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阿爹在她有了记忆以来,便一心扑在朝政上,与她并不亲近,但是在她的心中,一向对他有很深的孺慕之情。 可是今日父女见面,他却没有半句关切。 想到自己对于燕臻的小心翼翼地迎合讨好,陶令仪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阿爹让她杀的人可是燕臻,是踩着刀山火海走上帝位的燕臻。 他能轻而易举地将她囚禁在身侧,没有任何逃跑的可能, 且不说她能不能成功将那朱色扶桑掺进燕臻的饭菜里,便是成功又如何? 只怕她还没等到陶家东山再起,便已经被金吾卫乱刀砍死了。 方才阿爹同她说这些的时候,又有没有考虑到她? 陶令仪眼睛不自觉地泛起酸涩,她眨了眨眼,不愿在这个时候落下泪来。 很小的时候,她便知道阿爹是很厉害的人。 分明阿爹不是家中长子,可是在家中却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以至于族中兄弟姐妹与她相处时都会带着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 因为她是阿爹的独女。 只是陶令仪自己一直都知道,因为她是同辈姊妹中年纪最小的,又一向体弱多病,在外人看来,根本配不上陶家女儿的身份。 她很小的时候,便看着家中的几位堂姐一个一个出嫁,夫家不是王爷公侯,也是地方大族。 她曾经在书上看到过,对于女子来说,出嫁那一日,是她一生中最美丽幸福的时刻。 可是她见过那么多女子出嫁,嫁过去的夫家又是旁的女子打着灯笼都难找的高门贵族,可她却感觉不到姐姐们的幸福。 后来,轮到她自己了。 她十五岁及笄之后,父亲为她和荣家表哥定下了亲事,两人自小青梅竹马,她对这桩婚事并不排斥,可就在将要成婚的几个月前。 阿爹忽然找到她,说要和荣家退婚,并且要她嫁入东宫为太子妃。 彼时的她什么都不明白,她不愿意嫁入东宫,所以才会悄悄约荣九川再卧龙寺相见。 但也就是在那一天,她被倾盆暴雨困在了卧龙寺中,之后意外摔伤失忆,被燕臻带回了自己身边。 后来恢复记忆,她也曾想过,这或许就是她命中的劫数,注定要嫁入东宫的。 可是今日她见过阿爹之后,她才恍然明白,这不只是她的劫数,更是作为陶家女儿无法避开的责任。 无论今日定国公府还是否存在,阿爹和东宫都必然是势不两立的。 或许从那时候起,他便已经想好,要舍弃掉这个女儿了。 许是心里装着事,回宫之后,陶令仪一连几日都有些怏怏不乐,好在没几日便是立春,到了随王府马球会的日子。 燕臻下了早朝之后破天荒地没有留在延英殿与朝臣们论证,早早地便回了长乐殿。 彼时陶令仪正在更衣,因着是马球会,清荷为她选的衣裳也是一件男子的胡服,暗红色窄袖短衣,云纹长裤,足上蹬着一双高过脚踝的革靴,长发高高束起,更添了几分俊秀与飒爽。 陶令仪还是第一次这么穿,立在铜镜前颇有些新鲜,燕臻走过来,见她有一绺头发掖在了领口里,轻柔地替她拨出来,倾身在她耳边说道:“簌簌,你真美。” 没有女子不喜欢听夸赞,陶令仪没忍住轻笑了一声,抬手在他的肩上推了一把,转移话题道:“走吧,别让皇叔等我们。” 听着陶令仪颇为顺口的一句皇叔,燕臻登时心花怒放,他握着陶令仪的后颈在她的耳畔亲了一口,而后道:“走吧。” 燕臻今日穿得也是一身寻常的常服,衣色特意选的和陶令仪一样的暗红色,两人并肩走出去,一眼便能瞧出来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 因为陶令仪不想暴露身份的缘故,燕臻便吩咐马车停在了随王府的后门,有燕长风特意安排的小厮在门口等着,带着两人到了马球场。 随王府是先帝再世给燕长风赐下的府邸,占地半坊之广,因为燕长风少年时赋闲在家,不事朝政,在府中成日无所事事,干脆在后花园建了一个宽敞的马球场,常有纨绔子弟来这里打马球。 但近两年,燕长风很少再亲自打马球,反倒是养在府里的许云禾常邀伙伴来玩。 大雍建朝以来,民风开放而包容,一向没有什么闺阁女儿不能出门的腐朽规矩,一到春夏之际,街上随处可见着骑装马服的贵女,她们不止爱胭脂水粉,更爱骑射与马球,且半点不输男子。 陶令仪幼时便听过这些,但是陶家人一向都是自矜身份的,甚少会在这样的场合抛头露面,因此她心中颇有些期待和向往,连带着烦躁的心思都稍稍压下去了一些。 因为燕臻早朝耽误了不少功夫,两人到马球场的时候,场上已经开始了第一场比赛。 参赛者分为两队,一边十余人,皆是长安城最年轻爱玩的贵族郎君,他们穿着两色窄袍,足蹬长靴,一手握着缰绳在赛场上控马驰骋,一手握着偃月形球杖,去追赶场中的马球。 球场周边坐满了人,不止儿郎,还有些未出阁的贵女,性子娇些的躲在帷幔竹帘之后,飒爽些的就立在围栏后,为自己心仪的郎君鼓掌叫好。 陶令仪从未见过这样热闹的场景,她不自觉驻足,看着马球场上尘烟四起,其中一个穿着青色窄袖袍的郎君尤为耀眼,他右臂上系着一条红色的丝带,抬手挥舞球杆的时候,长长的丝带也在迎风飘扬,衬得他分外英俊出挑。 便是陶令仪看不懂这些,也能瞧出来这人的球技比旁人高出一大截,无论是队友还是敌手,都被他甩出一大截,他一边控着缰绳,一边倾身挥杆,镂空的彩球在空中高高划过,精准地跃入了球门之中。 嵌在球中的铃铛声散了满场,仿佛在对众人宣告他的得胜。 再之后,陶令仪便看着那年轻的郎君骄傲地朝场外挥了挥手,而后那边便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陶令仪看得入神,直到细腰被人狠狠揽住,燕臻贴在她的耳边,咬牙切齿地对陶令仪说:“簌簌,你夫君还没死呢。” 他温热的呼吸就打在陶令仪的脖颈之间,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伸手想要拨开燕臻的头,然而刚抬起手,就被燕臻制住手腕,并在手心内侧亲了一口。 球场边人来人往,陶令仪被他这一吻吓了一跳,她并不习惯在人前和燕臻这般亲密。 燕臻看着她下意识躲闪的动作,眉头却蹙得更深。 一股强烈的悔意涌上心头,他当日就不该听燕长风的话,把簌簌带出来抛头露面。 她的眼里就不该有旁的人。 因为马球赛上没有女子会带面纱遮面,因此陶令仪今日也没有遮面,她原本就漂亮,今日穿着男装,更如一杆俊俏的细竹,不止有男子看过来,更有坐得远的女子往这边频频回首。 偏偏她浑然不觉自己的惹眼,站在球场边就看了起来。 燕臻却几乎要抑制不住眼底的戾气,他不过是在她手上亲了一下,躲什么? 前几日在长乐殿,两人连更亲密的事都做了,现在却连亲一下就不情愿了。 而陶令仪越是不愿,燕臻便越是想在人前宣示主权。 然而就在此时,燕长风带着许云禾远远迎了上来,因为两人隐藏身份,所以他没有行礼,只是颔首示意了一下,“郎君,娘子,请上座吧。” 燕臻只得将心底的怒意压下,同陶令仪一起走到了燕长风专门为他们预留的位置上。 那是一个还算宽敞的隔断,两侧有竹帘垂下,正前方也有两片被玉勾勾住的帷幔,燕臻坐下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将轻纱落下,遮住两侧投来的或好奇、或惊羡的目光。 陶令仪忍不住与他争,“落下这个什么都看不清的。” 燕臻冷冷道:“你到底还想让多少人看见你的脸?” 陶令仪怔住,也知道自己根本就争不过他,干脆就不再开口。 眼前隔着薄纱,她离得再近也只能看一个模糊的轮廓,她实在不知道这样的马球赛到底有什么看头。 转脸去看一旁的燕臻,只见他单手握着一个茶杯,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深呼一口气,想要自己走过去将帷幔撩开,却被燕臻握住手腕,低声警告道:“簌簌,适可而止。” 这人到底又在发什么疯? 陶令仪实在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得他不高兴,但想到近日以来好不容易才让他对自己的束缚稍稍松开些,最终还是强忍了满肚子的不快,没有去与他争辩。 而与此同时,场上的第一场比赛已经结束,毫无疑问,是青衣那队赢了,比赛的彩头将属于进球最多的郎君。 燕长风命人取来彩头,却是一个精致的凤凰步摇。 那小郎君拿到的时候也是一愣,看向燕长风的方向,颇有些纳罕。 “青云少年气,长安卢七郎。”燕长风作为主角,在这时站起身,抬手示意了一下两侧观众,笑道,“卢七郎少年英武,正是好年纪,不如将这步摇送给心仪的姑娘,如此一来,本王也算是促成一对好姻缘。” 这话一落,周围便是发出一阵凑热闹的欢呼,与卢七郎同队的几个小郎君也都挥着球杆开始起哄。 卢七郎高坐在马上,竟在这样的氛围下悄悄红了耳朵,他轻咳一声,朝燕长风的方向拱拱手,“多谢随王殿下的好意,只是七郎既无婚配,也没有心仪的女子。” 这话一落,便让许多贵女满心的期待一空。 却没想到,卢七郎这话并未完,他握着步摇想了想,招来一个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而后那侍从拿来一把长弓和一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卢七郎道:“我蒙眼将这步摇射出去,无论是哪位小娘子拿到,在下都盼她日后能得嫁如意郎君,如何?” 这样的玩法甚是新鲜,周围自是人人叫好。 于是,卢七郎解下胳膊上的红带子,蒙到宴上,侍从将步摇上涂上蜂蜜,粘在没有箭矢的箭杆上,一并递给了卢七郎。 他抬手接过,拉着缰绳在场上转了几圈,而后才弯弓搭箭,几乎没有犹豫,就将那步摇射了出去。 破空声响,所有人都随着那箭射的方向看去。 铮的一声,长箭跌落看台之上,金质的步摇撞在地上,发出凌凌的声响。 “中!”场边立刻有侍者高声喊道。 那声音离得不很远,陶令仪也有些好奇,想看是谁家的小娘子这么幸运,却见面前的帷幔被人挑起,一个小厮打扮的侍从捧着步摇与断箭上前,喜气洋洋地朝她躬了躬身,道:“恭喜这位小娘子得到了今日的彩头。” 陶令仪一怔,下意识去看球场中央,那位卢七郎朝她遥遥拱了拱手。 而她没有看见的身后,燕臻盯着送过来的那支步摇,一下子黑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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