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即便要引/诱,也绝不选你卢家人。”她用力拂开卢辰钊的手臂,提着灯笼疾步离开。 女孩的香气像一道薄薄的刃,擦着卢辰钊的耳畔滑过,被她推开的位置,莫名火热起来,他低头,手臂微微蜷曲,神思却因她的那句话而越飘越远。 不选卢家人。 真是有骨气。 但他怎么会有种诡异的失落感,他合该庆幸的,庆幸没有被她缠上,没有被别有用心的算计。 毕竟她在听说大佛寺讲经人姓闵时,便耍了手段欺骗自己,在知道对方很可能是尚书之子后,那种急功近利的行为,不惜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过去私会,是有多大的决心,才能做出这等不要颜面的事来。 卢辰钊自己都没发现,从起初为着四郎打抱不平,到后来因她去找闵裕文而生出的恼羞成怒,并非是为了所谓礼法,而是某种让他肺脏酸涩的东西,让他失去理智的杂念。 自然,眼下的他是不可能剖析透彻的,他固执且拧巴地认为,他所说的一切都没有错,错的是她,她就不该四处留情! 翌日天蒙蒙亮,李幼白已经穿着妥当,为了答题方便,她特意穿的是窄袖对襟短襦,下面则是一件八破如意裙,头发依旧全部梳理起来,插上玉簪固定。因连考三日,故而早膳她用了不少,却没敢喝太多水。 半青把她的手炉递过去,还嘀咕了声:“奇怪,屋里好像招老鼠了。” 李幼白:“你看见了吗?” “没有,就是有几件衣服被咬了,你看,都勾线了。” 半青抱着那一摞出来,两人针线活都不好,故而衣裳破损后,缝补的很是粗糙。 “你把先前的果子糕点全都扔了吧,省的被老鼠嚯嚯过,吃了坏肚子。” 半青答应着,笑道:“姑娘快走吧,争取考个头名,咱们也好回济州过年。” 李幼白咧唇,却是默认了。 虽说不喜卢辰钊的那番言论,可到底听到心里去了,故而李幼白到了书堂后,也尽量避着卢家郎君,便是卢辰瑞三番五次凑上脸去,她也只是敷衍地点头,或者嗯几声,总之能不说话绝不对视。 卢辰钊昨夜醒酒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虽不觉做错,但对着一个小娘子说那样的话,未免太重,言辞也过于刻薄,他进门后,便往边角看去,但那人始终低着头,抱着本书兀自默读,便是一个眼神都不曾给。 经历三日考试,每个人从生龙活虎变得颓废疲惫,就像被吸了精髓,无精打采地收拾书袋,连吃饭的力气都没了。 卢辰瑞趴在案上,后来是被自家小厮抬回府的,听闻路上便打起呼噜,着实累的不成样子。 其余两房虽说勉力维持,可眼底的黑眼圈骗不了人,与卢辰钊拱手作揖后,亦在书童的陪同下,各自回了家去。 李幼白也好不到哪里去,写了三日字的手指骨发疼,脑子里也如同蒙了层雾,昏昏沉沉犯困,抱着书袋,起身时竟险些栽倒。 卢辰钊眼疾手快,抓住她手臂搀住了,李幼白打了个冷颤,看见人时,几乎没有片刻迟疑,立时挣开搀扶,道了声谢,便往屋外走去。 半青早已等着,见她出来赶忙给她披上斗篷,又垫脚将那兜帽拢好,系上带子。 “姑娘,我炖了鸡汤,你回去喝一碗再睡。” 她扭头看了眼,见书堂内还有人,不禁纳闷:“孙小姐怎还不走,她丫鬟比我来的还早,小脸都冻白了。” 李幼白抬头,果真见廊下站着个不断搓手跺脚的人,天太冷,又是风口,她穿了件小袄,却依旧不耐寒,冻得上下牙打架。 “你去屋里等吧,那有炭火。”李幼白见她可怜,忍不住提醒。 丫鬟说话都不利索了,结巴道:“娘子叫我在外头等着,我..我再等一会儿,没事。” 半青还想说话,被李幼白阻了:“也好,孙娘子的东西都收拾完了,想必很快就会出来。” 两人走远些,半青忍不住抱怨:“她进去便是,怎这么不知变通,再等下去,少不得要变成冰锥子了。” 李幼白戳她脑门:“别说了,苏娘子有她的打算,想是在此之前提醒过她,不许进去,身为奴仆,哪里敢违背主子意愿。她也不是不知变通,只是处境如此,不得不接受罢了。” 孙映兰虽累,但状态是好的,出门前特意画了妆容,即便疲乏也是腮颊红润,唇瓣细腻,此时纤腰袅袅移步到卢辰钊面前,福了一礼道:“卢世子,过几日兄长要来接我回去,临走前我想邀你去赏梅花,权当感谢在公府一年多来的照映。” 卢辰钊颔首,道:“我不爱赏梅,孙娘子也不必客气。” “卢世子,你为何待我总是这样冷淡,难不成我便如此招人厌恶吗?”孙映兰泫然若泣,说着话泪珠儿便滚下来,眼眶红了,她抬手去擦,过年的氛围越来越重,她的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当,想到回家后父亲的嘴脸,她便觉得分外难受。 她总要给自己机会,哪怕在卢辰钊看来是厚颜无耻的。 “公府规矩,待客要周全。孙娘子既是我们的客人,合该受到礼遇。但论私交,我与孙娘委实过浅,故而谈不上冷淡不冷淡。”一番话说得毫不拖泥带水,甚至是不留情面,以至于孙映兰听完怔住,待反应过来,一张小脸唰的通红,盖过了胭脂本来的颜色。 “可你分明很照顾我的,每逢时令都会安排下人去送东西,我不信这是我的一厢情愿?”孙映兰索性摊牌,微仰着小脸朝他靠近。 她听母亲说过,女子对男子表露心意后,能被接受最好,若没有,那么男子也会因为她的表白而对她格外宽容,甚至生出一种说 不出的好感和亏欠。 她豁出去了,便什么都顾不得,她就是想要一个结果。 卢辰钊的脸沉郁起来,并没有因她的哭泣而心软,也没有因她靠近而变得无措,相反,在她快挨着自己手臂的刹那,他竟有种近乎恶心的感觉。 虽冷脸往后退了两大步,沉声说道:“不是我对你照顾,是公府对书院的每个人都很照顾吗,至于你说的一厢情愿,如果你真这么想,那便是了。” 孙映兰的脸从红转白,又从白转红,她张着嘴,无法理解此人的冷决,没有半分怜香惜玉。 “还有,若我哪里做的让孙娘子误会,我在这儿道一声歉,但希望自此以后孙娘子能明白,你所臆想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 他做文人揖,随后转身提步,莲池飞快地奔来接过书袋,很是同情地瞥了眼被打击到面色惶惑的孙娘子,接着跟卢辰钊报备。 “诸葛先生方才着人传话,让世子爷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商量。” 四方院,庭中几株常青竹,楹窗紧闭,屋内站着几个人,除了卢辰钊,便都是书院的先生。 “若不是今早我开后窗,也不会发现这些东西。”诸葛澜面容严峻,卢辰钊沿着他的视线看去,启开的后窗处,零星分布着几绺绯色丝线,应是衣物被勾破的痕迹,窗棂上隐约可看出脚印,但被抹掉大半,便也不知尺码大小。 他低头仔细看了眼,又探身往外,下面是枯黄的草丛,即便有人经过也不会留下痕迹。 这是存放试卷的房间,既然有人来过,也就意味着,试卷内容很可能已经泄露。 诸葛澜负手而立,对此很是不喜:“开霁,这是我到卢家教学以来,第一次碰到“文贼”,内心震惊的同时,亦感到教学的无奈,想到贼人很可能是自己的学生,且为了成绩做出此等行径,我便觉得为人师者责任重大。 目前仅与几位先生通了气,旁人一概不知,要怎么处置,你来拿主意。” 卢辰钊拱手行礼,道:“让先生蒙羞了,学生定当查明真相,若有文贼,定不轻饶!” 院里竹丛浮动,半开的楹窗来回晃荡,勾在窗棂的丝线陡然飘起来,又倏地落下。 莲池不敢吱声,他都能认出布料,想必世子爷也认出来了,这丝线名贵,织成的衣裳更是寻常人买不起的,偏他知道府里有谁穿着。 小姐,还有李娘子。 当初书院小聚,李娘子的衣裳全湿透了,世子爷便将小姐的备用衣裳送与她穿,本没打算收钱,可李娘子是个有原则且倔脾气的,非要一文不差地买下,世子爷见状,便没再强求,将银子收下,算是买衣裳的钱了。 小姐总不可能来偷试题,那么,难道是李娘子? 却也不能够,李娘子又不傻,来偷试题还要穿件绯色扎眼的衣裙,这不是掩耳盗铃?莲池脑子里一团热闹,再将目光投到卢辰钊身上,见他始终神色冷静,便知该想的世子爷都想到了,只是书院学生身份摆在那儿,除了卢家人,卢家亲戚,便是孙娘子和李娘子,不管是谁,被揪出来总是不光彩的。 卢辰钊的确是这么想的,但又不排除别的可能。其一,偷题人不慎遗落脚印和丝线,仓皇逃跑根本不知道自己留下了证据。其二,偷题人本可以全身而退,但又为了陷害,故意将证据留下,误导众人视线。 谁都见过李幼白穿那件绯色襦裙,谁也都能成为偷题人的证人,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 若是第一种还好,至少此人只想着偷题拿高分,没有涉及到更深层次的陷害。若是第二种,那么情况便很恶劣了,事关人性和品行,他不会轻易放过。 书堂得知泄题的时候,都很诧异。 毕竟这事新鲜,卢家创学以来闻所未闻,故而一事引起不小风波。 卢辰瑞一手横在胸口,一手托着下颌,念贴出来的告示,念完回头郑重其事道:“谁偷的题,怎么都没告诉我,不够意思。” 卢辰睦蹙眉瞪他:“四郎,莫要胡闹。” 卢辰瑞吐舌,嬉皮笑脸道:”都是咱自家人,也不知谁犯了糊涂。”说完故意转身朝向书堂,提高了嗓门说道,“告示上写的清楚,谁做了,私底下抓紧跟世子坦白,一切都还有转圜余地。若等到被发现,被查出,那便再没机会,也不会留任何情面。 都是自家兄弟,千万别为了这么点事葬送自己!” 卢辰泽拍他,淡声道:“你啊,关键时刻脑子倒是清楚。” 卢辰睦附和:“四郎是个拎的清的。” 李幼白得知泄题时,只稍微愣了一瞬,便没有旁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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