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卢俊元留在齐州暗查风声源头,家中没有外传封赏之事,那便是有人刻意为之了。 果不其然,没多久,他便循着传言一步步倒查,最终发现此时与姜家人有关,既与姜家人有关,卢俊元便立时反应过来,应当是前不久儿子所说的拒婚一事。 如此看来,姜皇后怕是还没死心。 卢俊元写了密信叫人送往京城,只巴望妻子女儿能如他所言,行事克制。 李幼白从署衙回住处途中,原以为看花眼,后掉过头来,见对面那人撑伞站在雨中,眉眼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只带着些许淡然,不似初见时那般桀骜矜贵。 “李幼白,不认得我了?” 她反问,走上前,雨点从伞面蹦落。 “三娘,你怎么进京了?”李幼白诧异。 卢诗宁笑笑:“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 卢诗宁皱眉,心里想着母亲的嘱咐,便没再多说。 李幼白能明显感觉出她的不同,上回见她还是在上元节,彼时卢诗宁为了闵裕文对她责骂,哭嚎,今日她却能笑盈盈站在面前,仿佛从没发生那些事。 卢诗宁跟着她进门,抬眼逡巡过院里的布置,有些迟疑,李幼白回头,见她停在原地,便解释:“京城地皮贵,花销大,此处虽小但离署衙很近,便于往来。” 她知道卢诗宁是金尊玉贵养起来的,想必是不明白她简朴的院落简单的布置。 卢诗宁回她一个笑。 半青拖出两把藤椅搁在廊下,李幼白搬出小案,将煮好的茶分了两盏,递给卢诗宁一盏。 雨还在下,但能看出明润的天空,乌云慢慢散开。 两人聊了几句,李幼白才知她和萧氏都来了,且是为了受封,她心中诧异,但自己跟卢辰钊的关系尚未对外公开,便装着糊涂,没有过多询问。 “你都不知我要来受封,可齐州城在大监过去传旨时,不过半日便全传开了,你说怪不怪?” 李幼白:“国公爷没有查吗?” “说是查完给我和母亲消息,想必快了。” 卢诗宁的沉稳令李幼白不适应。 卢诗宁转头,保养姣好的脸蛋浮上几分忧愁:“之前的事,对不住。” “什么事?”李幼白问完,意识到她说的是上元节那夜,便摇头,“我早就忘了。” “说来你不会信,我没骂过人,且还是那般狰狞可怖的脸,那样讥讽无畏的话,不像公府嫡女,倒像个市井泼妇。”卢诗宁托着腮,脑子里回忆起当晚情形,很是后悔,她无法想象在那个夜晚自己是何等低俗。 “你当时是不是也这样觉得?” 李幼白沉默,卢诗宁便知道结果。 “我也想明白了,从头到尾都是我的自作多情,兴许他连我是谁,叫什么,长相如何都不记得了。” “他知道你。”李幼白开口。 卢诗宁:“他肯定也记得我那时的粗俗不堪。” “其实没有,你骂起人来除了凶点,模样还算好看。” 对于李幼白的诚实,卢诗宁哼了声。 “我哥哥会活着回来吧?”卢诗宁虽跋扈,但她是卢家人,自幼重视亲情,即便圣上要封赏她和母亲,高兴之余,她还是会担心哥哥的安危。如若要在权势和哥哥之间选一个,她会坚定不移地选哥哥。 卢诗宁很忐忑,进京的途中母亲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她也越发不安紧张起来。 刚入京没几日,她与母亲也才安顿好,家中便去了好些个生面孔,她们跟自己攀交情,其中有两人她记忆尤其深刻。一个叫薛月,一个叫姜纯,后来她打听过得知,两人都是姜家的亲戚,也就是姜皇后的人。 姜家大厦倾颓,东宫和昌王的事连齐州城都知道。更何况先前哥哥写信回家,告知爹娘拒婚姜皇后之女的事,此番她们刚到京城,姜皇后的人怎就找来了。 卢诗宁怀疑此举是姜皇后所为,便是为了逼哥哥就范,娶五公主。那么如此一来,她和母亲岂不是骑虎难下?若受旨,便是出卖哥哥。若不受,便是违抗圣意。 卢诗宁浑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李幼白家门口。 偌大的京城,她也只能想到李幼白了。 “他一定会回来的。” 李幼白的语气很坚决,没有一丝犹豫,卢诗宁觉得心里稍微安稳了些。 “薛月和姜纯说,曾和你一道儿在国子监读过书,她们是怎样的人?” “国子监时,她们几乎不常住监舍,大都去宫中侍奉姜皇后。若说为人,只能算得上客气吧。” 卢诗宁抚弄着茶盏,“她们说等受封之日,要去贺我,五公主会去吗?” 李幼白想了想:“约莫会去。” 此事太过直接,以至于根本不用动脑便能明白姜皇后的意图,她便是趁着卢辰钊离京想将事情敲定。 毕竟谁也不是卢辰钊,谁也不能有他的胆量和气魄,若姜皇后施压,且是借着陛下的威风,萧氏和卢诗宁无法拒绝。 母亲答应的婚事,卢辰钊怎么反悔? 夜里,李幼白做了个噩梦,她是被吓醒的。 梦里有个人浑身是血,踉跄着朝她走来,她脚底像是生了根,想上前接应却又寸步难行,眼见着他快要靠近自己,却咣当扑倒在地。他的手指伸出来,染了血的甲胄散出浓烈的腥味。 她蹲下身,想拂开他面上的污血和头发,他忽然抬起眼皮,冲她粗哑地说话。 “李幼白,我回不去了。” 她惊醒的时候,正是半夜,喝了些水再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卢辰泽战死的模样。 翌日朝中传出消息,道淮西出事,主将被俘,生死不明。抄写案录的李幼白怔住,笔尖淌下墨汁,污了一大片。 彼时刑部尚书钱杨舟与大理寺卿崔钧坐在对面,见状抬眸。 钱杨舟道:“平时不觉得,今日小李大人换了身天青色官袍,倒与崔大人有几分相像。” 崔钧穿的是常服,天青色圆领襕袍,闻言低头瞥了眼自己又看向李幼白,李幼白仿若未闻,呆呆地攥着笔,像是僵住了。 “李幼白?”崔钧唤她三声。 李幼白茫然抬眼,张着嘴:“大人叫我?” 钱杨舟觉得此时两人更像,尤其是那眼睛,虽说崔钧的沉肃威严,可眼形是一样的,他摸着胡须,没再多说,只当是碰巧缘分。 “重抄一份。” “是。” 李幼白默默换了张纸,没忍住,问他们:“淮西主将真的被俘了吗?” 钱杨舟:“哎,可惜了,镇国公府就这么一根独苗。” 崔钧注视着李幼白,咳了声道 :“是生是死还不一定,现在下结论未免太早。” 钱杨舟不以为然:“是生是死还重要吗?活着,一个做过俘虏的主将还能有什么前程,对于公府世子更是雪上加霜,奇耻大辱。如此看来,死了倒是解脱,能成就英明。” 李幼白看向钱杨舟,眼神异常凌厉,钱杨舟暗暗嘶了声,觉得这位小李大人忽然变得了个人。 “比起名声,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征伐战场,谁也说不准是赢是输,但敢于上场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便是胜利。至于是否被俘,又能否在被俘后得以逃脱,那也不重要,笑到最后才是真的。” 钱杨舟被她反驳,倒也没有恼怒,只笑着捋了把胡须,看向崔钧。 崔钧望着一脸正义的李幼白,斥道:“钱大人宽仁,却也不与你计较,下去吧。” 李幼白拱手一抱,拿起案录笔墨腰背笔直地离开。 “崔大人,你这位下属真真是了不得,不卑不亢,颇有你当年的风采。” 崔钧:“钱大人说笑了。” 长条桌案前,李幼白将东西一一摆放整齐,面色如常。 她坐下,挽袖提笔,字迹清隽有力。 刚写了几个,便觉心烦意乱,无论如何都定不下心。她攥着笔杆,外头评事往里探脑袋,“小李大人,有人找你。” 李幼白抬头,便见卢诗宁站在院里,脸上尽是焦灼。 所有躁动不安瞬间挤到颅顶,令竭力压制的冷静猝然决堤,如洪水般奔腾着涌到她面前,情绪再也无法绷住。李幼白咬着唇,只觉眼眶一热,视线顿时变得朦胧模糊。 手里的笔倏然掉在桌上,重写的纸张被墨渍染成一团漆黑。
第75章 门刚合上, 卢诗宁便开始掉泪,明净的眸子啪嗒啪嗒落个不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幼白没哭, 在她进门时眼圈的热意凝住,就像做梦的人陡然惊醒,她不信卢辰钊回被俘。 “我不知道该问谁,只好来找你,我哥哥他..会不会死?” 萧氏已经哭肿眼了, 窝在住处不肯出门,怕叫贵眷看见再传出难听的话来, 更怕自己失态影响了镇国公府声誉。卢诗宁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明明进京时都高兴来着,高门贵女忙着结交,陆续登门,而今却都像是不见了一般, 门庭冷落。 她便知, 哥哥的事约莫板上钉钉了。 她和母亲可以不要这尊荣, 不要诰命乡君的封号, 她们只想带哥哥回齐州,还像从前一样安居在那一隅净地。 “他不会死。” “你是不是知道内情?”卢诗宁上前, 握住她的手, “可他被俘了, 他...” 李幼白看着她, 像是在对她说, 更像是在同自己确认:“他那么聪明, 怎么会让自己陷于险境,就算是, 他也能化险为夷。三娘,你是他妹妹,这个时候不能慌。你该做什么,便还去做什么,你要知道你们不只是代表自己,更是为着镇国公府。” 卢诗宁:“我当然知道,但我不放心哥哥,我怕他回不来,他若是回不来,我们又该如何。” “他一定能回来。” .... 李幼白晌午用过饭,去了宫中,先是给仙居殿递上拜帖,因与梅香和梅梧相熟,故而她们与自己便利,留了个嬷嬷在外头传递消息。嬷嬷将拜帖送进宫,不过一个时辰,李幼白便得了允许拿着腰牌跟人进去。 崔慕珠毫不意外,在听闻卢辰钊被俘的时候便猜到她会来找自己。 “幼白,关于卢世子的事我知之甚少,恐怕不能给你什么有用的建议。” “我明白的,我今日过来其实另有事相求。” 李幼白拂开裙摆跪在她面前,郑重磕了个头,起身,崔慕珠神色变得端肃起来,招手,她却依然跪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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