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出事了。 “你怎么了?”春愿手附上男人的侧脸,“从周予安出事前,我就发现你忽然变得很紧崩,心事重重的。之前我同你说,我威吓了裴肆,你更是前所未有的惊诧,还凶了我。你素来冷静克制,可上回在佛堂外头,你面对裴肆却一度失态,变得有些暴躁……方才你冷不丁的又提到了雾兰,你的不安,是和裴肆有关吗?如果他真的威胁到了你,我替你收拾他,好歹当了回公主,咱也不能白浪费这权势。” 唐慎钰宠溺地揉了揉女人的脸,笑道:“傻子,你的确是受宠的公主,有势力,却没权力,顶多威吓威吓他而已。他从前背靠着郭太后,现在陛下也挺信重他的,再说……” 再说那条毒蛇行事诡祟难测,布局作恶几乎不留半点痕迹。 他不怕死,也敢和裴肆斗一斗,就怕连累了阿愿。 “慎钰…”春愿见他眼里又一次出现狠厉杀意,掰正他的脸,让他面对自己,“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裴肆威胁到你了。” “不是。”唐慎钰故作轻松,笑道:“我想着,你过年肯定要赏赐下人,雾兰伺候了你一场,你也得顾及她,别叫人说你刻薄寡恩。” 只要阿愿给了赏赐,按规矩,雾兰阖家必须要来公主府磕头谢恩的,届时就能知道那姑娘家发生了何事。 如果雾兰也出事,那就太蹊跷了。 唐慎钰没表现出任何异常,抱住女人轻轻摇:“别搭理裴肆,一个字都不要和他说。” 春愿扁着嘴:“可我不喜欢他欺负你。”她轻抚着男人的胳膊,愤愤道:“那次我和你吵架,他干麽要拿船桨砸你,还专往伤口上砸,真是个黑心鬼!还有这回,干他什么事,他非上来凑热闹,在你面前耀武扬威的,大半夜赖着不走,非要给我送卷宗。” “挑事儿呗。”唐慎钰冷哼了声:“他早都察觉出你对周予安有敌意,这头明着讨好你,那头却暗中耍手腕。” 春愿一怔:“耍什么手腕?” 唐慎钰怕阿愿知道后惊慌,没将裴肆和周予安私下见面说出来,笑道:“我的意思是,裴肆现在到了御前,为稳固在陛下跟前的地位,少不得要使出浑身解数奉承你,明着装作毕恭毕敬,背后指不定怎么骂你呢。而且他记恨我打了他一耳光,趁着咱俩闹别扭,几次三番的恶心我。我肚量大,没把死阉人的那点阴阳怪气放眼里,反正你听我的,不要搭理那人,晦气。” 脏活儿,就交给我。 “嗯。” 春愿倚靠在男人怀里,打了个哈切,莞尔:“太晚了,要不你今晚就住这儿吧。” 唐慎钰坏笑,身子故意往后撤:“不让我走,你想做什么?本官真有点怕怕的。”
第134章 扇子缎子 :扇子缎子 其实说是在公主府留宿,唐慎钰最后还是回了家。两人说了半夜的话,临别前缠绵了会儿,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一夜好眠。 次日就是除夕,天刚亮,春愿就起来拾掇。为表向慎钰姑妈的敬重,原本想穿的端庄些,可刚穿上华服,就犹豫了。万一姑妈和堂弟堂妹们太敬畏“公主”这个身份了,年夜饭谁都不敢说话,反倒没意思了。 她让衔珠从拿了十几套素简的衣裳,挑来挑去,都要头疼死了,红的不能穿,毕竟周予安那祸害刚死,慎钰昨儿还吃了云夫人的闭门羹,情绪还是有些低落的,得穿淡雅些。试了几套,终于挑了套秋香色灰鼠皮里子的小袄,首饰则戴了支金凤步摇,一对银杏叶的耳环,一顶掐丝镶珍珠项圈。 这期间,她派人源源不断地往唐府送东西,妆花缎、摆件、各类干货补品,她忽然想起那日去慎钰屋子,实在有些太素简了,于是让人给他拉了套黄花梨木的家具去…… 顺便,她派邵俞往平南庄子也送了些补品银子,孤儿寡妇可怜,周予安既死,仇恨也该终结,就像慎钰说的那样,这辈子总不能一直活在仇恨里,人要往前看。 晌午的时候,春愿刚准备出门,连台阶都没走下,忽然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跪下行了个礼,头扭向后头,“启禀公主,陛、陛下来了。” “啊?” 春愿一愣。 登时间,她就瞧见宗吉等人从院门进来了。宗吉个头又拔高了些,如今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涩,长成个成熟的男人,他的面相是那种一笔勾勒到底的清隽文秀,但眉毛却浓黑的张扬,眼神已经渐渐有了城府的雏形。 宗吉外头穿着件玄色大氅,走路间,能看得见里头穿的是朝服,应该是祭祀罢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就匆匆来公主府的。 在宗吉身后,跟着黄忠全公公和裴肆。奇得很,裴肆今儿脸有些红肿,他人白,所以能清晰地看见左右脸颊似乎是……掌掴过的指痕?谁打他了?宗吉还是郭太后? 就在春愿愣神间,宗吉已经一个健步跨上了台阶,俯身凑到春愿面前,在他阿姐面前摆了摆手,笑着问: “阿姐这么精心打扮,打算去哪儿啊?” 春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今早一趟趟地往唐府送东西,估摸着宗吉已经晓得了。 “没去哪儿啊。”春愿抿唇笑。 宗吉见阿姐桃腮绯红,杏眼含情,一扫先前的悲痛颓气,整个人明媚鲜妍,就像颗耀眼的明珠,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阿姐,朕发现你好像变了。” 春愿心咯噔了下,脸瞬间发烫,紧张起来,“你什么意思呀?” “朕说,阿姐越来越好看了。” 宗吉自然地拉住春愿的手,“外头冷,咱们去花厅说话。” 黄忠全踏着小碎步,紧随着陛下,忽地,他发现裴肆两眼发直,三魂六魄丢了一半,怔怔地盯着台阶。 黄忠全轻推了把裴肆,低声问:“提督,你怎么了?” 裴肆身子一颤,如梦初醒,他揉着双眼,打了个哈切,困倦不已:“昨晚没睡好,有些困。” 黄忠全人精,看破不说破,昨晚裴提督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出来后脸就肿了,铁定是挨了“赏”呗,他下巴朝里头努了努,“你瞧瞧,公主一笑,陛下都高兴了,恕小弟多一句嘴,越是这时候,咱越得小心些。只要将里头的两位贵人伺候好了,那咱以后才能安枕无忧了不是?” “是啊。” 裴肆疲惫笑笑,随黄忠全一道进了花厅。 花厅里暖如春昼,陛下正和春愿热络地说着话,内侍们依次奉茶、捧上点心果子等物。 裴肆面带恭谨的微笑,不敢流露出半点真实情绪,躬身侍立在皇帝身后,正巧迎面就能瞧见那女人,她真的如陛下所说,一夜间变了很多,像枯萎的荷花忽然逢了捧水,一层一叠地绽放着生命力,还有美丽。 “昨晚他给我拉了贺礼,足足一车呢。” 裴肆听见这话,眼珠转动,有意无意地瞥向那女人。 宗吉端起茶抿了口,笑着问:“为什么说是贺礼?阿姐有什么喜事?” 裴肆不由得攥起拳头,大年三十是她生辰,她真是高兴得连脑子都不带了,怎么大剌剌地把这事说出来。 他刚准备上前,说两句旁的替那蠢货遮过去,却听见春愿笑着说: “以前说好了的,他要亲手给我准备生辰宴,没想到为了一点事,竟恼了半年多。”春愿眼里浮起抹哀伤,真假掺半道:“我五岁上父亲没了,之后的十八年颠沛流离,几乎没过上一日舒心日子。他说了,要把从前的十八年空缺全都给我补回来。” 说着,她伸出脚,大大方方地让阿弟瞧她的绣鞋,“这是他送我的,他说,希望我不要再耽于过去的痛苦,让我穿上新鞋子,能踏实、勇敢地走下去,人就活这么一辈子,他想我每天开开心心的。” 裴肆听了这话,恶心得简直要把隔夜饭吐出来。 她无父无母,从小到大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和欺凌,最是缺爱,所以只要人施舍她一点好,她就能记一辈子。 沈轻霜如是,皇帝亦如是。 而今唐慎钰看她还有利用价值,就削尖了脑袋讨好她,她还就吃这套了,真是蠢不可及! 裴肆垂眸瞟那双鞋,样式普通,不怎么样。 不经意间,他瞧见她脖子左侧边,有两块小小的、像蚊子叮咬过的红痕…… 裴肆瞬间血气翻涌,嫉恨的火都要把他烧化了,隐在袖中的手攥成拳,偏面上云淡风轻的,甚至唇角还浮着抹“欣慰”的笑,似乎在说,公主驸马总算和好了,小臣真是“老怀安慰”。 “朕还是看他不顺眼。”宗吉将茶盅搁下,不满道:“若不是他私心过甚,非要提拔他那个不成器的表弟,也不会害的阿姐接二连三的受伤,他还瞒着朕,真是可恶!” 春愿见宗吉动怒了,忙笑道:“那也是情有可原,到底他受周家恩惠太多,有时候情义真的难两全,顾的了这头,便会辜负了那头,好在他及时醒悟,没有再纵容下去。” 宗吉显然怒气未消,皱着眉,“若不是念着阿姐,朕早都发落了他!” “是是是。”春愿起身,蹲身给宗吉道了个万福,“多谢陛下开恩。”她两臂划了个大大的圆,“陛下是大肚子弥勒佛,能容天下人、天下事。” 宗吉噗嗤一笑,看见阿姐如此欢喜,他就算再不满、再气愤,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手指向裴肆,“传朕口谕,等过了上元节,就叫唐慎钰官复原职,告诉他,这段时间多陪公主散心,也多在佛祖跟前反思反思,若是再惹得公主难过,朕可饶不了他!” “是。”裴肆躬身微笑,“小臣这就去办。” 春愿想起昨晚和慎钰说话,提起了裴肆。 她施施然坐到宗吉跟前的圆凳上,笑道:“这回能让周予安这奸诈小人的行径大白于天下,裴提督送来的卷宗功不可没,陛下可要给他些赏赐呀。” 裴肆连道:“为陛下效忠,是小臣无上的荣幸,小臣实不敢要什么奖赏。” “行了,恁多酸词儿。”宗吉笑着解下腰间系着的龙凤纹的玉鸡心佩,扔到裴肆腿边,“赏你了。” 裴肆一副惊喜又受宠若惊的样子,双手捧起玉佩,连连磕头谢恩。 春愿笑道:“陛下连最喜欢的玉都赏了,我若不掏出些真金白银,没的叫提督笑我小气。”说着,她朝邵俞招招手,“我记得库里有几把名家题字的洒金扇,送给提督把玩去。再挑些上好的缎子和首饰给雾兰,到底她伺候了我一场,临过年了,我也该有点表示。” 裴肆准备说雾兰的事,可打量着这会子皇帝和她心情大好,说了没得惹人厌。 他忙叩头谢恩,心里却腹诽春愿,大过年的,赏人什么东西不好,偏是扇子缎子,可不就是散子断子的谐音。虽说他并没有生养孩子打算,但听见这字眼,难免觉得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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