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眼见着这尊大佛心情不佳, 臊眉耷眼不敢搭话。 这个大长公主殿下可是能提着菜刀满上京砍人的主,生怕一句话说得不对她的意, 矛头直指自己。 幸好, 寿阳的话音未落, 外头杜英就及时赶到。 杜英一个眼神扫过去, 管家长出一口气退下。 “大长公主殿下,金安。”杜英行礼间风度谦谦。 寿阳大长公主却不买他这个账,也不绕弯子,挑着眉单刀直入:“首辅大人可是好大的威风。媏媏呢?” 杜英的眉眼舒朗俊逸,神态自若给寿阳大长公主斟了杯茶:“殿下怎的这般动怒?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宫中”二字咬得紧紧, 就差直指东宫了。 寿阳心下暗暗心惊, 东宫一事安帝连自己都瞒着,这人是从何处得知的? 她怕杜英诓她,都是千年的狐狸了, 面上只还是滴水不漏:“本宫与媏媏私交不菲, 便是见一面又如何?个人的缘分均是有命数的, 若是不归自己的,再强求也无用。” 杜英将茶盏往寿阳的面前推了几分,“殿下何时还对玄学感兴趣了?只一样,碍着前尘过往,女儿家名声要紧,如此再传出去些风言风语,怕是媏媏日后就更加难过了。若公主殿下执意说见,也容易……” 寿阳大长公主双眸沉沉,只是打量他,刚要开口。 一个小宫人蹿得飞快,闯了进来,也不顾给杜英行礼,直接伏在长公主殿下的耳侧说了一通。 杜英也不理会小宫人的无礼,像是并不吃惊宫中的焦头烂额,兀自用干净的空杯子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扬扬眉饮尽。 寿阳听完小宫人的回话,眉头才松了些,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走了几步,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扬扬下巴,如出一辙得傲气。 “未婚妻的名声也能用来做要挟,首辅大人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媏媏与本宫投契,过些时日再来相见。” 语毕,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管家见这尊大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进门看了一眼杜英:“太子真是命硬。” 杜英将茶盏搁到桌上,发出碰撞的清凌声。 “严三娘子现下在何处?”他道。 管家回答:“翼王刚走。” * 美人托着腮,收拾着残棋,一束柔光倾泻在她的面上,柔得似水。 “翼王连着几日都一早过来找娘子切磋棋艺,说是切磋,那眼珠子都快要挪不开了。待首辅大人得空了,要好好说说才是。”朱果嘟着嘴唇抱怨。 翠圆已经去找过管事了,谁知只得到一句:大人事忙,小人也不知晓大人现下在何处。 这也就打发了,再去找,便是连同管事也见不着了。 院中除了个脑回路与朱果差不多的,整日里头傻乎乎乐呵呵的春芽,其余的人像是带着面.具一般,怎么问都不说话。 严暮自的指头刚刚染了粉色蔻丹,葱白一般细细的指.尖透着嫩.嫩的红,看上去让人心痒痒. 拣一枚黑子,纤葱一般的指头摩.挲着微凉的棋子,动作温柔。 当啷。 刚才还被轻柔抚摸的棋子被毫不留情丢到棋奁之中,发出刺耳之声。 朱果知晓这是自家娘子发气了,且不说那个赵秀的眼神,她可是都看见了,好几次都想着上手去了。 若非自家娘子醒目,怕是都被占了便宜了。 朱果啐道:“着实不成体统。” 严暮自秀眉微扬:“找谁都没用,杜英知晓。倒霉,连着被两只鹰啄了眼。不过倒也没有什么大碍,过些时日找机会开溜也就罢了。” 本就是心下有过成算的,若是杜英不可靠,那便溜之大吉。 上京这么大,她们三个滑不留手,谁能困得住。 杜英可不像是赵玉,赵玉到底有储君的身份压着。如今政治清明,当今陛下是个难得的明君,可不是什么臣子都能胡作非为的时代了。 “啊……本以为杜英还算个依仗,现在看来,也不是个东西。”朱果的小脑袋瓜子总算想明白,原来这些日子的事情都是杜英有意为之的,也不张口闭口“首辅大人、杜大人”了,直呼其名气鼓鼓道。 “什么依仗都不如自己来得实在。”严暮自叹口气。 上京的人真是与她八字相冲,看来是时候筹划时间远离这个倒霉的地方了。 * 安帝知晓太子醒来的消息之后,总算是心定了一点。 虽然后续太子仍有昏睡的情况,但是按照老御医的话来说,太子已经脱离险境,这是身子虚空了,需要将养才缺的觉。认真调理一段时间,便能保无虞。 得了这个准话,安帝这一颗心才算是真正落了地,又开始全心全意扑在政事之上。 这一.夜,安帝又是批阅奏折到了深夜。 这些年来他宵衣旰食,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强度。甚至于看完奏折,还有精力再看看北疆的沙盘,思考日后如何完全收复。 他身边的大太监急急从外头走了进来,不等大太监禀报,安帝便询道:“怎么了?太子现下如何了?” 大太监摇摇头:“不是东宫。皇后娘娘派人来请陛下过去。” 安帝沉默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去中宫的?连他自己都忘了。 不过,既然深夜遣人过来,想来也是真的有事的。他的皇后是个贤后,虽然现在才发现她在教育东宫之事上仿佛有些偏差,但是并不妨碍她整体是个十分贤德的皇后。 安帝过去之后,发现偌大的中宫只有红姑和崔皇后二人,红姑正在服侍崔慈元喝汤药。 安帝看了一眼床.榻之上的崔慈元,大惊失色。 “御医不是说梓童有所好转吗?怎会如此严重?”安帝急急道。 没有几日的光景,崔皇后已经形如槁木,面色青白。 安帝这些时日一心扑在东宫上,是不曾见过中宫去探望太子,但是他只以为是皇后的气还没有消。 今日看见皇后这般,才知原不是气不气的缘故,皇后的身体倒像是…… 红姑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崔皇后,并不敢开腔,只是放下药碗,汤勺碰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还是崔皇后开口道:“你先下去。” 红姑应了,转身下去,待厚厚的门牗再次隔住了外头的月光,崔皇后才把呆滞的目光投向了安帝。 “我身子大不好了。”崔皇后幽幽道,平静得仿佛是在说别人之事,“有些话想跟你说说。” “梓童可是为了太子忧心?放心,如今太子已经脱离了险境。” 不知为何,听她这般说话,安帝只觉得心头一跳,有种说不出来的慌乱,下意识就以为她是为了太子的事情才忧思过重。 他对上崔慈元的时候,已经完全忘记了太子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的始作俑者,正是眼前之人。 崔皇后喃喃道:“也罢,日后他就有劳你了。” 安帝的心跳得更快:“什么有劳,他是你我的孩儿……” “原来你也知道,他是你我的孩儿。”崔皇后无神的眼转向安帝,眸光却没有焦距,像是在看他,又像是没有。 安帝见多了崔慈元端庄典雅的模样,这般的情状还是头一次,刚要开口,崔皇后就抬手打.断了他:“听我说吧,没有什么力气与你辩驳了。” 她甚至连对皇帝的尊称都没有了,从来规矩森严的东宫,竟以你我来与帝王相称。 “连着几日梦到父亲了,他在梦中骂我无能,当不好这个皇后,看顾不好凌官。”崔皇后呵嗤着靠在软枕之上,声音细细,气若游丝,“我骂回去了。” “按照父亲给铺好的路,教习所传授的知识,我算是当好了这个皇后的。之所以在梦中骂了父亲,是因为我有错,他又算是完全做对了吗?我自从生下来就是被父亲当成皇后来教养,可他从未教过如何做自己,如何为人母。所以,我不是作为皇后无能看顾不好凌官,而是做不好一个母亲。甚至为着自己的心魔,差些打杀了自己的孩儿。”崔皇后说了一大串的话,精神有所不济,声音也低了下来,“今日叫你来,是怕之后没有机会说了。父亲总说诞下储君就好了……” “可是,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从生下凌官的那一刻之后的每一日,都是不快乐的。真是可悲啊,阿夙。我快要死了,才看清楚自己从未有一日做过自己。” 安帝听着她说的话,只觉得五雷轰顶:“梓童……” 崔皇后并不在意安帝的瞠目结舌,摆摆手道:“妾没有力气了,劳烦陛下知会一声红姑,妾要睡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崔皇后说了一通大不敬的话,也不怕他秋后算账,憔悴地闭上眸子。 作者有话说: 每天都在熬夜通宵码字……其实已经在收尾了,感觉得了完结综合症……
第58章 五十八场梦 赵玉自然没有能如自己所愿, 拖着气若游丝的身子骨去什么湖州。 崔国舅派去湖州的人早就回来了,得知湖州人去楼空的消息也不敢告诉赵玉,只是瞒着, 说是早就将人安顿好了, 让他好好将养身子。 赵玉怕舅父因着自己生病就骗自己, 直接越过崔国舅问在一旁的寿阳大长公主:“姑母,是真的吗?” 寿阳大长公主这个知道实情的, 可看着赵玉那毫无血色的嘴唇,也不敢在此时袒露真相。生怕自己这个侄子一时想不开,拖着病体就要杀去杜英府上。 她只想着,人到底也就只能在杜英府上, 儿孙自有儿孙福,于是便也半真半假点头了。 赵玉这才松下口气, 心中的挂虑少了, 便也就放心地昏沉睡了过去。 * 在严暮自与赵秀虚与委蛇的推拉中, 花灯节前日总算是到了。 许久未见人影的杜英总算是又出现在严暮自的面前。 满府都是杜英的人, 他进来自然也不声不响,没有人通传。 他仍旧是那副风度翩翩的模样,面上带着儒雅的笑意,仿佛对赵秀这些时日的叨扰并不知情。 “明日花灯会,小姑娘家总要穿得喜气些。这些日子劳烦娘子等我了, 看看这个喜欢不喜欢。” 杜英一摆手, 管家便十分醒水地将一套更加精美的红色衣裙捧上,谄笑道:“从未见郎君对哪位小娘子这般上心的。” 严暮自放下正在上口脂的手,双眸水汽盈盈, 似是感动得说不出话。 她心中却只冷笑, 是, 上心,上心得要将皇亲国戚往她的院中去塞。 真是不知道是不是她与上京犯冲,一个二个皆是如此,真是晦气,如此想着,口上带了嗔意:“大人这般大张旗鼓带奴出去,会不会不好?难免言不正言不顺。若是别人问起奴与大人是什么关系,该怎么回答是好?” 她问出这句话纯粹是想膈应一下杜英,别什么都想要,既然要用她来换前程,那便大大方方说,既要又要最是倒人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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