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道理寻芳都懂,但此刻,她仍旧觉得自家姑娘太过刻板了。太子妃是尊贵,但自古以来,宠妾灭妻的男人难道还在少数了?多少男人放着家里尊贵的正妻不理,却在外面胡天天胡地地养外室,娶小妾? 寻芳觉得,姑娘太过迂腐了。嫡庶尊卑是有别,但也要看太子爷的偏向,只要有了太子爷的宠爱,太子妃再跋扈又能如何? 她默默思忖着,想让自家姑娘快些觉醒了。 便道:“姑娘,你惯是自己守着规矩不错礼数,却不知道此刻西殿那边发生了什么呢。” 段若妤神色微动,翻页的手微微滞了一下。 但只一下,她还是没有扭头,只冷冷道:“那是表哥和陆蓁蓁的事,也是太子爷和太子妃的事,我无权插手,你也不许再去打听。否则,若要人知道了,只会以为是我带来的人没有礼数。” “礼数礼数,姑娘就守着礼数端着架子吧。”寻芳急得跳脚:“太子妃刚刚丢了枕头把太子爷从西殿里赶出来了,还冷声冷气地把太子爷的东西都送了回去。太子妃这样跋扈,太子爷都没说什么,您说什么是礼数?我看啊,姑娘若再要端着,就得守着您的礼数过一辈子了!” 这话说的着实重,段若妤蹙了蹙眉,却一时懒得与她计较。 她只听得寻芳说的,陆蓁蓁将表哥从房里赶了出来,还丢了枕头,让人送回去了衣裳,心便似在冷窖中过了一圈,通体生寒。 她颤着声,问:“陆蓁蓁,她当真将表哥赶了出去?” “是啊!”寻芳气道:“太子妃跋扈的很,听说,今日进宫,太子爷为了太子妃下了皇后的面子,又驳了太后送的两个美貌侍女呢!” “姑娘,您可知,咱们回京那日,太子爷为何没来见您?那日太子爷在府上备聘礼呢。听说太子爷聘太子妃的聘礼足足舍了太子府大半家产。姑娘……” 一件一件事似砸在段若妤的心上,让她的心跟着一抽一抽的疼。寻芳还在继续说着,段若妤却听不进去了。 下张皇后的面子,驳太后送的美人,这都没什么。 段若妤明白,表哥与许皇后母子情深,向来与张家不合,此番她们段家回京,也是受了张家的陷害。所以,即便不是为了陆蓁蓁,表哥也不会与太后和张皇后多亲近,这些都没什么。 可是,可是,那一日她回京,四年未见,她本以为他会亲自来。梁子君说他朝务繁忙,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吗? 段若妤心头一时酸涩,便放下了手中的书,挥手道:“寻芳,你先出去吧。” 寻芳见自家姑娘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很是着急:“姑娘,陆蓁蓁都骑到您的头上作威作福了,这才是您嫁到太子府的第二日呀。” “四年前,太子爷多么疼您呀,可不过离开京城四年,难道您就要认输了吗?太子妃不过是家世好罢了,姑娘未离京前,也是满京城称颂的才女呀,只要您肯用心对太子爷,太子爷一定能看到您,想起往日的情谊的。” 寻芳的话字字清晰,落在段若妤的心头,却让她更加迷茫了。 往日的情谊? 四年前,父亲未贬官时,她确实是满京城人人称赞的才女。一家有女百家求,即便那时父亲名声不佳,可她亦追随者无数。 段若妤自认并非贪慕虚名之人,她并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她。她之所以努力学着当一个大家闺秀,也只是想与表哥匹配而已。 可似乎,从最开始,表哥眼里便只有陆蓁蓁一个人。 陆蓁蓁跋扈、顽劣,常常不守规矩,因为她的伴读,公主府成日鸡飞狗跳。可偏偏,所有人都喜欢她,因为她热烈明亮,像个小太阳。 最初,段若妤也是喜欢她的。因为只有陆蓁蓁会牵着自己的手出去玩耍,只有陆蓁蓁会笑眯眯地唤她“若妤,你怎么这么安静不说话?唉,我要是能像你一样就好了,你这样文静的性子,以后肯定能嫁给一个好人。” 可是渐渐的,段若妤不喜欢陆蓁蓁了,因为她发现,表哥待她那样不同。 他教她烹茶,习她的字,替她挨罚,雪夜里,亲手摘了红梅送她,甚至,四年前,他要为了她放弃…… 想到这里,段若妤眸光一亮。 对了,四年前,表哥那么喜欢陆蓁蓁,陆蓁蓁也喜欢表哥,可结果怎么样呢?他们还是分开了,他们恨上了彼此,并且为此蹉跎四年。 如今他们虽然在一起了,可那道裂痕无法消散,再多的恩爱甜蜜,也不过是为了掩饰旧伤而已。 况且,陆蓁蓁还有一个未婚夫江朝。 表哥难道会不在乎吗? 是了,四年前,她能让他们分开,如今她也能。 烛光闪动,微黄的光影绰绰,照在水云披风上,生出了一丝孤冷和狠然。段若妤的神色逐渐平静下来,她眼底那丝犹豫和彷徨不见了,多了些从前没有的坚定,又像是被她尽力压下的东西又冒了出来。 她放下了手中的书册,拢了拢披风,低声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寻芳还要说,被她一个凌厉的眼风制止了。 “若你要做我的主,不如这太子侧妃的位置给你来做?” 她甚少说这样严肃的话,寻芳也被吓着了,忙摇头:“奴婢,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担忧姑娘。” 段若妤神色愈见冰冷,声音也冷漠:“我是陛下亲封的太子侧妃,既已入太子府,你便该改口了,若你当真学不会规矩,我会送你回段家。” 寻芳忙下跪:“娘娘!娘娘,奴婢错了,请娘娘恕罪。” 段若妤于是摆了摆手:“下去吧。” 寻芳脸上已经变成了诚惶诚恐的样子,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匆忙退了下去。 ***
第48章 深夜,蓁蓁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翻起身来叫人:“颂冬,颂冬,今日是不是你当值呀?” 外头很快传来了颂冬的答话声:“姑娘,是奴婢。” “姑娘睡不着吗?” “此刻已经三更了,明日一早便要归宁,姑娘还是早些睡吧,否则,郡主和陆大人看见姑娘气色不好,要担心的。” 听颂冬一说,蓁蓁才想起来。对哦,明日是出嫁第三日,按礼数是要归宁省亲的。 想到明日就能见娘亲了,蓁蓁心情平复了些许。又问道:“外头灯都熄了吗?我总觉得晃眼的很。” 颂冬站在月色下,四下望了一眼。 除了最远处的那盏灯,其余的灯都熄了,那灯光是定然照不到内室的床榻上的,那姑娘问的灯,便绝不是院子里的灯了。 颂冬也算是伺候蓁蓁的久了,想了想,便想出了些门道儿。姑娘刚刚同太子爷吵了架,将人赶走了,此刻睡不着,怕不是在为太子爷的事情心烦吧。 颂冬头脑清明,感觉自己抓住了关键,思忖了下,回道:“娘娘,各殿的灯都熄了。方才无忧派人来问了娘娘是否已经休息,又问了娘娘饿不饿,应是太子爷授意的。奴婢等遵照娘娘吩咐,只说娘娘已经入睡了,便将人敷衍过去了,此刻,想来东殿那边也熄灯了。” 她这话说的可算是够全面了。蓁蓁听了,便知道自己的小心思一下就被人戳破了。 自己刚撵了人,又巴巴地赶上去问。虽然得知祁宴派人来问了她,心里甜丝丝的,但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小姑娘害羞,便咕哝着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只是觉得有些晃眼,你怎么那么多话。睡了睡了。” 颂冬闻声轻笑了下,顺带吹熄了自己手中提着灯。 ** 翌日清晨。 天气不太好,阴阴沉沉的,云彩铺满了天际。 一大早盼春去院子里采花瓣,便沾了一身露水,回来时一边抱怨一边叮嘱下面的小丫头:“看这天色,恐怕等会儿会有雨,记着多拿两顶蓑笠,万一归宁路上遇到大雨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是。” 因着昨日还在与祁宴闹别扭,一早,蓁蓁梳洗穿戴好了,也没去东殿用膳,只让人传了膳过来西殿用了。 待用过早膳后,才别别扭扭地不得不出了门。 往府外走时,天便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蓁蓁的鞋子不能沾水,乐夏为她多备了一双,只等着上了马车再换下。 归宁是喜事,也是有许多规矩跟着,蓁蓁这日也照旧穿了红色,只是因着天气寒凉,盼春生怕娘娘受了潮气,又多给她系了一件披风。 因着是回娘家,首饰什么的便省略了许多,只看起来足够漂亮便好了,不似进宫时为了显得尊贵,往头上、腕上添了许多零碎的首饰。 小姑娘端端正正地坐在轿子里,只等着出发。等了许久,也不见马夫行动,正等不及想要问时,轿子的软帐再次被人掀开,同样穿着一身红衣的祁宴走了进来。 他容颜清冷,却不瘦弱,只让人觉得凌厉、锋锐,这样的红衣穿在他身上,便好似满身杀气的战神披了红袍迎了亲。 蓁蓁看得呆了,直到他坐到自己身侧,满身混着雨气的松木香涌入鼻息,她才反应过来,惊道:“你怎么来了?” 他甫一上马车,车夫便挥鞭赶马,好似就是为了等他似的。 祁宴转头,亦与她同样疑惑:“自然是陪你归宁。” 大夏朝礼数虽然多,但没有哪样是一定要遵循的。譬如这归宁,蓁蓁自小也见过不少,只知道新娘出嫁第三日要归宁,回娘家省亲,虽然说了夫君最好一同同往,但据她观察,好像没有几个夫君真的会陪娘子省亲。 祁宴是太子,朝务压身,事多繁重,她都是知道的。所以今日,她自己早早坐上马车,也没盼着祁宴来。 偏偏他却来了。 好似大家伙都知道他会来,独独瞒了她一个似的。 若说心里不高兴,那是假的,可蓁蓁也有些疑惑,祁宴他这是在做什么呀? 陪自己省亲这事儿,原也不必做的。她竟不知为何,祁宴如今的所作所为自己都看不懂了。 马车摇摇晃晃,都是在京城里住着,到了陆家,也没用多少时候。 康宁郡主和陆大人一早知道蓁蓁今日要回来,早就派了人隔着几里便传报一次,于是,太子府的马车到陆家大门外时,陆大人和康宁郡主已经领着一众仆妇小厮等着了。 出嫁那日的十里红妆还未全部撤下,此刻陆家门口上方悬着的匾额上“陆府”这两个烫金大字尤为瞩目,但更瞩目的是一旁镶饰用的红绸粉花。 蓁蓁刚一下马车,第一个看到的不是父亲,不是母亲,而是那瞩目的大粉色的绸花。 …… 她出嫁那天,就是在这样的布景下出的门吗?画师当时是怎么画的画?不会把这丑兮兮的粉花也画上了吧。。。 蓁蓁有些汗颜,那日只有她一个人蒙着盖头不曾看见府外的布景,那来往的宾客想来也都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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