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闻我之名,可安心?” 她抿下一口酒,西北风大,连酒都与她在府中所饮不同,甚烈,连带着食管都烧了起来,但怕被姜临察觉,恰印了他方才所言,更瞧不起女子,面上便不动声色。 “......不太安心。” 姜临一时气恼,撇过头去,一口将壶中酒闷完,呛得咳了两声。 云怀月见他一副愤懑赌气的模样,接着道, “姜临,我其实隐隐猜到了姜枫舅舅意欲何为,但我同他说不上话,所以我只能告诉你。无论如何收揽权柄,恩威并施,都不如凭借本领和爱护,令部下和百姓真心信服。其实你有时做的还不错。” 姜临见她夸赞,转过头来,等着她把话说完。 她又抿了一口酒,悠悠开口, “比如说在宜君县外剿匪的执行力上。” 他面色一沉,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损你。” 话音刚落,便见姜临飞身房顶,传来一片人行瓦上的窸窣之音。 “何人敢擅闯将军府!” 她好奇抬头望去,见来人,兴奋地喊了一声, “青潜!” 青潜听她呼喊,没理会姜临,忙跳至她身边, “公主,你怎住在他府上!你们也不曾知会于我,让我爬了一夜的房顶寻你!” “好啦好啦,怪我。你进展如何?” 青潜见姜临翻身下来,有些戒备,并未答她,姜临却主动开口问道, “可还有人活着?” 云怀月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青潜清清嗓子,道, “我在林中寻了数日,在那日甬道附近发现了几人踪迹,抓来问过,其余山匪......皆已死了。他们原都是附近村县避难的乡民,虽的确干了些抢劫的勾当,但也只是抢些金银食饮,却无端遭了这灭顶之灾。” “我也是被小人蒙蔽......我不知他们并非那日追杀你们的匪徒。” 姜临在一旁小声辩解。 “我知晓,但你确实伤害了他们,不是吗?” 姜临咬咬唇,轻轻嗯了一声。 云怀月将手中的烈酒递给青潜, “你找我辛苦,吹了这么久的风,快暖暖身子。瀛州的事情已基本料理完了,明日我与你回山中找那些山匪吧,无论如何,也得给他们一个落脚处。” 青潜不知云怀月只是嫌那酒颇呛,感动接过, “公主,我觉得你这几日变体贴了许多。” “我能去吗?” 姜临在一旁低声插话。 “你若露面,他们怕是想将你就地杀了。” “无论如何,总之……是我轻信他人。我理应亲自致歉,还需做些补偿。” “好呀,我这些时日之事总与山匪挂钩,到还真学会一招。” 云怀月眼睛映在月下,晶亮莹丽, “劫富济贫!姜临,你多给我些银钱与粮草,我自有用处,也勉强算你向他们赔罪了。” 她起身拍拍衣裙,刚行两步,复而想起了什么,收敛了笑意,转身对姜临道, “袁府那夜,我虽感念你救命之恩,但经这几日相处,细细想来,你既得信,却与官兵缠斗许久,在最危急时才出现,这不该是银铠卫的执行力。” 姜临垂下眼睛,神色未明,正欲开口,云怀月却止了他的话, “罢了,此事既已了结,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她深深望了姜临一眼, “我看得出来,将军是当真愿征战沙场,只是希望将军从此往后,在决策之时,能多念及旁人性命,而少一些功勋欲念,方才能让想守护之人心安。” 云怀月撂下此番话,未再多留,袅袅离去。 姜临有些惊讶,呆呆站在廊下,风扬起了他的衣袍。 他惊讶于事关她的性命,温琢即便那日对他颇有微词,甚至起了争执,却仍未将此事告知于她,离间二人关系。 他惊讶于云怀月既已敏锐觉察,却并无问罪之意,反而念他来援,大度谅解。 这之中种种,倒显得他如小人一般。 他不由得对二人多了几分敬意,少了几分他对文人与女子的轻蔑。 清晨天色大亮,云怀月睁开眼睛,推开窗,让阳光洒进屋内。 驱除了晨起的困倦,便见窗沿上静静躺着封信,她好奇拆开,便见上书, “对不住你们,我自会备足银钱和粮草。姜临。” 她忆起虞无芥的话,若是不宜动姜枫与姜临,便让本性不坏的姜临在这西北之地,去与他的父帅对抗吧。 她唇角的笑意宛若朝霞,将信轻放在烛上,看火光一点点吞噬信纸,将它燃了个干净。
第44章 成长 几人一同策马,以青潜为首,在密林中四拐八拐,来到那些劫匪的藏身之处。 “就是这儿了!” 青潜指了指眼前那处隐蔽的山洞。 她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温琢,先行向洞中走去,洞中山匪见她,纷纷向洞深处退去,退无可退之时,挤作一团,皆面露惧色。 为首的那山匪护在其余三人前方,口中含糊不清,指着她道, “他,他,他......” 云怀月向身后望去,却见姜临在她身后,却并未进来,只在洞口垂首踹着脚底的石块。 她试图宽慰众人, “你们别怕,他今日是来向你们赔罪的。” “赔罪?赔罪有什么用!那么多弟兄!都回不来了!” 为首的那男子见姜临并无凶意,一时红了眼眶,心中的悲恨替代了之前对他的恐惧,提着刀便冲向他,将刀横在他脖颈上,抵在身后的石前。 “相公!莫要冲动!” 洞中女子着急喝道。 姜临并未出手抵挡,狭长凤眸只静静地望着那男子和抵在他喉上的刀刃,神色戒备幽冷。 青潜本与温琢走在后面,见状忙想上前阻拦,却被温琢一把拽住, “他足以自保,他们之间的恩怨,还需他们自行解决。” 虽事发突然,但也在云怀月意料之中,她见那人只是提刀上去恐吓,未曾下手,便已知他并非真心想杀姜临,只是为宣泄自己心中的悲怨,于是悠悠开口, “人,我既给你带来了,那你想杀便杀吧。” 姜临投向她一个疑惑的目光,山匪见无人阻拦,碍于面子,刀更是贴近姜临一寸,他脖颈之上便印出一道血痕。 “不过动手之前,你得听听真相,你也不愿你的兄弟们白死吧。” 云怀月给山匪头子递了个台阶,他便顺台阶而下, “你说!” 她将姜临受程肃利用蒙蔽,程肃又已正法之事徐徐道来,语毕,那山匪却并未放下刀,用另一只手抹了把泪,道, “即便如此,那也是他亲手带人来杀的!” 云怀月颔首赞同,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确实。” 姜临脊背紧绷,暗暗攥着手指,眼中浮出一丝杀气,他虽愿来赔罪,可这人若当真杀他,下意识的自保也不会让自己白白送死…… 那山匪虽长相凶悍,虎背熊腰,也只是色厉内荏,平日靠着雄壮身形和手中武器,吓唬行走山间的胆小路人,夺些钱财维持生计,论杀人,倒是从未下过手。 “啊——” 他持刀在姜临脖颈上游移半晌,又多了数道轻浅的划痕,思来想去,终长啸一声,径直把刀丢在一旁,蹲身抱头痛起来。 他的娘子跑来将那山匪护在身后,面上还挂着泪痕,哀求姜临道, “你别杀他。” “我本就不是来杀人的。” “那你们究竟是何用意?” “来帮你们。”云怀月接话。 “帮我们?” 云怀月弯身捡起山匪方才扔在一旁的刀,与他们坐在一处,并未在意洞中的尘土, “就如你们手中的刀一般,方才想杀他的是你,而这只是用来杀他的工具。” 她指了指姜临, “这位将军,便是真正害你们之人手中的那把刀。” “如今,想害你们之人已身死,你们想对他的刀撒气,也无可厚非。只是与其把好刀一同毁了,不如捡回来自己用,不是吗?” “我们......怎么用!” “你们皆知,他是将军,虽一时愚笨被人利用,但如今既已知晓,该不会继续蠢下去。不如让他带着对你们的歉疚和对生命的敬重,来护卫这一方水土。” “哼!西北军方向来用权势欺压百姓!就算战功赫赫,可俺们还不是水深火热。俺们都是宁做山中死鬼,也不愿做县中活人!” “如果他能让你们在县中好好为人呢?是吧姜临?” 云怀月看向一直未动的姜临,脖颈上刀痕已经渗出了些血,但只是些皮肉伤,他不曾在意,只是眼底带着不解。 他未答云怀月的话,对山匪疑惑道, “我给了你们报仇的机会,为何不动手?” 山匪抬起头来,眼中怒火中烧,恨恨说道, “你以为俺不想吗!俺恨不得杀了你喂山猪!可……可庆远军一向护卫西北,如今恰逢天灾,若是新将再身死,岂不是给敌国可乘之机!我们再怎么想报仇,也不能置故土乡亲性命不顾啊!” 姜临突觉天地广阔,而他如沧海一粟。 他从前自视甚高,仗着自己家世和军功一向目中无人,可如今连区区山匪都有如此之思,他竟愧对了他的将名。 他悟了昨日云怀月所言,眼中带着心痛和震撼,缓缓跪了下来,对着山匪磕了三个响头,额上鲜血缓缓淌下,他左眼蒙上一片血色,但仍掷地有声道, “姜临在此立誓,此后行事定当审慎,不负宸国百姓,不负边境将士。决不再让姜氏狼烟烽火,使百姓不得安居乐业。若违此誓,便如此石。届时我自行前来,让你们把我喂山猪。” 他摊开手掌,掌心中赫然是一块石子的粉末。 云怀月巧然一笑,轻软的声音缓和了洞中的压抑, “人立于天地间,无论作何行事,为得都不该是建功立业四字,而应是家国天下。他如是,你们也如是。” “俺们?俺们就是普通百姓,能做何事?” “做好自己应为之事,便是报国。你们是山匪,常年混迹山间,体力应当不错。” 温琢思忖一番,脱口道, “公主,你要重启冶炼场?” “不错。” 她眨了眨清丽灵动的眸子, “我在西北数日,已留意许久。此次饥荒,虽是天灾人祸,但也不是避无可避。虽说温焱曾强征粮草,但各个耕地的实种面积着实低了些,农具也颇为落后,长年累月用这些木制的农具,既容易损耗,又并未节时省力。” “若能提高时效,这耕地的产量,怕是能翻一倍有余。我既无意中得知那冶炼场,与其看它废弃,不如物尽其用。也算是替温焱赎一些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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