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只好握紧了她的手腕,不叫她挣开。 李幼白却也没反抗,抬手擦了擦眼睛,平静道:“那我多谢卢世子怜悯。” “你自己说过,我们连朋友都不算,既不算,我又怎能无故收你的东西,且还是如此贵重难得的貂鼠皮子。你方才说的也没错,我就是没钱,即便等明年考完入仕,凭着微不足道的俸禄,我便是不吃不喝也还不上。 所以,我也不必给你钱,等会儿我会让半青将那东西送过来,望卢世子别再给我难堪。“ 她也说不清自己的怒火从何而来,她不是自怨自艾的人,也知道贫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不足,她也没觉得自己比谁低一等。 但当此刻卢辰钊对她说出来时,她却有种天崩地裂的无措感。 至于为什么,她全然不知。 只知她向来坚韧的心骤然敏感,只知她不想在他面前如此卑微,她用手抠开卢辰钊的桎梏,转头踏入夜色当中。 她走的坚决,连一记回头都不肯给。 纤瘦的身影清冷单薄,却又异常冷酷,风吹起她的发丝,将衣袍吹得簌簌作响。她离开的每一步,都像是用长针扎着卢辰钊的指尖,他走出去,又站定,喉咙里藏着无数话,又被深深摁了下去,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想:她跟闵裕文在一起时,怎么就能笑的那般自在。 莲池进来,叹了声,默默捡起被砸烂的纸镇,扭头看了眼站在廊柱下的世子爷,真可怜,像被抛弃的小狗。
第37章 莲池没来得及解释, 半青便把那包袱恶狠狠地拍到他怀里,扭头就要走。 “半青,你等等!”莲池自是不肯, 撵上前去挡住她去路。 半青撸袖子,凶神恶煞地瞪着他:“看到我沙包大的拳头没?” “看到了看到了。”莲池揩了把汗,他向来是怕半青的,人高马大不说,还特有力气, 关键她一根筋不听解释,恐怕看着李娘子红着眼睛回去, 脑子就抽筋了, 自己该说些什么能缓和气氛,莲池觉得艰难,但毕竟是为了世子爷,他一咬牙, 拇指和食指捏着半青的衣袖, 眼神卑微。 “半青, 你也不想李娘子伤心, 对不对?” 半青不理他,昂着头气呼呼。 莲池又揩了把汗, 接着说道:“我们世子爷刀子嘴豆腐心, 不会哄小娘子, 但他对李娘子绝对没有一点坏心, 否则也不会暗中送这衣裳过去。” 半青脸色果然好看些, 但依旧皱着眉。 “他们两人争吵, 原因很简单,李娘子非要给世子爷银票, 而世子爷不愿收,就这么吵起来了,你说说,值当吗?” “世子爷不讲理,他一个大男人,屡次三番让我们姑娘不痛快。他若是真的关心姑娘,为何姑娘走时他没有阻拦,说到底,就是不肯放低姿态,罢了,往后咱们权当不认识,你也莫要再为他说好话,横竖我也不会告诉我家姑娘。” 门咔哒从内打开。 两人倏地安静下来,齐齐看向门口。 卢辰钊瞥了眼半青,旋即走下台阶,冲她冷声道:“不劳你传话,我自己过去。” 说罢,一把抓过莲池怀里的包袱,竟真的往李幼白住处走了。 半青要追,被莲池拦住,使了个眼色道:“世子爷要去找李娘子说话,你别打扰他们。” “万一世子爷再把姑娘气哭了,怎么办,我得去给姑娘撑腰。” “你放心,世子爷既亲自过去,必会好言好语哄着李娘子的。” 半青表示怀疑,但听了莲池的话,便也没有立刻跟回去。 姜纯和薛月去了姜皇后宫中小坐,如今应当留下用膳,故而房内只李幼白一人。她回去便用冷水洗过脸,找了本书坐在案前翻看。从卢辰钊那出来后心绪波动的厉害,她也不知怎么了,今夜看书始终看不到脑子里,浮躁不安,那些字都像是卢辰钊说她时的脸,她看着心烦,遂拿来笔,将书上的字一个个誊抄下来,若是特别暴躁,便将写好的字狠狠戳上两笔,慢慢竟也平复下来。 有人叩门,她起身,只以为是姜纯和薛月。 谁知刚打开,便对上卢辰钊绷着的脸,她那颗心,又倏地提到嗓子眼,扑通扑通狂跳。 “你来做什么?”她握着门框,没有松手让他进的意思。 卢辰钊看见她湿润的睫毛,路上想好的说辞霎时忘净。他呆呆看着她,便伸出手去,拇指落在她眼尾,抹掉那令人发颤的泪珠后,忽然醒来,挪开手,尴尬地站在原地。 李幼白亦是一样的表情,反应过来后腮颊倏地通红,咬着舌尖低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卢辰钊垂下手,指尖仍能感觉到她皮肤的柔腻一般,状若无恙地回她:“我来送东西,做都做了,且都是按照你的尺寸,旁人穿着也不合适,丢掉更是浪费。” 另一只手托着包袱递到她面前,露出一隅藕粉色裙角,李幼白没接,瓮声瓮气:“我不要。” “你生气,打我就是,躲起来哭什么。”叫人心烦意乱的。 “我没哭。”李幼白恼他,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没哭,生生把眼睛睁的酸涩,也不肯眨一下。 卢辰钊暗笑,旋即绕开她,拿着包袱走进门去,随后挑开毡帘,看着里头三张罗汉榻,转身问她:“靠窗那个是你的?” 李幼白没出声,但卢辰钊从她的眼神已经猜出,遂走过去,把包袱放下。靠窗的罗汉榻,冬日即便烧的炭火再旺,总有冷风溜进,姜纯和薛月当然不会选这儿,也只她了。 思及此处,卢辰钊的脸沉了下。 李幼白站在门口,等他出来,他去兀自坐下,且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也过去。 “卢世子,我还要看书,天色也不早了,你该回了。” “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卢辰钊耐心等着。 李幼白一动不动,皙白的小脸满是倔劲儿。 卢辰钊抬头,忽然开口:“公府喝醉酒那次,你冒犯了我。” 闻言,李幼白猛地睁大眼睛,像是难以置信,缓缓道:“我如何冒犯你的?” “你过来,我告诉你。”他又拍身边的床榻。 李幼白踱步过去,看了眼他身边,绷着身子坐定。明亮的眼睛满是诧异和好奇,就这么直直盯着卢辰钊,她是不知自己这样如何诱人,以至于卢辰钊某处热血沸腾,偏还得保持正人君子的模样,隐忍再三开口:“你别这么看着我。” “你是不是骗我的,我怎么可能冒犯你?且不说我力气不如你大,便是我真的有所举动,你也能轻易避开,你为何要骗我?”李幼白反问他。 卢辰钊很是认真地解释:“我没骗你,你亲过我的脸,就在这儿。”修长的手指往唇边一放,掀起眼皮朝她看去。 那小脸唰的从白变红,变得更红,像一颗饱满多汁的樱桃。 他很想咬一口,然后回她一句,我要亲回来。 但他心里觉得恶心,低俗,一面兴奋激动,一面又赶紧斥责自己这般无耻做作的行径。 “我...我不是故意的。”李幼白捂了捂脸,快蒸熟了一样,看着卢辰钊一本正经的模样,登时觉得自己做错事,醉酒误事,太误事! “我知道,所以我没怪你。” 李幼白闷闷低头,说道:“既然不是故意的,往后你便忘了,再不要提了。” 卢辰钊没说话,有些事,岂能说忘就忘,他想即便过去很久很久,他也会一直记得那个亲吻,记得她醉醺醺趴在自己怀里的感觉。 两人僵持了少顷,卢辰钊问:“还生气吗?” 李幼白这才想起来,今日是为何事,糊里糊涂竟被他蒙混过去了,当即垂下眼睫不理会。那人又探身过来,侧着脸看她眼睛,他离自己太近,呼吸间将热量全渡到她脸上,李幼白抬手去推他肩膀,他纹丝不动。 “我不气了。” “那你留下衣裳。” “我....” “李幼白,我不是不把你当朋友,我只是,不只把你当朋友。”他说的不明不白,说完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有朝一日若我需要你的帮助时,你一定会义无反顾,对不对?” 李幼白缓缓点了点头。 卢辰钊轻扯唇角:“所以你可以无条件帮我,我为何不能?举手之劳,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无功不受禄。”李幼白坚持。 卢辰钊逡巡过去,随即走到她桌案前看了眼她誊抄的经书,“你若觉得亏欠,便抽空帮我抄两本佛经,权当给我积德了。” “卢世子!” “李幼白!” 两人互相对望,卢辰钊抬手,在快落到她发顶时停住。李幼白站在他前面,能感受到属于他的强烈气息,像是一团火,将她笼罩起来,她刚要往后退步,他的掌腹抚住她的发丝,带着他的温度,轻柔且又坚定。 李幼白僵在原地,漆黑的瞳仁闪了闪。 “李幼白,听话。” 翌日天下起雪来,小米粒大小,打在屋檐淅淅沥沥。 半青看着柜中收起来的貂鼠斗篷和袄子,扭头问:“今儿这样冷,姑娘都不穿吗?” 藕粉色的斗篷挂在柜中,金线勾边,上面绣着团芙蓉花样,领口处是一对卧兔,后头兜帽特意做大,便是梳什么样的发髻都能遮挡,且轻巧不累赘。 饶是睡了一夜,李幼白仍觉得恍恍惚惚,事情没想清楚前,她都不会穿这衣裳。 年底放假前,宫中举办宴席,将国子监的监生也都请去,场面很是恢弘壮阔。 隔着重重人群,李幼白看到当今陛下的身影,虽面容瞧不真切,但举手投足间尽是皇家贵气。他身旁左侧为姜皇后,右侧则是崔贵妃,长公主坐在下手位第一排。 国子监的监生坐在末席,故而基本上听不见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是不多会儿,崔贵妃像是喝醉酒,由那宫婢搀扶着离开了宴席,之后姜皇后的父亲前去敬酒,陛下与之交谈甚欢。 李幼白用饭时,看到一个熟人,孙映兰的兄长孙少辉。 薛月与姜纯互相看了眼,又朝李幼白笑道:“那位孙大人可是新提拔上来的,他妹妹想来你也认得,是如今的孙美人,你们都在卢家家学读过书的。” 李幼白嗯了声,问:“孙大人旁边那位是他的上峰吗?” 姜纯脸色微微低沉,却还是答了她:“那是将作大监崔老大人,掌管整个将作监。而孙少辉在甄官署任主簿,虽平素里见不了几次面,但也的确是崔老大人的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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