以徐州为中心,形成了个大旱灾圈,一直延伸到了长江以北。祸不单行,过了八月,蓟、江二州又闹了阵子蝗灾。腊月初的时候,江州的几个县频繁发生流民暴.乱,虽说没多久就被朝廷镇压下去了,斩了几个贪官,可也叫人心里不安。 后半年她因丧子之痛和知晓小姐之死的原因,心灰意懒,平日多蜗居在鸣芳苑,不轻易出门,下人也不会跟她说这种“吓人”又“不相干”的事。还是昨晚和慎钰说话时,他讲给她听,这才知晓的。 如今国库吃紧,户部、兵部几乎日日向朝廷要银子,宗吉后半年忙的头脚倒悬。 这么多事压过来,宗吉到底年轻、经验少,处理起来难免生涩。偏他性子要强,想早日摆脱郭太后的掌控,凡事躬体力行,经常听六部阁臣议政到半夜。虽落了个勤政的美名,可他身上的热毒本就要靠清心静养为主,现而今操心焦虑,逐渐体力不支,病来如山倒,有一回竟在用膳的时候忽然晕了过去。 宗吉的身子,已经不允许他对政事亲力亲为了,可他对朝臣和郭太后并不放心,便多亲近倚靠太监,之前重用夏如利,如今又提拔了家奴出身的裴肆,让驭戎监对司礼监形成牵制之势,不能一家独大了。 如此一来,朝堂后宫看起来风平浪静,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从前只是太后和内阁在斡旋,而今太监一党逐渐抬头,以后这三方以后必成水火之势。 昨夜慎钰同她讲这些事的时候,她听的心惊肉跳,也深感羞惭,没想到做了不到一年的公主,竟真成了诗里说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 昨晚她和慎钰商量了下,那个花园子真不能再修了。 这事也不知道是哪个殷勤鬼在宗吉跟前撺掇的,这不是要陷她于不义么。 今儿在去皇宫的路上,她跟宗吉言明此事。 谁知宗吉却笑笑,说阿姐不必如此惶恐,虽说现在使银子的地方多,国库也有些支应不上,可朕却有法子在短时间内生出巨万银钱。你的那个花园子,是从朕私人腰包拨的一笔银子,没动国库和大内一毫一厘,不过是个小小的花园子,并不是什么大事。 她好说歹说,甚至都跪下哭求,终于逼得宗吉收回了成命,并且把修花园子这笔银款,用在了旱、蝗二灾的治理上。 除此之外,她当即拍板,释放一部分公主府的奴婢,节省开支,另外捐出五万两银、五千两金,并将今年各庄子上交上来的粮食和布匹也都献出去。 可能于灾难是杯水车薪,也算尽一份力了。 当时宗吉听了这话,愣了许久,问她,是谁给阿姐教的?唐慎钰么? 她摇摇头,只是说:没人教我。我来自民间,打小就尝尽贫困和饥寒的滋味,如今我命好,受阿弟关爱,吃得饱、穿得暖,若是我有这个能力,就想给正在受苦的人一件棉衣,让他们度过这个寒冬。 …… 除夕宴于戌时开始,因今夏多灾,宫里早就由皇后牵头节省开支,故而今晚的宴会一切从简。 郭太后和胡太后是尊长,自然坐在最上首,为表主副尊卑,郭太后的桌子稍微比胡太后的高了三指,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宗吉坐在郭太后跟前,他以下是诸位宗亲。 皇后郭嫣则坐在胡太后下首,春愿挨着皇后,她以下是各宫妃嫔。 钟鼓乐声缓缓奏起,穿着曲裾长袖的舞姬做着简单重复的动作。 春愿扫了眼桌上的珍馐美食,困得想打哈切,却又不敢,心里掐算着什么时辰了,唐府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她?开席了没? “一直要保持假笑,很无聊吧?”郭嫣凑过去。 春愿抿唇一笑,颔首以示尊敬:“怎么会,那会儿您带着我认识各位公主、王妃和夫人,听她们说话,也挺长见识的。” 郭嫣扶了下那能把人的脖子压折的凤冠,轻按住春愿的手,斜眼白了下对面,“她们只会一味奉承,谁知道有几两真心呢。今儿你只对她们笑了一下,兴许话都没说过一句,赶明儿她们要办个什么事,就自来熟地带着礼物求到你门下。” “我只知道和娘娘真心好就是了。”春愿招招手。 身后侍奉的邵俞即刻端着银壶上前,躬身给两位贵人杯中添酒。 春愿举杯敬郭嫣。 郭嫣看着温温吞吞的,其实骨子里豪爽潇洒,双手举杯,一饮而尽,饮罢后甚至将酒杯倒转过来,示意她一滴未剩。 “娘娘海量。”春愿一直很喜欢郭嫣,她示意邵俞再满上。 “嗳呦。”郭嫣面上带着担忧,手按住杯子口:“阿姐先前饮酒伤了身子,陛下不叫你……” “没事儿。”春愿打断郭嫣的话,偷偷吐了下舌头,笑道:“以前喝得是烈酒,的确伤身子,今晚咱们的酒是果子鲜花酿的。今儿过年,你也拘着我?” 郭嫣眼睛亮晶晶的:“那再喝两杯?” “来!” 三杯两盏酒入喉,明明是薄酒,春愿竟觉得有些上头,脸也发热。这时,她察觉到好像有人在看她,朝上看去,却见宗吉正在和一位宗亲王爷说话,裴肆侍立在一旁,满面堆着笑,躬身给皇帝夹菜。 郭太后气势依旧,最近似乎回春了些,皮肤透着红润,一脸慈善地同身侧坐着懿宁公主说话。懿宁公主年近三十,长的挺美,就是今晚的妆太浓了,显得有些成熟,她眉眼乱飞,时而媚眼如丝、时而又怒眼圆瞪、时而又做出伤心的西子捧心状,嘴一刻都不停,不晓得在讲什么有趣的事,把一向严肃的郭太后逗得眉开眼笑。 胡太后明显有些撑不住了,歪在椅子里,手撑住头打了个哈切,同时厌恨地剜了眼郭太后。 “你瞧她,叽叽喳喳的麻雀儿似的,真聒噪!”郭嫣语气略有些不善。 春愿的“是非劲儿”上来了,凑皇后跟前咬耳朵:“呦,懿宁公主是不是得罪过你?” 郭嫣手指搅着帕子,哼了声:“就前几天,懿宁觉得御前的女官、宫女都不得力,偷偷给陛下送来了两个极其貌美窈窕的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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