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唐慎钰哭着笑,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似乎在瞬间凉了,一把推开瑞世子。 “你别犯傻了!”瑞世子急的太阳穴附近的青筋都暴出来了,他一狠心,朝唐慎钰跪下,“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唐慎钰只觉得,这世上的事很好笑。大哥居然在眨眼间就变成了父亲。 他拳头锤了下发闷的心口,忽然抓起不远处的绣春刀断刀。 夏如利见状,忙护在瑞世子身前,急道:“唐子,弑父不祥,你在这世上就这么一个亲人了。” 唐慎钰瘫坐在地,什么话都没说,什么话都不想说,哭不出来,只是想笑。 他看了眼郭淙和那两位被斩首的郭家军兄弟尸体,想起了阿愿、恩师、姑妈,想起了这是是非非…… 唐慎钰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齐根斩下左手三根手指,钻心的疼痛瞬间席卷了他,他疼得弯腰,强忍住,硬是没哼一声。 他从地上三根断指,扔给瑞世子,“你拿走。” “钰儿啊!”瑞世子此时简直心如刀割,手颤的根本拿不住那三根断指,往日那样沉稳冷静的人,竟号啕大哭,“你怎么了这是!你这是要和我断绝关系么!” 唐慎钰此时满头冷汗,他推开男人,声音都在抖,眼神坚毅:“我,我再给你说一次,我是唐家人,是嘉文皇帝的臣子。世子爷,我请你记住你曾经说的话。” 唐慎钰冷眼看向马上的秦王,“你说过,赵宣旻曾在高祖病榻前发过毒誓,若是敢对皇位有觊觎之心,将不得善终,他的后代皆短命夭折。” 瑞世子顿时愣住。 秦王冷笑,有些不耐烦了:“宗瑞,快走了,这种缥缈虚妄的屁话听个响就得了,咱们还有很多事要忙。” 说罢,秦王示意左右,去拉世子爷上马车。 唐慎钰瘫跪在地,他看见这伙人扬长而去,听见马蹄声远去。 疲惫和无力席卷而来,他紧紧捂住伤口。 ” 仰头望天,灰蒙蒙的云越压越低,终于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落在脸上,凉凉的。
第170章 小臣提议,让公主暂时居住到蒹葭阁 : 天还未亮,远处的寺庙里传出阵阵撞钟声,飘扬在林间。 牛毛细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浸湿了山河大地,也打湿了那几个新坟。 唐慎钰左手已经包扎好了,此刻默默立在最中间的一座坟前,冷峻的面容后,深埋着悲伤。 他端起酒壶,咕咚咕咚灌了数口,依次给这几位郭家军兄弟坟前浇上,最后,将酒倒在郭淙的坟前。 此时,几丈外立着薛绍祖和李大田,以及郭家军幸存的两个小将,其中一个年轻男子失去了一只眼睛,他是郭家旁支族亲,名唤郭定,这回跟着表叔承恩公出来办差,谁知竟…… 郭定心里难受得紧,望着唐慎钰萧索的背影,叹道:“其实……逆王的那番话倒也不错,如今长安肯定凶险万分,唐大人可以不用回去的。大人对我等有恩,和国公爷又是生死之交,我昨晚和王兄弟商量过了,若是大人愿走,我们绝不会出卖大人的行踪。” 薛绍祖双臂环抱在胸前,笑道:“我跟了大人数年,深知他的为人。是,如郭兄所说,大人可以一走了之,远离了这场是非。可如今,逆王有心造势,他的身世怕是已经天下皆知了,说不得,有人会认为他打着追捕赵宗瑞父子的旗号,其实是叛逃出长安。届时,他所有的亲友都会遭到连累,他的姨妈、姑妈和堂弟妹们会逮捕下狱,说不准还会抄家灭门;这次跟他出来的兄弟们,也可能会被打成逆贼同党,连死了人都会被那起小人泼尽脏水,而他在京中的下属,兴许会被彻查落罪;他的妻子——长乐公主会被陛下厌恶,恩宠荣耀一夜尽失,连奴婢都不如;而他的老师万首辅,会因为当初信任他而遭到皇帝的猜忌,再次遭到贬斥。” 郭定蹙眉:“不会吧,到时候我们会亲向陛下解释,我是郭氏宗亲,陛下定会相信……” 薛绍祖冷哼了声:“众口铄金,人言可畏。首辅和小杨夫人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还不是被说成乱.伦,娶了自家亲侄女。堂堂首辅都被如此抹黑,更何况唐大人。大人不是个自私懦弱的人,他绝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更不愿看到任何无辜之人因他坐罪受死,所以,他一定会回长安,向陛下证明他没有叛逃。” 郭定不禁动容,望向唐大人的左手伤处,摇头道:“虽说要和幽州划清界限,可大人何必如此自伤啊。” 薛绍祖鼻头发酸:“骨肉发肤,受之父母,大人这么做,一则和赵宣旻赵宗瑞父子斩断关系,二则,想必也是给长安那位看他的决心,让陛下看到他的立场。” 言至此,薛绍祖抱拳,向郭定深深躬身行礼,“来日回到京中,还请郭兄务必向陛下讲述大人断指的所有细节,多谢了。” “薛老弟太客气了,快起来。”郭定忙扶起薛绍祖,叹道:“或许我是个俗人吧,寻常人若是知道自己是王族之后,祖父是王爷,生父是贵不可及的世子,想必就跟着去了,日后封王拜相,享尽人间富贵。” 薛绍祖忽然问:“不知郭兄可读过杜甫的《石壕吏》?” 郭定点头:“小时候背过。” 薛绍祖喃喃念道:“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 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薛绍祖眼睛发酸,望着唐大人孤独的背影:“他从不在意被人误解,也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行走世间,但求问心无愧。记得前几日我们夜宿荒郊,我曾问过他,瑞世子与你如此要好,你这般穷追不舍,万一捉到了他,不后悔么? 大人沉默了良久,说,当日大娘娘崩逝后,他赶去汉阳别宫,心里十分纠结,要不要将怀疑瑞世子假死逃命一事说出来。当时,一颗炭火落在了首辅的布包上,将里头的书燎燃了一片,首辅心疼地抚灭火星。大人十分好奇,问首辅那是什么书? 首辅说是《农桑辑略》,蓟州等地老百姓受灾严重,过了二月,他就要派官员去教民稼植耕地。 那就是那时起,大人下定了决心,将所有猜测与首辅和盘托出。” 郭定慨然,“大人有句话真是说的对极了,盛世太平的米把那些逆贼喂得太撑,让他们生了造反的狼子野心。” “可不。”薛绍祖痛恨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这些贵人的荣耀权利,可都是无数老百姓妻离子散、横死流血换来的。寻常百姓何其无辜啊,蓄意发动战事的人,罪不可赦!” 这时,雨大了几分。 唐慎钰喝掉最后一口酒,转身往马的方向大步走去,挥手招呼薛绍祖等人:“诸位,该上路了。” …… …… 京都长安 数日后,已经二月末了,天似乎还没有转暖的迹象。晌午从南边飘过来团灰云,越压越低,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夹雪。 春愿做完药蒸后,吃了些安神药,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乱糟糟一片,她看到慎钰被一条长了翅膀的黑色巨蟒卷住,那蟒蛇的鳞片如刀片般的锋利,将慎钰割的遍体鳞伤,饶是如此,慎钰仍拼命地伸出胳膊,冲她大喊: “阿愿,快逃!” 忽然,那条蟒蛇大怒,猛地扭身,咬断了慎钰的胳膊。 春愿猛地惊醒,她坐起来,忽然痛哭起来。 “怎么了殿下?”衔珠听见动静,急忙小跑进来。她坐到床边,朝前望去。公主此时黑发披散了一身,双手抱住脸,哭得伤心,就像只受了惊吓的小羔羊,浑身都在发抖。 衔珠摩挲着公主的胳膊,担忧地问:“是不是梦魇住了?没事了,奴婢在您跟前。” 春愿哭得说不出话,“手,手……” “手怎么了?”衔珠忙去查看,发现公主的左手背上有道压出来的红痕,她松了口气,柔声哄道:“估计是您方才睡太熟了,手竟压在了身下,瞧,手背上还印了朵寝衣上绣的梅花哩。” 春愿哽咽:“我梦见他被一条蟒蛇咬了,他定是出事了。” 衔珠忙端了杯热水过来,从后面环住孱弱纤瘦的公主,温声哄道:“您别吓唬自己,不过是个噩梦罢了。” “不,不是噩梦。” 春愿推开水杯,双手插.进头发里,心乱如麻。 这几日,长安发生了很多事。 忽然宫里宫外盛传,郭太后因屡次被皇帝和权臣算计凌.辱,终于无法忍受,吊死在了汉阳别宫。而且大娘娘死前留下封遗书,字字血泪地控诉了逆子暴君的四大罪状。这些事是曾经伺候过郭太后的宫人亲述的,绝对是真实可信的。 而且更可怕的是,不知从哪里吹过来阵邪风,说蓟州、江州等地的旱蝗二灾,就是老天为了惩罚暴君降下的,暴君不死,灾难不休。 这一定是有人故意散播的。 她担心阿弟,数十次去见他,可均被裴肆给挡了回来。过来过去就那老三篇,陛下在忙、陛下在和内阁议事、陛下顾不上见您。 她索性装病,可宗吉还是没见她,只是打发黄忠全送来了燕窝粥,让她好生安养,不要胡思乱想。 这两日,宗吉忽然下令将皇宫封锁,不许人随意走动,严禁任何流言蜚语散播。 可越是这样,传的越疯,越邪性。 她想法设法见了万首辅。 才数日时间,万首辅老了十岁般,忧心忡忡地说:陛下已经知道赵宗瑞携带夏如利叛逃的事了,龙颜大怒哪。现在啊,他就盼着钰儿和郭淙能带好消息回来。 说了几句话,首辅就匆匆离开了,逆贼作乱几乎在顷刻间了,六部最近没日没夜地研讨应对之策,总不能被动挨打。 春愿简直心乱如麻,一把掀开被子,下床穿鞋,“我今儿一定要见到陛下。” “您还是别去了。”衔珠挡在头里,急道:“这个时候咱就别去触这个霉头了,陛下见了您肯定会生气。” “我已经好多天见不着他了,哎呦,我现在就怕裴肆在阿弟跟前瞎说八道什么。” 春愿往开绕,忽然,她发现衔珠一脸的纠结,轻咬住下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怎么了?”她一把抓住衔珠的胳膊,忙问,“你为什么说陛下见了我会生气?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衔珠避开公主焦躁的目光,笑得有些心虚:“我能有什么事瞒你啊。” “不对。”春愿急道:“你肯定有事瞒我,你昨儿从胡太后那里回来后,就不对劲儿,站在廊子下又是祷告,又是叹气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去找胡太后!” “哎!”衔珠忙拉住公主,她知道瞒不住了,跺了下脚,“这两日外头都在传,说唐大人是秦王的私生子,瑞世子的亲兄弟。昨儿胡娘娘宣我过去,就是旁敲侧击问我这事。还问我,唐大人都消失快二十天了,怕不是叛逃去幽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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