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愿松了口气,提起袖子,轻轻拂拭衔珠的侧脸,“方才打疼了吧?” 衔珠扁嘴:“还说呢,刚把我吓死了,我以为我真做错什么了。” 主仆两个说着私房话,沿着太液湖边散了会儿心,过了半个时辰去乾清宫探望宗吉,谁知黄忠全说,陛下仍睡着。 无奈之下,春愿只好返回长春宫。 过了酉时,日头西沉,天渐渐擦黑,各宫早早掌上了灯。 春愿心里不安,想着回去喝盏安神汤,早些睡,等脑子清醒些后,仔细想想怎么对付那条毒蛇。谁知刚踏入长春宫宫门,就看见里头忙忙乱乱的,院子里摆了许多箱子,还堆着她殿里的桌椅、被褥、衣裳和各种琐碎的家具。 而此时,裴肆的那个心腹阿余,正立在殿门口,指挥着宫人将新的东西往殿里搬。 “怎么回事。”春愿一头雾水。 衔珠是个暴脾气,上前就喝斥:“谁让你们搬公主的东西!好大的胆子!” 阿余淡淡一笑,躬身见了个礼,并未回答,侧身让出条道,“提督在里头,早都等着殿下了。” 春愿心里憋着气,剜了眼阿余,大步往殿里走。 进去后,顿时惊住。 她原先用的东西,现在竟全都换了,绣床上是崭新的被褥,一水儿的天青色,而柜子里的衣裳,现在竟也全换成了那种收腰窄袖的素色袄裙,甚至连亵衣亵裤竟也换了! 春愿气得头发晕,四处去搜寻始作俑者,忽然,发现裴肆此刻蹲在东南角,正在喂两只猫。大些胖些的是她的小耗子,而小耗子跟前的是只纯白的小奶猫。 “殿下回来了啊。”裴肆并未起身,专注地看两只猫吃肉糜,轻抚着猫儿的脑袋,温声笑道:“小臣担心殿下住在宫里孤单乏味,就擅自做主,去公主府把小耗子给您带来了。这只小不点儿,是小臣最近买的,小臣给它取了个名儿,叫小老鼠,正好给小耗子作伴。” 春愿拳头攥住,怒道:“谁准你闯入长春宫的?!又是谁准你碰本宫的东西!” “当然是陛下呀。” 裴肆一派的云淡风轻,他起身,略给春愿见了一礼,扫了眼屋子,勾唇浅笑:“下午小臣同陛下聊了许久,陛下说您刚刚小产,身子虚弱,十分畏寒。小臣是最恭顺体贴的奴才了,忙不迭地给您换了套鹅绒的被褥,又轻薄又暖和,小臣不知道您钟意什么颜色,那就擅自做主,挑了小臣喜欢的颜色。” 裴肆斜扫了眼拔步床上摞着的亵衣亵裤,笑道:“至于衣裳么,虽说首辅下令,封锁了大行太后崩逝的消息,可小臣和陛下一致认为,后宫妇人们应当表表崇敬孝心,有颜色的衣裳还是不要穿了,小臣又擅自做主了,给您全换成了淡粉和月白这样的素色。” “你,你……”春愿气得说不出话,这分明就是在给她下马威。 衔珠将主子护在身后,大口啐骂:“你一个卑贱阉人,竟敢染指公主的衣物,还要不要命了。” 裴肆眼皮跳了下,他现在真的,非常痛恨别人说他阉人。 他没生气,莞尔浅笑,冲衔珠竖起两根手指:“姑娘,加上鸣芳苑那次,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冒犯本督了,若有第三次,我可是会翻脸哦。” “你敢!”春愿一把将衔珠拉在身后。
第167章 裴肆的表白 : 对春愿来说,中毒小产,是从身体和精神上对她的双重伤害。从去年腊月到现在,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不敢哭,不敢倒,强撑着而已,可这并不代表她不痛苦伤心。 这时,她看见裴肆又逼近两步,这条毒蛇此时身子微微前倾,平静如冰的面容下,似乎在燃烧着熊熊烈火。 “殿下,您还没告诉小臣呢。”裴肆不依不饶地问:“您哭过么。” 春愿往后退,不当心踩到了衔珠的脚。 她眼珠转动,看了圈屋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换了个遍。 这人打着担忧公主小产畏寒,其实已经在施展报复。 他故意揭她的伤口,嘲笑她。 春愿知道,决不能在此人面前表现出害怕。 她神色自若,不慌不忙地拂了下衣裳,淡淡笑道:“哭什么,本宫好的很。” 裴肆眼神徒然变冷,却笑着问:“当真?没有丁点难过?” “哦。”春愿手心都冒汗了,瞥了眼裴肆,扶了下发髻,缓缓在屋子里走,指尖触着新换的帷帐、雨过天青色瓷杯,不动声色的将堆放在床上的一摞衣裳拂倒,嗤笑了声:“难不难过的,似乎跟你没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 裴肆猛往前冲了步,面容平静,眸中却隐约透着股……癫狂,他两眼直勾勾地锁住女人,唇角上扬:“小臣今日忽然回宫,您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死而复生?” 春愿冷笑不语,下巴微昂起,小步往门口挪动。 她心里有个猜测,当初是夏如利收拾残局,让人将裴肆的尸体火化了的。 若是裴肆和夏如利有什么勾结,那才是真的恐怖。 待会儿她就去找宗吉求证。 “您莫不是想问陛下?”裴肆眨了眨眼,笑着问。 春愿脸色微变,却面上仍平淡,一副不感兴趣:“提督的本事素来大,死里逃生又算得了什么。” 裴肆下巴朝门口侍立着的阿余努了努,歪着头看女人,“当时各位贵人们只顾着打死小臣,天不绝我,给我留了口气。我的这位好兄弟阿余使了银子,匆匆在宫里寻了条死尸,充作我,赶紧在火场化了。他把半死不活的我悄悄背走,藏在深宫的僻静处养伤。本来,我真的是救不活了,可垂死的我不知怎地忽然就想起了公主,想起那天在兴庆殿上,夏如利扒下我的裤子,要对我验明正身。那时候阁老掀起了帷幔,小臣正巧和公主四目相对,小臣就算是死,也忘不了您怜悯的眼神,于是啊,硬生生挣着口气,” 说着,裴肆原地转了个圈,愉悦不已:“瞧,我居然又活过来了。” 他还真深深躬下身,给春愿行了个大礼,“哎呦,小臣多谢公主。” 春愿被这人的话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眼神怨毒,果然记仇,他把之前种种的羞辱和算计全记在心里了。 春愿虚扶了把男人,眉梢上挑,莞尔微笑:“提督客气了,不用谢。” 裴肆笑容凝固,打量着女人。 她越对他不屑一顾,他怎么就越……喜欢她。 裴肆轻锤了下左腿,慢悠悠地坐在绣床上,抬眼看女人,笑道:“当时小臣重伤,很长一段时间这条腿疼得无知觉,只得拄拐杖。现在虽好些了,能从容地步行,可稍微走快些,还是一瘸一拐的,尤其天阴下雨了,更是像几百只蚂蚁噬啃般痛痒。譬如现在,就很不得劲。小臣在您床上坐一坐,休息片刻,您应该会同意吧?” 春愿觉得恶心,恨不得掐死这条毒蛇,她真生气了,“本宫是长乐公主,你不过是个区区宦官,胆敢、胆敢坐在本宫的床上!走,咱们现在就去找陛下,” 春愿立马抿住唇,宗吉现在身子不适,她舍不得去烦扰他。而此时入夜,首辅不知在勤政殿处理政务,还是家去了。皇后最近忙于大行太后的后事和照顾宗吉,已然倦怠非常。找胡太后,哼,胡瑛对她因为上次在汉阳别宫的事,对她恨之入骨,从前尚且不管她,现在说不准还会骂她多事。 “来人哪,把他给本宫拉走!”春愿厉声喝。 谁知,半晌都没人进来。 她明白,现在在宫里,身边也就衔珠一个亲信之人,整个长春宫的下人全是陌生脸孔。而裴肆这些年宫中势力颇大,今晚强行更换她屋里的东西,那时就没人敢拦,更何况现在。 偌大的皇宫,偌大的长安,她竟不知去找谁。 裴肆看她憋屈气闷的可爱样子,越发的喜欢,他默默地拿起件中衣,熟稔地叠方才被她弄乱了的衣裳,莞尔道:“陛下知道小臣遭了冤屈,心疼小臣身有残疾,下午亲切地命小臣坐在龙床上同他说话,他呀,说小臣是有功之人。如今小臣腿疾发作,崴了脚,不当心摔坐到殿下的绣床上,您怎么这般铁石心肠,命令小臣离开呢。” 春愿气恨的牙痒痒,强撑住,冷笑:“你以为你这点鬼蜮伎俩能瞒得过陛下?书中说亲贤臣,远小人,本宫是不会让你这种小人留在陛下身边祸害他的!” “哈!”裴肆拊掌,眉梢上挑,“殿下最近书读的挺多嘛,居然还会引经据典了。”他翘起二郎腿,左手按在那摞衣服上,右手虚放在腿上,笑道:“下午在乾清宫,陛下给小臣看了李福的卷宗。” 春愿呼吸一窒,当初在汉阳别宫,慎钰曾恳求夏如利,想要翻阅李福卷宗,被夏如利拒绝,说卷宗被陛下收走。而此后,首辅几次三番求陛下,想调阅李福那份卷宗,亦被宗吉以烧毁为理由拒绝。 宗吉竟,竟这般信任宠信裴肆? 裴肆欣赏着女人惊慌又美丽的样子,摇头叹道:“原来殿下那时当了李福和唐大人的牵线人,一块设计了鸣芳苑那出戏码呀。陛下最在意颜面,你们怎么偏偏丧他的面子呢?陛下自小由大娘娘抚养长大,你们又怎么能伤害他母亲呢?小臣百般维护陛下,你们却千万算计小臣。” 裴肆手指点着腿面,眨了眨眼,坏笑:“得亏您是陛下一娘同胞的姐姐,否则……” “否则什么?”春愿斜眼瞪向裴肆,她现在后脊背直发寒。 裴肆摇头笑,手指隔空,对着女人从上划到下:“否则当然是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喽。” 春愿拳头攥住,毫不畏惧地看他,笑着问:“你这话什么意思,想对付本宫喽?” “不不不。”裴肆摇摇手指。 他收起笑,深深地望着女人,这个他又爱又恨的女人,“大娘娘殁了,小臣自然得再依附一个靠山,殿下,您做小臣的靠山如何?”他生平第一次诚恳地示爱,声音都有些抖了,“您在京中无依无靠,小臣日后不敢说权倾朝野,但定能说一不二,由小臣护您,怎样?” 春愿只觉得,这条毒蛇在羞辱她。 就像猛禽在扑猎物前,百般试探玩弄,然后一口咬死。 “好啊。”春愿眉梢一挑。 “真的?”裴肆忽然紧张。 春愿嗤笑,现在都已经撕破脸了,他都不装了,她何必收着。 春愿上下蔑视裴肆,“提督从前是侍奉大娘娘的,怎么就跟墙头草似的,大娘娘一崩,就立马随风倒了呢。犹记得当初本宫刚到长安时,提督就把我堵在佛堂里,逼得我下跪求你,前不久又在鸣芳苑鄙薄我,让我别忘了自己什么来路。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我可不敢当你的靠山,否则哪一日被人放火烧了山都不知道。” 裴肆脸忽地阴沉下来,他居然被拒绝了。“你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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