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快看,是李娘子!”莲池眼睛一亮,忙跑到马厩前叫唤。 卢辰钊走出来,手里还拿着草料,在看见李幼白的一瞬,有种细细密密的欢喜从心口漾开,窜遍周身后溢出唇角,他忍不住笑,眉眼间是少有的轻快神色。 莲池见状,忙接了他手里的草料,解开缰绳把马牵走,马打着响鼻,不时回头咆哮几声,热气凝成一团团的白雾。 李幼白也跟着笑起来,茫茫雪色中,她如一道鲜亮的光,就这般毫无征兆的出现,令卢辰钊恍惚而又高兴,难以名状的喜悦,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走到她面前,略微低头看着她的小脸,“暖和吗?” 李幼白点头:“很暖和,是我有生以来穿的最暖和的衣裳。” “你若喜欢,往后我都给你买。” 李幼白摇头:“不用,这两件已然叫我负担不起了。” 卢辰钊收起笑,抬手想摸她发顶,又停在半空,随后收到身后背起手来,“李幼白,你...” “你过年回济州吗?” “不回去了,来回时间仓促,赶不及的。”之前她便写了信寄给家里,母亲也回了她,叫她和半青注意安全,除夕夜别忘了吃饺子,守岁。 卢辰钊嗯了声,道:“那上元节,我回来陪你一起过,可好?” 话音刚落,一抹积雪从枝头掉落,打在两人中间,溅起的雪沫砸到李幼白脚尖,她动了下,心里头有种特别的热意。她没说话,只咬着唇站在那儿,然后那只手抬起来,贴着她的额头将几绺青丝抿到她耳后,眼皮低垂,明朗的眼睛望着自己,像是一泓清凉的明月,又像山涧汩汩溪水,李幼白看见他瞳仁中的自己。 他们挨得如此之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声。 谁都没有再说话,但又好像都说了什么。 国子监放假,半青提前拿着条子去领来炭火,又抱来两床被褥。 进门后小声道:“姑娘,方才我听他们说闲话,道姜皇后出事了。” 李幼白抬头,半青凑过来神秘兮兮道:“姜娘子和薛娘子好容易侍完疾,要回各自家中歇息等着过年,谁知昨日玉堂殿塌了根房梁,正巧砸到姜皇后。据说砸的不轻,姜娘子和薛娘子便又走不成,接着又要伺候姜皇后的伤,也不知何时才能得空。” 半青感叹,当初她们扒着姜皇后这座靠山,说是侍疾,实则是给国子监和所有人看,她们读书不过是为了彰显身份,即便没有考中,凭着姜皇后这样的姑母姨母,亦能找到门第高的人家议亲。 她们并非为了功名,只是为了嫁的更好。 李幼白也知道,故而怔愣了片刻后,问:“你还听到什么了,有没有将作监三个字?” 半青摸着后脑勺想了会儿,喃喃道:“仿佛是有,但我没听真切。” 月前将作监便在修葺皇城各处宫殿,姜皇后被砸,想来将作监难辞其咎。而崔贵妃的父亲乃是将作大监,是统领整个将作监的人,事关皇后,他又岂能置身其外。 果然如李幼白所猜测,年前的朝堂,姜皇后母家极其亲和一派陆续呈报奏疏,要求严查严审将作监以及大监崔泰,言辞凿凿,道国母身体受损,令天下百姓动容惊慌。为稳江山安宁,势必要揪其源头,严惩不贷。 御史台也连番上书,朝中气氛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此事不仅仅是姜皇后受伤这么简单,而是关系到姜家和崔家在朝中的地位,究竟孰轻孰重。 姜家和崔家,向来水火不容,如今局面更是逼得陛下不得不赶紧拿出态度。 陛下虽宠爱贵妃,但姜皇后手握两子一女,长子还是当朝储君,几乎大多数人都会觉得,陛下会安抚姜家,惩治崔家。 国子监放假,本地监生都回到家中休息,只有像李幼白一样的外地考生留在京城,在房舍内继续苦读。 难得清静,李幼白在书房挑了几本典籍,坐在古桐木雕就的大案前翻阅,看了一个多时辰后,起身,才发现斜对面坐了个人。 见她站起来,那人微微抿唇,跟着走到她身边。 “闵大人?” 闵裕文笑,看了眼她怀里的书,问:“这书晦涩难懂,看一日都才翻动几页而已,你能看的下去?” 李幼白抚着书页,回道:“所以想赶紧还了,换本简单些的歇歇。” “若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勤勉,何愁所求不成?”闵裕文跟她走到书架前,见她要垫脚,便接过她的书,帮其放回原处。 他身上有股墨香味,很淡,李幼白道谢,转头又问:“闵大人是特意等我的?” 闵裕文嗯了声,其实他早到了半个时辰,但见她在那专心致志看书,又不忍打扰,遂就坐在斜对面等她。自始至终她都没注意到自己,就坐在一隅默默翻看,偶尔拿笔在纸上勾画,乌黑色的发间,一对芙蓉簪若隐若现,看累了,便兀自揉揉手指,接着便又继续。 在旁人眼中枯燥乏味的生活,她却是甘之如饴,每每看到醉心处,面上的表情总是起伏不断。 闵裕文问她过年事宜,得知她就在京城与半青过时,稍微犹豫了少顷,但还是问出来。 “李娘子,恕我冒昧。” 李幼白睫毛颤了下,抬头望着他。 “你要不要去我家中过年,守岁,看烟火?”
第42章 李幼白怀疑自己听错了, 表情逐渐变得疑惑。 闵裕文低头,袖中双手微微捏成拳头,又松开, 再度询问:“我是想说,你应当是头一遭孤身在外过年,到时万家灯火,处处欢声笑语,热闹喜庆, 你怕是看了会难受。” “所以,要不要随我回家, 感受一下京里的年味?” 他看着李幼白的眼睛睁大, 清水一样的澄澈后,似染上一些雾气,随后缓缓地启唇:“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闵裕文暗自松了口气,道:“不会。爹娘只我一个儿子, 素日里便总说单薄, 更何况是除夕夜, 若你去了, 我母亲一定会很高兴。” 李幼白福了一礼:“如此,多谢闵大人了。” 她实在是别有居心, 在听到闵裕文要带她回家过年的时候, 她首先想到的不是感激, 而是隐约的窃喜, 像小偷拿到了主家的钥匙, 忐忑中带着激动和雀跃。 越是如此, 她对闵裕文越是歉疚,尤其面对他那张斯文正派的脸, 她便觉得自己愧对朋友二字。 但,这个机会实在难得且诱人,她却是没想到会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回房后,李幼白将此事与半青说了下,半青惊得半晌没回过神来。 “姑娘,闵大人喜欢你?” “不是,只是觉得我独自在京过年,会想家,才叫我去的。” 半青不信,不仅不信还格外认真的分析起来:“我见过闵大人几回,大约知道他是个什么人。闵大人长得俊,深受小娘子们喜欢,他对谁都很客气,但那种客气是真的客气,就是面上带笑,但一看便知很疏远排斥。 我随姑娘在国子监这样久了,从没见过闵大人对旁人像对姑娘你一样,他跟你说话时,语气神态都像换了个人,看着你也格外耐心温和。我无意中看见几回,他望着你,两只眼睛含情脉脉。” 李幼白扶额:“他那双眼睛便是看着石头也是含情脉脉。” 半青反驳:“不一样,反正我觉得我没看错。”她认准了自己的想法,李幼白也不愿与她因此事争执,便坐下临帖,半青又凑过去,歪着脑袋小声道:“姑娘呢,你选哪个?” 李幼白:..... “什么哪个?” “卢世子和闵大人啊!” 李幼白被她逗笑:“好了半青,你赶紧去收拾冬衣吧。” 半青兴致盎然,哪里肯走,赖在桌前自言自语:“卢世子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帮了姑娘多次,但也气着姑娘好多次。闵大人文质彬彬,儒雅端庄,跟姑娘站在一起便觉得甚是养眼,且你们都是读书人,也有说不完的话。 这么一比较,仿佛闵大人更适合做夫郎,至少他不像世子爷那般反复无常,也从没叫姑娘红着眼睛回屋。嗯,找郎君,还是得找稳定些的。” 她自己个儿倒把事情做了决定,李幼白终究没忍住,抬头反问:“卢世子好像没你说的那么糟糕吧?” 半青忽然嘿嘿笑起来:“原来姑娘中意世子爷啊。” 李幼白:....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反手捂住,扑通扑通,脑海里,瞬时浮起两人告别时的场景。 身为公府世子有太多事要做,但他说上元节会赶回来,跟她一起过,她没点头,但心里是答应了。 闵裕文的母亲秦文漪是个柔婉清丽的女子,看到李幼白时便上前握住她的手,细细端详,眉眼间尽是周到的笑,不会叫人觉得任何不适。 “明旭为人寡淡,几乎不往家中领人,我与他父亲都觉得他大约是不好相与的性子,这么多年竟也没几个真心朋友。” 知她自谦,李幼白就着她的手福礼道:“闵大人待人处事极好,每回他的课没有学生打盹。” 秦氏笑:“他只学问做的通罢了,这点与他父亲一样,但平素里为人很是无趣。喜欢他的都是些叔叔伯伯年纪的老人,同龄中甚少能与他谈的来的。” 闵裕文轻咳一声,道:“娘,我爹可回府了?” 今日除夕,官员休沐,身为礼部尚书的闵弘致自然要像往年那般,同诸位尚书与陛下回禀完今年大概事宜,然后对于明年的初步规划。尤其转过年来的春闱,因比去年多了一成考生,故而在接待巡考上又提了不少建议。 秦氏往堂外南侧扫了眼,道:“照例去观里烧香打蘸了。” 李幼白才知,闵弘致竟在家中修建了一座道观,闵裕文本想叫她回去休息,自己去往南侧寻找父亲,但李幼白以焚香祝祷的理由跟着同来,他也没有推辞,两人走了盏茶光景,李幼白便看见了烟火缭绕处。 道观修建的庄重肃穆,也并不显得格格不入,相仿与周遭景致融为一体,倒像是原先就该有的。 观中栽植着银杏石榴等植物,因在冬日,故而全都光秃秃的,偶尔几丛绿竹,随风曳动起舞。 殿前有座四足鎏金香炉,大部分烟便是从此处来的,走近些,能看到里面插着香,风吹动,露出斑驳光火。殿门关着,内里静谧无声。 李幼白很是好奇,低声问闵裕文:“闵尚书为何要修座道观在家中,是因为崇尚尊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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