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停拿着帕子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刚贴上唐娴的额头就抬了起来,生怕把她碰坏了一样。 往复两次,才控制住力气,将帕子沿着唐娴额头轻柔往下擦拭。 之后,扔掉帕子,他偏头看向唐娴右肩上的箭矢。 尖锐的金属箭尖没入肩胛,浅色上衫已经被鲜红血水浸透,入屋后就被他撕开,正湿哒哒地黏在唐娴背上,显得腰背格外单薄。 流血很多,但伤口并不致命。 云停用手掌扶起唐娴汗涔涔的脸,道:“要拔箭清洗伤口,很痛,忍一忍。” 原本紧紧抿着的苍白双唇颤动了下,唇缝开启,一道微弱的哭声溢了出来。 随着这个信号,悲切的呜咽声彻底冲破咬合着的牙关,唐娴眼泪掉得更急了。 “……我要死了……” “……我都要死了,也见不着、见不着爹娘……”唐娴抽答着,疼得身躯直颤,话音发抖。 越疼越想念远在他乡的爹娘,她呜呜几声,悲从中起,哭着感叹:“……我太可怜了!” 云停看着她疼得几欲昏厥的样子,或许是热的,额头也跟着沁出了薄汗。 可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看着唐娴呜咽。 片刻后,他俯下/身,在唐娴耳边柔声道:“你不会死的,等你的伤养好了,我就带你去找你爹娘。” “我都这样了,你、你还要威胁我……你畜生!猪狗不如!” 云停无故被骂,扶在她下巴上的手被黏腻的冷汗与眼泪打湿,猜测她此刻疼得神智不清,一句话都听不全,不由得叹了声气。 压低声音,他重新提醒:“我要拔箭了,忍住。” 唐娴斜依在他怀中,他往后一偏身,手刚抓住箭矢,唐娴就闷哼一声,身躯急剧颤抖起来。 “疼……我要找我娘,我要找我爹……”唐娴泪水如泉涌,闭着双眼不住地抽噎,“我要让我爹打死你……” 在巨痛的袭击下,她仿佛只是个被人欺负的十几岁的少女,口中不断喊着最依恋的父母。 云停将她身躯挪动,让她趴在自己怀中,用帕子垫在她肩胛处后,最后看了看她腊白的脸,之后,沾满唐娴血水的另一只手,按在了她后脑上。 “行,让你爹打死我。” 言毕,他手臂一绷,指骨猛然突起,震力将箭矢拔了出来。 同一时刻,唐娴身躯抖动,无力垂在身侧的双手蓦然抬起,指尖隔着衣裳狠狠抓在云停后腰上。 而那饱含委屈的微弱抽噎声遽然转为高昂的啼哭,只有一瞬,就销了声,取而代之的是云停肩头的疼痛。 唐娴一口咬了上去。 再之后,她头一歪,双手垂落,疼晕了过去。 云停低头,看见唐娴面无血色的脸颊上挂着的泪水缓慢滑落,淌到略尖的下巴,滴进了自己被她扯乱的衣襟口。 脖颈上传来湿润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浸入到骨血里,又混合着血水流入经脉、传回心口,刺激着他的心脏,“咚咚咚”,一下下沉重地跳动。 云停心中升腾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感受。 静静体会稍许,他再看唐娴,忽地用下巴在唐娴满是汗水的额头上轻轻蹭了蹭。 短暂的亲昵后,他看看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将唐娴背上的衣裳撕得更开,然后朝帘帐外道:“水。” 外面的庄廉头也不敢抬,依次把清水、帕子、止血药和纱布送进来,等内里无事唤他了,他走出房门,还有点糊涂。 自家公子什么时候这么有耐心了? 被那样骂,还能细致地为她拔箭上药…… 庄廉觉得有哪里不对,要么就是他错过了许多。 房门外,云袅绷着小脸,哑巴垂头丧气,一见他出来,全都围了上来。 庄廉斟酌了下用词,道:“是外伤,应当没有大碍,就是得养上……” 到嘴边的一个月,想起方才隔帘听见的自怜的凄切哭声,庄廉的嘴巴张开又合上,最后说道:“……养上两三个月。” “我想去看看毛毛。”云袅揪住他的衣裳哀求。 庄廉自己都没瞧见帘帐里是什么光景,直觉不方便她小孩子进去,就道:“她刚睡过去了,等她醒了,小姐再去看她。” 好说歹说把人哄住了,庄廉将侍卫们又训斥一顿,让人把云袅带去另一个房间守着,他则去善后褚阳山上的事情了。 又一刻钟后,云停出了房门,淡淡扫了眼哑巴,喊出了明鲤。 明鲤比哑巴更惭愧,因为她也没反应过来。 一是同样因先前被抓起的假农女,与归来的云停,放松了警惕,二是她最初的任务是暗中监视唐娴的一举一动,而非保护。 危险来临的时候,她反应慢了。 云停眉头紧锁,止住她告罪的话,让她进去更换被褥、照看唐娴。 其实云停自己也犯了个错,他将唐娴抱入屋中,亲自给她上药包扎,忘记了男女有别。 直到包扎伤口的时候,他才记起明鲤是一直跟着唐娴的,该由她来。 已发生的事无可挽回,他没再提起,安抚过云袅后,去审问了那个弓箭手。 云停早在将人安置在这里时,就将周围环境刻在脑中。 看见箭矢飞射,他迅速分析出弓箭手躲藏的位置与最佳退路,凭借着猜测盲射出了两箭,第二箭射中了那个狡猾的弓箭手。 侍卫追过去时,人已经拖着伤口转移,奈何留下了血迹,还是被生擒住了。 “第一箭,登月楼上。”云停说道。 那一箭擦伤了他的手臂。 他捡起弓箭手用的长弓,引弓拉满,一箭飞射,箭矢穿透弓箭手的右臂,换来他一声凄厉的惨叫。 “第二箭,冲着毛毛眼睛去的。” 弓箭手眼眸暴突,惊恐地摇头,“我说,我全都说出来……” 云停笑,“俘虏太多,不差你这一个。” 说罢,箭矢离弦,第二箭追风而去。 但并未射中弓箭手的眼睛,而是擦着他额颞钉在他身后的刑架上。 “我这人气性大、心眼小,崇尚礼无不返。只是同一日还给你,怕你死得太轻松了。”云停眯起眼,架起第三支箭,“所以,咱们慢慢来。” 最后便是今日这一箭了,不致命,可以射中。 第三箭穿透弓箭手的肩胛,比今日唐娴所遭受的更深。 三箭还了两箭,云停粗鲁地拔出射穿弓箭手肩胛的那支箭,用沾血的箭尖在他脸上拍打了几下,道:“放心,我这有上好的金疮药,你死不了。” 弓箭手已痛得无法发声,手臂与肩上流出的血水在他脚下汇聚成一小片,血淋淋的,倒映出头顶的苍翠枝叶。 . 唐娴恢复意识时,眼睛还没睁眼,泪水已经先一步流了出来。 纵然少时家中遭逢大变,她也从未体会过身体上的折磨,二十年来,这是头一次,直教她痛得恨不得再次晕死过去。 她俯趴在榻上,感知到身下垫了厚厚的褥子与软枕,穿着的是干净的寝衣,至于身上的污血,不知是被谁清洗干净的…… 算了,性命最重要。 唐娴想得开,拼命忍着伤口的疼痛,眼下突然感受到一阵凉意。 她费劲地睁开眼,看见云袅趴在床边给她擦眼泪。 见她醒来,云袅赶忙小声问:“毛毛,你又哭了,是还疼着吗?” 唐娴痛得要死,半点不敢动,嘴唇张合好几下,实在没法发出声音。 “你流了好多血,睡了整整两日,吓死我了……你想说什么?疼了?饿了?还是渴了?我看不懂,我去喊人来好不好?” 唐娴痛苦地皱着脸,好不容易发出虚弱的声音:“把你哥、把他喊过来。” 云袅登时扭身跑到门口,一声嘹亮的“哥”之后,云停迈步进来,顺手把云袅关在了门外。 大步走到床榻边,看见榻上脆弱的身姿后,云停的脚步无意识地减慢,也放得更轻,悄无声息地靠近,静静坐在床边凳子上。 从露出的覆着薄衣的肩背,看到唐娴因疼痛而紧皱着的柳叶眉,眉下一双明眸紧紧闭合,眼睫时不时抖动一下。 云停坐了片刻,见唐娴还未发现身侧多了个人,以拳抵唇,低低咳了一声。 唐娴娇弱地掀动眼皮,看见他的一瞬间,眼泪哗哗往下流。 云停:“……” 他僵了一下,尽量温柔地开口:“还是很痛吗?” “你说呢?”唐娴哭着反问,声音很弱,却一下子把云停问得没声了。 她泪汪汪地瞪着云停,抽泣了下,用哭腔指责:“你只会坐着吗?袅袅都知道问我渴不渴。” 云停对着她苍白得不似真人的面庞,沉默地站起,走到桌边端来温水,回到床边后,发觉唐娴不便坐起,动作又迟缓下来。 他没照顾过伤患,尤其是极其怕疼的姑娘。 生疏地端着茶盏,他慢吞吞坐在床榻边,弯下腰来想把茶水递到唐娴嘴边,她又说道:“你问我了吗,就给我喂水?” 在她泉眼一样随时能落泪的乌黑双眸的迫视下,云停妥协,“……要喝水吗?” “这不是废话吗!”说话的声音大了些,扯动肩上伤口,唐娴痛吟一声,眼泪顺着脸颊再次流下。 隔着泪眼看不清云停的表情,只能确定他坐在榻边一动不动。 唐娴肩上巨痛难忍,崩溃哭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很想杀了我?” “那你动手吧,反正我也快痛死了。死了倒也好,省得你再拿我爹娘威胁我……” 云停平白遭受污蔑,蹙眉问:“我何时又拿你父母威胁你了?” “你敢说没有?我都听见了!” 唐娴忍痛斥责,“我痛得要死,你却连哭都不准我哭,还说再哭就杀了我爹娘……你不是人!”
第35章 预感 对唐娴来说, 人生中最重要的唯有父母亲人。 最初被云停拿父母威胁,那是他二人立场不同,威胁就威胁吧,她无话可说。 相识这么久以来, 双方对彼此的性情都有些了解, 她自认关系已经不是那么剑拔弩张了, 云停还承诺会保护好她。 结果却在她重伤神志不清时再次用父母威胁,这让唐娴难以接受。 是以, 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云停清算。 而云停不管是在西南, 还是来到京城之后, 都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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