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白不知所措,定了定神问:“他们如今在哪?” “就在前院等着,我看了他们的牌子和马车车徽,的确是皇室长公主的。”半青走来走去,“怎么办,他们不让带丫鬟进去,姑娘,他们不让我陪你。” “可还叫了别人?” 半青冷静下来,忽地跺脚:“我真是笨,竟忘记问了。”说罢拔腿出去,约莫盏茶光景又风风火火冲回来,咧嘴笑道,“说是国子监的女郎都去,那我便放心了。” 李幼白也松了口气,遂重新整理了衣裳头发,与那五位女郎一起上了马车,统共三辆,两两一座。李幼白在第二辆,对面上来的人是姜皇后的外甥女薛月。 薛月面若银盘,白皙秀美,进来时冲她笑了笑。 两人一路没怎么说话,便听着车轮声,又听外面内监介绍过了几道门,最终要下马车,往前继续走。 拐过高耸的楹门,远远看见合欢殿三个大字,便是长公主所在了。 长公主正在批阅奏疏,这是陛下准允她的特权。 内侍将人领到外殿,侍奉上茶水后,便都退了下去。 六人站成一排,因都是头遭到合欢殿,故而都很小心,只用余光扫视大殿布置,没人抬头大胆逡巡。 长公主忙完时,约莫是半个时辰后。她妆容端肃,明丽的眼睛用黛笔加深拉长,平添了几分凌厉感。身上则穿着件对襟团花织锦褙子,内里是一条及胸襦裙,腰带系在胸口处,显得人很高挑。 她将视线从最左侧的姜纯扫到最右侧李幼白身上,温声开口:“我这儿有篇讨贼檄文,正愁无处下笔,便想到你们几个。” 接着便有宫婢端着笔墨小案上来。 李幼白被请到其中一条案前,檄文内容是针对南境异军突起的山匪,成了气候后自立为王,搅得附近百姓苦不堪言,当地官府用了不少人力无力软硬兼施,眼看着半年过去,一点成效也无。那些山匪倚仗地势横行四方,鱼肉百姓,朝廷决定拨兵前去平乱。 长公主要他们写的,便是征讨山匪也就是所谓“寿王”的檄文。 只是她不明白,长公主有那么多门客,缘何会特意将她们找来,但既如此,也不能推脱,见其余几人均已动笔,她便也沉下心来拟写。 她向来喜欢平衡之道,故而言辞间没有那般犀利,但是整篇读来掷地有声,既能彰显大朝风范,又能震慑山匪,且凝聚力极强。长公主看后,连连称赞。 “先送她们回去,”长公主指着姜纯等人,随后又扭头看向李幼白,“你留下,陪本宫用膳。” 长公主的小厨房网罗了天下大厨,很快膳桌上南北特色菜都呈现出来,孔嬷嬷亲自布菜,目光从长公主身上游移到李幼白脸上。 像,简直有长公主殿下年轻时的风范了。
第36章 膳桌上的鲈鱼肉, 薄而鲜嫩,蒸熟后用热油浇过,激的葱丝姜沫散出浓浓的香味。 孔嬷嬷在长公主刘瑞君的示意下, 亲自为李幼白夹了一箸鱼肉,慈眉善目道:“李娘子,听说你老家是济州的,济州都吃什么鱼?” 李幼白欠身,回道:“鲫鱼和鲤鱼。” 孔嬷嬷笑:“是做鲫鱼汤吗?” “鲫鱼其实很多种做法, 筒子鱼,鱼汤鱼丸, 我家常吃的是筒子鱼, 就是将鲫鱼去头刮鳞切薄片,薄片入水后卷成筒形,味道甘甜爽口。” “殿下很喜欢吃鱼,等有机会定要尝尝李娘子说的这种做法。”孔嬷嬷又夹了箸百合莲子炒素芹, “也不知为何, 老奴见了李娘子便有种熟络的感觉, 就像从前就认得你, 心里头亲近。” 长公主跟着说道:“也不只你一人这么想,我当初看她第一眼, 便喜欢的要紧。” 孔嬷嬷直起身子立在旁边, 附和:“这是殿下和李娘子的缘分。” 李幼白忙站起来, 恭敬福礼:“殿下抬举幼白了。” “坐下说话。”长公主弯唇, 肃静的眸子此时涟涟曳动, 比在众人面前时多了几分柔和。 一席饭, 李幼白只顾着揣摩长公主用意,便也没尝出饭菜的香甜。 走时长公主又送她一套狼毫笔, 她推脱不过只好深谢。此番入合欢殿,让李幼白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以至于坐着马车回国子监,都像是飘在云端,不踏实。若说做梦,也不至于,但是长公主待她的态度着实过于亲昵了些,让她非但没有感动,反而很是忐忑。 长公主甚至告诉她,日后在国子监遇到任何难事,都可以同她求助。 李幼白有自知之明,凭着一面之缘岂能得到如此恩惠,旁人与你好处,日后定有所图。而长公主又是此等强势的女子,不仅与陛下同理朝务,且有不少门生幕僚,府兵将士。说句不该说的,长公主的存在,着实炙手可热。 她与国子监其他女郎对长公主会有何用处? 李幼白想了很久,文官手里的笔,亦是无形的武器,长公主若是想用她,恐怕也是图的这点。 卢辰钊跟着律学博士上了三个月的课,主要修习前朝和本朝律法条例,量刑标准和针对细节,他喜爱断案,便对此类课程极为热忱认真。每日案上必摆着厚厚案录,翻开每本都有他亲笔做的批注,譬如哪里赞同,哪里有疑,哪里又判的尤其精准。 莲池少见他熬夜,但入京后房中的灯烛用的特别快,没两日便得出去采买。起先他们是三人一间房,后来另外两个实在受不了他的没日没夜,主动告辞,另外辟了间新房住进去,伺候卢辰钊便一直单独居住,倒也乐得安生。 眼见着年底,天越发的冷,有人特意送来无烟的银丝碳。 莲池哈了口气,搓着手跺脚,他刚从外头进来,脸冻得煞白,扭头说了句:“世子爷,李娘子仿佛去书房了。” 翻书的卢辰钊一顿,抬眼问:“没看错?” “看不错,她穿了件青色长袍,梳着高髻,连个暖手炉都没抱,想是去还书的。”莲池打了个喷嚏,眼泪汪汪,“那件斗篷,还是在咱们公府穿的,我瞧着都觉得冷。” 卢辰钊没说话,翌日他便去了成衣铺子,将买来的两块貂鼠皮子放在柜上,那掌柜的识货,一看便知是上等货色,便赶忙问他做什么。 “一件做袄子,一件做斗篷,女子穿的。” “那女子多高,身量如何?”掌柜的拿起皮子凭空抖了抖,溜光水滑,通体没有一根杂毛,越看越欢喜,忙小心的挂在臂间,“若是寻常姑娘家,这一块就能做两件袄子。” 卢辰钊脑中浮起李幼白的体型,沉声道:“她大约到我肩膀高度,很瘦,溜肩,然后腰这么粗。” 两只手圈在一起,掌柜的瞧了眼,笑道:“那是小细腰了。” “嗯。” “瞧您记得如此周全,定是郎君的心上人吧。”掌柜的写下尺寸,又与卢辰钊确认无大体细节,收了貂鼠皮子笑盈盈的看过去。 卢辰钊脸上一僵,却也没有否认。 他将银子拍在旁边,道:“大约几日能做好。” 掌柜细细算了一下,回他:“五日,五日后您来取。” “能不能再快点?”说着,他又掏出一把碎银子。 掌柜的一拍大腿:“成,旁的活儿我都暂且搁下,便全力做郎君这事儿,定叫那姑娘知道郎君的好意。三日,郎君您留个住处,到时我让下边人送去府上。” 卢辰钊写完,想起来又吩咐:“她若是问谁送的,你便只说不知道。” “这儿..”掌柜的略一犹豫,又道,“好,都依郎君说的。” 京城下了第一场雪,虽不大,但却越发冷冽起来。 清晨从被窝爬起时,只觉得空气中都是凉湛湛的湿意,李幼白揉了揉鼻尖,捏手捏脚下床穿鞋,其余两人都还没醒,帐子内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她拉开门,出去后又合上。 外间,半青早早起来,此时正歪在桌上补觉,右边脸颊压出褶子,也不知梦到什么,嘴巴嘟囔了几声。 李幼白睡眼惺忪的走到铜盆架前,洗了手和脸,又去架子上取了书,站在楹窗前借着微光默读。偶尔有风从缝隙里钻出,吹到脸上像是冷厉的小刀,她觉得鼻子很酸,脑袋也昏昏沉沉,看了会儿便合上书复背。 但后来实在太累,怕睡着,她特意出去站在廊下,只穿着小袄长裙,冻了会儿,果真不困了,脑子也很是清醒,背完五篇文章后,她才进屋。 待与半青收拾妥当准备去膳堂时,姜纯和薛月才陆续醒来,两个丫鬟从外间端着温热的水进去,伺候她们洗漱,又换上今年新做的裘皮袄子。 半青着实羡慕,走出去老远忍不住小声道:“姑娘,你不跟夫人要钱,她从不记得给。便说进京以来吧,写了多少封家书,她倒是回,可只字没问你缺不缺钱。 京里又不是济州,吃穿花销更大,虽说你省吃俭用,可买书都不够了。这要是换做二姑娘,她早上赶着送钱来了,哪里舍得叫她受委屈。 去年回家,她也不是没看见你的旧斗篷,可她给二姑娘做了三件狐皮氅衣,也没给你做一件新的。只那一件绯色新棉袄,还是为了出门待客,给亲戚们看的。我有时候都觉得,夫人偏心偏的可怕,都是她女儿,怎么就不能一碗水端平呢。” 李幼白笑:“我跟妹妹不一样,她性子软,自然需要母亲多照顾些。” “可是...” “好了,不要再说了,等我明年春闱上榜,就能做官了,做官后我会有自己的俸银,届时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半青摸脑袋:“我不是那个意思。”转头嘿嘿一笑,“那我想吃素芳斋的桂花糕,牛乳芙蓉蜜还有他们家新出的花生芝麻桂圆膏。” “好,都给你买!” “姑娘最好了!” 两人转过游廊,莲池跟在卢辰钊身后出来,听到那人低嗤了句。 “真是个吃货。” 晌午小厮便送到了衣裳,李幼白看了眼,问:“是不是送错了?” “您瞧上面的人名,住址,是不是都对?”小厮掏出纸来,李幼白看了眼,点头。 小厮笑道:“那就没错,兴许是娘子的朋友送的。” “他可有说是谁?” “这个我不知道。” 东西送到,小厮便走了。李幼白看了眼包袱里的衣裳,且不说貂鼠皮子贵,又是这等成色,想来是极其贵重的。里面有一件斗篷,针线走边很是精巧,还有一件短袄,令一对护腕,她抱着往回走,走到半路站定,又看向斜对过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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