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在她生下三郎没多久,曾偶然闯入一间大殿,同样的帷帐,同样的香味,那里无人侍奉。秋高气爽,她原是去摘桂花的,图清净没让宫婢跟着,却误入殿中,正因如此,她才看到不该看的,听到不该听的。 那个叫她贵妃的人,用同样温柔甚至更温柔的嗓音喊着“阿姊”,他们抱在一起,根本没有留意到她的出现。 那一幕她记忆深刻,后来也不知怎么了,无数次做梦,梦里的他们改变了情形,不单单是拥抱在一起,而是滚到床榻间,在她面前,做那等苟且之事。 从那以后,崔慕珠对那种香气尤其恶心,不单单是味道上,更是心理上的,一旦闻到,便总想呕吐。 她站在外面,看着他们拥抱的身影,听他们亲密无间的谈话。 刘瑞君问:“陛下,贵妃有多像我?” 刘长湛是怎么回的:“阿姊,当我看见她的那一瞬,我以为看到了阿姊,她穿着一袭粉白交错的高领襦裙,梳着留仙髻,她就站在我对面,但我觉得那是你在冲我笑。” “所以你迎她入宫,给她恩宠?” “阿姊,你对我很重要,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他说出这句话时,崔慕珠惊愕在当场,后是费了很大力气挪出大殿的,不想叫他们察觉,她心如死灰,初初对刘长湛涌起的爱意霎时灰飞烟灭,只剩下恶心和厌恶。 原来如此,难怪他会在看见自己后义无反顾让她进宫,径直封妃。原是为了刘瑞君,为了她跟刘瑞君几分相像的脸! 她竟做了旁人的替身。 帷帐里的画面还在变换,交杂着诡异的喘息,像是在她面前彻底铺开,她进不了退不出,站在原地看他们动作,直到那帘帷被人从内掀开,露出刘瑞君得意的笑。 她后脊一身冷汗,倏地睁开眼来。 大脑空白,像是被抽走了记忆,她剧烈呼吸着,随即快速环顾周遭,是她的仙居殿,而方才,又是一场噩梦。 她是从何时开始浓妆艳抹的?崔慕珠捏着眉心仔细回想,是了,贞武九年冬。 从那以后,陛下更加宠爱自己,而在刘瑞君嘴中,她成了惹人唾弃的妖妃。 每每看着刘瑞君恨不能啖她肉饮她血的样子,崔慕珠便觉得格外痛 快,什么替身不替身的,她才不在乎,谁让她不舒服,她便加倍偿还回去。 她倒要瞧瞧,最后谁哭的大声! 刘长湛这几日都没看到刘瑞君,这日傍晚与将作大监崔泰交代完修葺宫殿的事后,他招来内监顾乐成,问:“阿姊最近忙什么?” 顾乐成躬身回道:“陛下,长公主在忙宣徽院的事,说是提了个叫贾源的太监做正使。” 顾乐成跟在刘长湛身边多年,知道该说什么,也是故意说起贾源的名字。毕竟之前陛下有意将正使的位子留给闻人望,而闻人望在宣徽院十年,又主理南北两院事宜,不管是威望还是能力,都是正使最佳人选。 但不知为何,长公主此番自作主张,也没有跟陛下通禀,便径直提了贾源,此时想必已经昭告了宣徽院,贾源也与手底下太监庆贺受封呢。 刘长湛眉心紧蹙,搁下笔后起身,“去合欢殿。” “是。”顾乐成忙去找来厚实氅衣,给刘长湛穿戴好后,又要传轿撵,被刘长湛抬手阻了,“走着去。” 孔嬷嬷急急进门,“殿下,翠喜回禀,道陛下过来了。” 刘瑞君腮颊潮红,咳了声放下手中书籍,肩上的外裳滑落,孔嬷嬷帮她捡起来披好,小声道:“许是陛下知道您病了,特意来看您的。” “嬷嬷,你猜错了,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刘长湛进门后便解了大氅扔给顾乐成,随即径直步入殿中,书案前的刘瑞君缓缓起身,朝他行君臣礼,他亦是没有阻止,在她起身时,不咸不淡问了声:“阿姊要提宣徽院的人,怎不与朕商量?那贾源是何人,才在宣徽院干了三年,堪当正使一职?闻人望做了六年副使,眼见着正使致仕,合该提他了吧! 阿姊这般做,难道不怕冷了忠臣的心?!” 刘瑞君掩唇咳了声,道:“闻人望虽好,但他祖上曾有过流放罪臣,陛下让他做副使已经开恩,若是做到正使,怕是会有人议论。” “这么说,倒是朕考虑不周了?!” 刘瑞君看着他发冷的眼神,轻轻一笑道:“贾源是我的人。” 话音刚落,刘长湛愣住,旋即跟着扯了扯唇,坐下后捏起茶盏一饮而尽,嗅到殿中的熏香,忍不住开口:“阿姊为何不换一种香料?” 刘瑞君闭眼:“我念旧,不舍得换。” 话里有话,刘长湛岂会听不出,但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他,如今的他很快活,也不想回去过那种不正常的生活。 “贵妃闻不得你殿中的香气,朕每回去到仙居殿,都得沐浴净身,她允朕亲近。” 刘瑞君心冷的跟下雪一样,本就疼痛的神经扯得更厉害,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既如此,陛下别来合欢殿就是。” “阿姊永远是朕的阿姊,朕怎能不来。” “陛下还记得当年与我说过的话吗?” “哪句?”刘长湛笑着问,眸中却是清醒冷淡,他故意装傻。 刘瑞君知道,刘长湛是要撇开她,同她摊牌,故而才会用这种话来点醒自己,曾经的誓言全都不作数了,那个抱着她喊她阿姊,说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的弟弟变了。 因为他心里有了人,便不再需要自己了。 临走,刘长湛说:“既然贾源是阿姊的人,那此事朕权且不再追究,但,下不为例。” 君臣终究有别,不论父子,何况姐弟。 看他离开的背影,刘瑞君生出恨意,咬着牙低声问道:“陛下,贵妃待你是真心吗?” 刘长湛僵住,能看出那背影瞬间冷肃起来,他却没有回头,也没答她,只是少顷后,重新提步离开。 下了场大雪,国子监满目银白。 半青打着哈欠起来,换了温水后又去添炭,太冷了,外头风呼呼刮着,卷着雪沫子往窗上砸。 她往屋内看了眼,姑娘正坐在窗前看书,借着雪光看的很是认真,翻了一页,又搓搓手,将被子拉高。偶尔有雪从屋檐掉落,她也不抬头,专心地像听不到任何声音。 临近年关,姜纯和薛月也都受不了国子监的住宿,便相约与先生递了条子,说是想在家里住。她们脸颊都在京城,离国子监又不远,遂先生都批了,故而房中只剩下姑娘一人。 早饭吃的是米粥酱菜,吃完后李幼白又温了会儿书,便带上书袋前去书堂听课。 今日是闵裕文讲,故而班里女郎都没请假缺席,饶是雪天难走,也准时坐在位子上,待他一进门,眼睛便跟葡萄似的,都瞪了起来。 他讲的是《庄子》里面的齐物论,李幼白听得很认真,启蒙恩师沈老先生也讲过此篇,但他讲的颇为厚重,不似闵裕文,总有清奇的角度去剖析。 下了课,李幼白见他被人围住,原想打招呼的意图打消,便收拾了东西往膳堂去。 快走到膳堂时,闵裕文追了上来。 “一起吃饭?” 李幼白点头:“好。” 走了几步,闵裕文欲言又止的样子,李幼白纳闷,却没点破,然刚下台阶,他忽然叫住自己。 “李娘子,这个给你。”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雕花黑漆匣子,很是精美,上面的图案不是本朝花样,有种异域风情。他手掌细白,五指修长如竹,那匣子躺在他手中,像是一幅画。 “是什么?”李幼白问。 闵裕文面色如常:“胭脂。” 李幼白惊讶地看着他:“我不能要你的东西,尤其是胭脂这等物件,不合适。” 他忙解释:“你别误会,其实..不是我送你的,是贵妃娘娘,她要给你的。” “可是为什么?” 闵裕文觉得手心出了汗,但还是镇定答道:“你若是想知道,回头亲自问她。“说罢,拉起她的手,将胭脂盒放在她掌心,又很快缩回自己的手来。 卢辰钊拐了个弯,偏这么巧,就看到一对佳人站在廊庑下。周遭白雪环绕,他们穿着同色雪青衣袍,一高一矮,闵裕文往李幼白手里塞了什么物件,李幼白竟没有推辞,她竟收下了。 卢辰钊想:她都没穿他送的斗篷和袄子,怎么就收闵裕文的东西了! 思及此处,他一脸不虞,将那衣袍往后一抖,朝着两人阔步走去。 李幼白只觉眼前一暗,抬头,对上卢辰钊那冷冰冰的俊脸,几乎下意识的,她手一缩,把那胭脂藏了起来。
第41章 雪青色衣袖间, 她那皙白的小手微微握紧,虽飞快地藏到身后,但卢辰钊早已看到那抹漆色痕迹, 何况冰天雪地那抹突兀的异香,随她的动作倏忽钻进鼻间。 他不用香料,但也知道其他女娘在用什么。入京半年来因着公府走动,他也见了不少勋爵官眷,女娘们时常为着名贵香料互通有无, 谁的好些便都赶紧采购,谁的稀少便也托人去抢, 生怕落了下风。在她们眼里, 拥有好的香料面脂在圈里都是极有面子的。 而这盒东西的味道,不是本朝所有,那便是外头来的,既是外头来的, 不单单讲究名贵了, 更重要的难得。 卢辰钊不动声色想了这么多, 心里五味杂陈, 尤其想到自己好容易送出去的袄子和斗篷,不仅引得两人动气, 后来即便收下, 李幼白也从未穿过, 如此回味, 他那心肝脾肺肾都觉得泡在酸水里, 委实不舒服。 李幼白抬头看他, 他却没看自己,只是与闵裕文互相作揖, 随即寒暄了几句,便要走。 闵裕文见李幼白的眼睛跟着他,开口道:“卢世子要不要一起用饭?” 卢辰钊装模作样思量了少顷,“此番回来虽待不了多久,但饭还是要吃的,若闵大人不觉得打扰,那我便跟着一道去吧。”扭头又郑重其事询问李幼白:“李娘子可觉得为难?” 李幼白一愣,他又自顾自说:“若你觉得为难,我便不去了。” 李幼白还能说什么,忽略他言语间的阴阳怪气,点头道:“不为难,卢世子也一起吧。” 饭桌上,闵裕文问起今日课上讲的内容可否晦涩,李幼白摇头,道很好,通俗易懂,且引人回味。 闵裕文松了口气,他是初次讲解《庄子》,从前读书时跟着先生学,为里面丰富的想象力而感到震撼。但时日久远,如今他站在堂中,以师者的身份与学生传教,既想另辟蹊径,又怕损毁其中精华,课前尽管再三准备,但仍不确定效果如何,此时听到李幼白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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