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染小声道。 “朕信得过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对朕说,你会有分寸。” 她被姜梧之语感染,有几分犹豫,四下打量一番。 “此处是养心殿。” 姜梧的话掷地有声,似是给她注了一剂强心药。 于是她抬起头来,缓缓开口, “洞烛堂在查郑书巽郑大人。” 姜梧轻笑一声, “朕知道。郑书巽那老狐狸滑头得很,他若是能落人手中什么把柄,倒也算是朕高看他了。” “您......您知道?” 梅染语气中略带震惊。 “朝堂中有何事能瞒过朕的双目呢?” 姜梧静静望着跪于地上的她。 “那陛下所言......” “你与月儿。” 她柔声道, “那日宫人俱传你二人在瑶华殿中争执,应是做戏吧?她那般喜欢你,不会对你恶语相向。” 她眼眶莫名有些湿润,并未否认,只是道, “陛下,公主她确实不是那种人,只是之中缘由,还请您莫要再问。只今日关于郑大人之事,还请您借李尚仪之口嘱托公主,他与公主曾同往西北赈灾,也算有些交情,如今奴婢不便见她,若公主知晓奴婢早知此事,却不与她知会,定会更怨奴婢几分。”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实则并非是忧郑大人之事公主不知,而是想透露给她一事—— 她既能够知晓,以云怀月的聪慧,定知是张素瑛决意插手此事,她所求的,不是只让郑大人无恙,而是不能让张素瑛一人占尽功劳。 只是这于她而言,却是一个死局。 一旦公主从任何途径知晓东宫欲插手此事,反而抢了东宫之功,那么张素瑛必会责难于她。 她心中有些忐忑,后果会如何,其实她也不知。 她能做的,便是相信云怀月。 李令颐在书院将话转告云怀月时,她正理着向周慎所求来的誊写那七人之过的卷宗,闻言后,却略觉不妥。 “若说张素瑛直接告知她此事,反倒更像是个圈套。” “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凝眉道, “容我想想,定会有一个万全之策。” 她那挂着石锁的木盒中,早已收到此条消息,而洞烛堂之所以还未向郑书巽下手,应确如陛下所言,他处事圆滑,并无任何把柄落于人手。 她瞧着手中反复查阅过却毫无漏洞的卷宗,想到了她设的那道石锁。 她是否也被思绪桎梏了呢? 若是脱离一惯的想法,心狠手辣之人该如何行事呢? 她平生遇到过最心狠之人,当是瀛州的袁照罢。 思及至此,她望着手中证据确凿的卷宗,想到了一个可能—— 当他们下定决心对人动手,却难寻破绽之时,为何不可编造伪证呢? 正如当日的王勉。 她突然起身,欲去寻郑大人,与他通晓此事,复而坐了回来。 此举太过招风。 若她去告知郑大人,无异将身在暗处的自己暴露于阳光之下,不仅置身于姜氏的对立面,反而会让张素瑛更为警觉。 李令颐瞧着她反复的举动,问道, “你想到了什么?” “老师,你说当人欲行一事,却又不愿留名,该如何是好?” “这有何难,留旁人姓名不就得了。” 对!为何不留旁人姓名呢? 若与东宫联手,行东宫之名,不就仍不会暴露自己吗?且她本就是太子亲妹,如此行事颇合情理—— 只因即便如今姜梧身在帝位,世人大多仍觉得,女子不会有多大野心。 她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如此,连梅姐姐所忧之事,也可迎刃而解了。 张素瑛始终担忧她与梅染,不过是因为自己先前对她行事颇为介怀,如今若自己主动表态支持东宫,她定不会再疑心梅姐姐,反而会觉得,当初迫她入东宫,更是个无比明确的决定。 既拉拢了梅染,又拉拢了她。 她思及至此,再次突然起身,匆匆道别, “老师,今日先行一步!” 李令颐莫名其妙望着她, “哎……这孩子。” 她向东宫行去,路上斟酌着该如何措辞。 她不应当直接去找张素瑛,而应该去说服她的兄长,比起她那位皇嫂,她这位兄长对她的信任可要多得多。 只是若经此一事,恐再与东宫难脱关系。 她思虑一路,终站至东宫殿前,内侍行礼道, “参见昭凰公主。” “通报太子哥哥,本宫有事见他。” 她随着宫人来到太子墨室中,见他如往常一般临摹书法,心中不禁感叹,他这样的人,就该闲云野鹤,寄情山水,而非囿于宫闱,郁郁不得志。 这太子之位,于他而言,当真是一道枷锁。 “月儿,难得你来寻我。” 太子哥哥似乎心情很好,抬眼笑道。 她还未接话,却听见一道熟悉声音传来,来人正是梅染,梅染见她时,竟也愣了片刻。 “殿下,奴婢替您取了些水果。” 而后梅染装作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行礼道, “公主金安。” 刹那间,云怀月捕捉到她略带警告的眼神,她再细细看去,却只见她神色如常。 她只得挤出笑容,故作勉强, “这些时日不见,良娣竟如此得太子哥哥宠爱。” 云怀晟作和事佬, “从前你二人关系甚好,如今这是怎么了?” 二人皆未再言语,梅染将果盘放下,行了一礼, “既然殿下有要事相商,奴婢告退。” 待梅染走后,她主动开口道, “太子哥哥,近日洞烛堂行事颇为张扬,你可知晓?” “是吗?” 云怀晟有些疑惑, “洞烛堂一向依律行事,妹妹怕是因最近朝中风声鹤唳,多虑了吧。” “可兄长是否想过,为何朝中风声鹤唳?” 她心下一沉,声音有些急切。 太子哥哥如今究竟是在她面前装傻,还是当真不知此事。 “朝中太平了这么些年,有些臣子难免生了些旁的心思,官员更迭乃是寻常之事,月儿,你也该司空见惯了。” 云怀晟虽话中如此,但望着她的神情不似全然不知,而更像是在担忧她,劝她莫再插手。 可惜她早已明白,生在皇室,注定难以抽身。 罢了,她今日来此,想必不消多时,张素瑛便会得知吧? 她沉声道, “既然太子哥哥如此说,那妹妹便告退了。” “公主。” 她刚出墨室,还未行出东宫,便听见张素瑛的呼唤。 她想到她会来,却不曾想她来得如此快。 她止住脚步,徐徐转身,即刻明白梅染为何在墨室中仍要与她做戏,也明白为何云怀晟劝她莫要插手此事。 因为整个东宫,已悉数掌控在眼前这个女子手中,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难逃出她的双目。 张素瑛笑起一双浅浅梨涡,主动发起了邀请, “妾早就劝过公主,你与太子,实乃骨肉至亲,公主竟今日才想明白。” 她笑得分外清甜, “所以,要联手吗?太子即位,才是正统。只有云氏稳坐江山,才能保公主一生富贵荣华,不是吗?” 她向云怀月走近几分,二人对立,身影借着落日映在湖中,宛若一双璧玉。 云怀月亦扬起一抹笑容, “是啊,皇嫂,从前本宫与你生了些龃龉,如今本宫想明白了,皇氏血脉,才为正统。” 夕阳映着二人衣袍,流光溢彩,显得瑰丽陆离,口出相同之语,却心怀各异。
第75章 伪戏 “本宫曾与郑大人有些交情,如今为保他一命,特来送皇嫂一个人情。” 云怀月直截了当,先入为主,反倒将了张素瑛一军。 张素瑛仔细审视着她的面色,试图看出些端倪,却不太分明她心中所想,于是试探道, “公主妹妹既知晓此事,为何不将救他之恩握于自己手中,倒是偏要将这个人情赠予东宫?” 此人倒真是小心谨慎。 只是谨慎与权欲相比,怕是权欲会更胜一筹。 云怀月心中如是想,但仍是笑道, “皇嫂不妨想想,你既得知这消息,又究竟能去做些什么?” “是告知陛下,让她维护于郑大人?但如此,郑大人只会更加感念陛下恩典。” “是派人去郑府暗中与他知会一声?可若洞烛堂并未查出什么,就此罢手,那皇嫂岂不就成了挑拨朝臣与洞烛堂关系的罪人?” “还是直接命支持东宫的臣子在朝上弹劾洞烛堂?那缘由是何,证据是何?” 张素瑛并未作声,似在仔细咀嚼她所言。 云怀月接着道, “本宫所说的情况,不仅皇嫂不能如此行事,本宫亦不能如此行事,唯今只有一计。” 张素瑛盯着她,凝眉道, “洗耳恭听。” 她面带讥讽地扯出一个笑容,道, “让郑大人当真往洞烛堂走一遭,那时再施以援手,他才会感念东宫帮扶之情。” 张素瑛闻言,倒是颇为意外道, “公主所言甚是在理。只是妾未曾想到,公主也有如此狠心的时候。” 狠心? 她一时怔愣,这词有朝一日竟也会用在自己身上,却又无从辩驳,只得垂首苦笑。 她此事做的,何尝不是狠心?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办法能够避免这一切发生—— 她只需带着周慎誊抄给她的那七人卷宗面见陛下,将她在书院中察觉的线索与推测全盘托出,陛下自当会有她的决断,郑大人自然也可免了这场劫难。 但如今,她既想要将洞烛堂连根拔起,就需手握其更大的把柄。 她虽已想了保全郑书巽性命之策,但无论如何,总是要将郑大人暂置险境之中。 她将心中的酸涩整理完毕,继续沉声同张素瑛道, “本宫若想直接相帮于他,也只能去他府上通风报信,他能不能承这个情暂且不提,若无朝中众臣向洞烛堂施压,又怎能当真救他于水火?这是本宫的短处。” “对你而言,太子妃身份过于惹人注目,岂可随意出入朝臣府邸?这是皇嫂的短处。” “但本宫既应下与你合作,你不便做的事情,我来做,我无能为力的事情,东宫轻而易举,岂非完美无缺?如此,才能真正让郑大人对东宫心存感激。” 张素瑛赞叹道, “妾竟越来越欣赏公主了,若公主是男子,这东宫之位,怕早已是公主囊中之物。” “本宫意不在东宫。” 而是意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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