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冉步子一顿。 “子钱家?” “对,就是那个什么……‘崇余庄’” 郭跃的声音宛若平地一声惊雷,在宋冉耳旁炸开。 耳边似有蜂鸣之声,他急忙攥住郭跃的手,又问道:“你说,你说那暗桩在哪儿?” “就是那个放印子钱的崇余庄啊,你没听说过吗?” 宋冉的手不知不觉间使了极大的力气,抓得郭跃手腕生疼。他龇牙咧嘴的掰开宋冉的手,叫唤道:“你那么大力气攥我干嘛?真当是魔怔了?” 宋冉被他推了一个踉跄,却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痴呆似的站在原地,不住喃喃着:“崇余庄,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说着,他却是在刹那间撇开郭跃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 陈何年走后,宋姝端了餐盘上前如常为晏泉喂饭。 经过两个月的时间,晏泉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关系,温顺地由她将自己搂进怀里,又取了粥来,试过温度,一口一口地喂给他。 在砂锅里炖了一整晚的鸡汤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宋姝还未用过午膳,闻见这鸡汤饭的香气,不由咽了咽唾沫。 微小的动作被晏泉察觉,他问道:“你还没吃饭?” 宋姝刚想点头,肚子里却传来一阵响声,抢先为她作答。 “咕噜咕噜”的声音在安静的厢房里无比清晰,晏泉的唇角不禁微微上扬:“看来是饿坏了。” 宋姝听他揶揄,也不生气,笑道:“我这不都是为了殿下?” 说着,又从碗里舀了一勺汤饭,试过温度后递到晏泉嘴边。晏泉刚刚张嘴,宋姝却抢先一步将勺子连饭塞进了自己嘴里。 糯软的米饭配着香浓的鸡汤,宋姝不由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嗯……不枉拂珠熬了一晚上,真不错。” 晏泉有些错愕地转头看她,目光却落在她手里的勺子上—— 剑眉微皱:“那是我用过的。” 宋姝眨眨眼:“所以呢?” 晏泉被她这无赖模样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宋姝笑了笑,附在他耳畔轻声道:“我不嫌弃殿下。” 晏泉耳根发红,不知是羞还是气,嘴唇张张合合却挤不出一句话来训斥这胆大包天的女子。 “你学的规矩都喂狗吃了不成?” 宋姝偏头无辜道:“规矩?什么规矩?我怎么没听过什么规矩不许夫妻共用一只勺子?” 这两个月里,但凡晏泉斥她不守规矩,她便以两人成亲为由堵他,回回都能将晏泉堵得耳根羞红。 男人羞怒的模样不知为何极大地满足了宋姝的恶趣味,因此逗弄晏泉便成了她在幽山别苑为数不多的乐子之一。 语罢,她望着男人薄唇紧密的模样还嫌不够,凑近了他耳边又吹了一口气…… 女子的馨香萦绕鼻尖,潮湿的空气在耳畔盘旋,叫晏泉脖子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他只听宋姝轻声道:“小舅舅,到底是什么规矩?你教教我……” “够了。”晏泉低声斥道,声音里却带着些细微的沙哑之意。 宋姝见他面红耳赤,似是隐忍到了极点的模样,心知自己将人逗得狠了,轻笑作罢。 “吴全!”她朝屋外高声招呼道。 片刻之后,吴全木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又吩咐:“再去拿只勺子来。” “是。”吴全机械式地点点头,往外走去,不多时,取来一柄干净的勺子。 宋姝将刚才用过的那只勺子随意地放在桌上,换了新的来喂给晏泉用。 晏泉一口一口的咽下宋姝喂过来的粥,目光却直愣愣的落在桌上那支废弃的勺子上。 恍惚之间,他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 那时宋姝约莫四五岁,恰逢秦国夫人去万华山祈福,先帝便将宋姝接进了宫里小住。 当年的时候,宋姝还很喜欢他,在宫里像是条小尾巴似的缠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小舅舅”,喊得又软又糯。 团子似的小东西,谁不喜欢,晏泉也很喜欢,平日里总是去梧桐苑里陪她玩耍,明明自己也不过十岁,却总喜欢在习字的时候将她带在身边,小大人似的教她识字。 宋姝在这世上最先认识的两个字便是“晏泉”。他将自己的名字写在纸上,一次又一次地教她读,直到小姑娘能指着那两个字脆生生地唤他——“晏泉”。 他犹记得就是那日晚上,他送宋姝回梧桐苑,到了院门口,小姑娘却扯着他的袖子撒娇耍赖的不让他走。 任凭嬷嬷再三哄劝,她就是不肯罢休。 软糯的小脸上,一泡眼泪包在眼眶里,要落未落的模样,他觉得是个人看了都心疼。 没奈何,他只得抱着宋姝一路回到梧桐苑里,她这才破涕为笑。 恰逢晚饭,宋姝不吃嬷嬷手里喂过去的饭,偏要他喂……他递一勺,她便吃一勺,玉团子一般的脸上,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乖巧得不得了。 思及彼时那个软糯团子,他没忍住,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如今的宋姝。 胖乎乎的团子褪去了一身婴儿肥,出落得明艳不可方物。 十几年光阴似箭,她长大了,心,亦是狠了。
第十八章 宋冉从玄武大街上跌跌撞撞地跑回家,刚刚走到家门口,却见七八个素衫玄衣之人正手执佩刀站在宋府门前。 束腰大带上金丝银线秀出一副“流星追月”,宋冉瞧见,腿不由开始打颤——在京中会是这般穿着的人,只有内卫的流星使们。 他一下子顿住脚步,转身欲隐入人群之中,却被其中一个流星使瞧了个正着。 “宋大少爷!”那流星使面白身瘦,竹竿儿似的身板外挂着玄色差服,远远看去,像是晾衣杆子上飘了件黑袍。 宋冉回头,却只觉自己是看见了阎王爷派来的黑无常,三魂丢了七魄,拔腿鞭炮便跑—— 一众流星使见状,急忙去追。 方才那位“黑无常”虽说身形消瘦,轻功却是一流,宋冉还没能跑几步,便被他像是拎小鸡仔儿一样从人群中拎了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宋冉被他提着后领一路押回宋府门前,那流行时微微松手,宋冉就像是一片儿枯叶摇倒在地,狠狠地摔在了府门口的青石台阶上。白皙的额头碰地,鲜血猛地从额角渗出,小溪流似的顺着他的侧脸耳廓滴落在地上。 内卫副统领尤淖闻讯从宋府里走了出来,陪在他身边的,是一脸仓皇的宋文栋。 宋文栋见自己的儿子被流星使押在地上,满脸是血的模样,却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他悄无声息地打量了一眼身旁的尤淖,只见他笑眯眯的样子,似乎根本未曾瞧见宋冉脸上骇人的鲜血。 笑面如虎,他朗声道:“宋大公子,圣上有令,请你去内狱里做客。” 宋冉连惊带吓已然是六神无主,跪在地上不住挣扎:“我,我不是,我没有……” 尤淖削瘦脸上笑意更甚,微微发乌的嘴唇轻启:“有没有的,宋公子到了内狱与某分说清楚便是。” 说着,他朝两旁的流星使挥了挥手,流星使便押着宋冉上了马车。宋冉仓惶的被戴上头套,临走之时,一双眼祈求般的望向宋文栋的方向,似乎是在等他的父亲最后关头说些什么,为他求情。 然而宋文栋却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押上马车,未发一语,眼睁睁的瞧见押着宋冉的马车消失在朱雀大街热闹的尽头。 恰逢此时,从后院听见消息的宋夫人顾不得太多赶了出来,在府门前却连人影儿都没见着。 她不由攥紧了宋文栋的袖口问道:“郎君,冉儿呢?” 宋文栋蹙眉:“已经被内卫带走了。” 闻言,宋夫人脑子一懵,险些跌坐在地上。 想起她哥哥的惨状,她眼前开始发黑:“冉儿,冉儿怎么会被内卫盯上?” “你还敢说!”宋文栋狠狠地挥手,将袖袍从宋夫人手里扯了出来,“那孽畜在外赌钱,还不起债还去借子钱家,正好撞到刀刃上了!” 但凡是和平西王有牵连的,不死也得脱层皮。 “此番遭殃的,可不只是那孽处,搞不好,咱们宋家老小都要给他陪葬!” 话罢,宋文栋甩袖便往府中走—— 因为尤淖的到来,宋府上下死气沉沉,连耳房养得狸花猫都放轻了脚步。宋文栋绕过宋府内九曲十八弯的精美回廊,径直来到书房。 书房内光线晦暗,墙上那幅名家所画的君子兰似乎因为久违见过天光,青绿之中泛着萎靡的蓝,像是生病了似的。 宋文栋走到这幅画前,将画卷揭下,一个小小的暗柜出现在了墙面上。他打开暗柜,从里取出了一方淡紫色的手帕,而后来到书桌前疾书了一封信。 “宋伯。”他朝书房外唤了一声,不多时,管家宋伯从屋外进来。 书房内始终未点灯,隐隐笼罩在宋文栋的身上,让宋伯看不清主家脸上表情。 “郎君有何吩咐?” 宋文栋指了指书桌上的信和手帕,吩咐道:“这封信,你送到大长公主府上去,就说宋某走投无路,务必请她搭救。” 联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宋伯即使不知事情全貌,却也觉得此事必定事关重大,点头称是,急忙领了信往大长公主府去。 * 幽山别苑。 宋姝给晏泉喂完饭后,绕过两方回廊,径直回到了书房。 幽山别苑中原本破落的书房被她一番收拾之下,虽不复往日华美,却也干净整洁。八宝架上空空荡荡的,唯剩下顶格上放着一只脏兮兮的小木马,孤零零地倒在架子上,像是被随手扔在那里似的。 拂珠去找钱知晓还未归来,宋姝轻车熟路的从书桌里取出一沓黄符,一只银碗和一柄小刀。 她点燃蜡烛,将小刀放在烛火上烧灼一番,干净利落地在自己手腕处划了一道小口,霎时间,鲜血如溪流般淌过玉腕,滴滴哒哒地落在银碗里。 手腕上细细密密的疼引得宋姝微微蹙眉,她却没管,任由鲜红的血液汩汩流淌。不多时,银碗底便已经积满了血液。 看见差不多了,她这才扯了纱布来给自己止血,而后又磨了朱砂,那毛笔蘸着开始在符纸上书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便画好了整整一沓黄符,又拿食指沾了银碗里的血,一张张地抹在符纸上。 经由她鲜血浸润的符纸泛起浅浅的光芒,密密麻麻的暗纹爬满黄符,却只是一瞬,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光透过灰扑扑的窗投进屋里,宋姝抓起黄符,却将他们放在烛火之上。不过瞬间,脆弱的黄纸便被火苗引燃,熊熊燃烧起来。 玉指一松,烧着了的黄符便落进了书桌上的紫砂钵中,青烟袅袅,须臾之间一沓黄符便都金豆化作了灰烬。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4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