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到几句压低的闲言碎语顺着风刮进耳朵。 “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怎么,你以为咱们郎君还真的会将她接进府不成,也不看她现在是什么样子,隔壁那个唐娘子倒还能有份尊贵。” 听到自己的名字,陶令仪轻蹙了下眉,同阿英递了个眼神,躲到了一颗青松后面。 交谈声还在继续—— “可她……” “再这样闹下去,谁也别想好过,你瞧我这身上,都是血印子,我实在受不了了!” “她近来是脾气大了些,前两天摔了药碗,连李嬷嬷都敢得罪呢……” “不就是仗着肚子里的孩子,我早就瞧不惯她仗势欺人的样子了。”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脸,真当自己还是从前那般年轻娇美吗?” “别害怕,没人会发现的,反正她这一胎本来就不安稳。” …… 听到这,陶令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看了一眼阿英,两人悄悄离开,绕了个远,回了自己的房间。 晴岁去预备早膳,见两人回来还愣了愣,奇道:“娘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芸娘还没闹完呢。” 陶令仪轻摇了摇头,坐在桌前没有回答。 如今的芸娘,的确变了很多。 她怀孕辛苦,男人又不在跟前陪着,底下下人对她表面恭敬,实际上破瞧不起。 所以她的日子过得也不算舒心。 若是从前,她或许还能咬牙忍下来,可是如今她本就有些情绪失控,再有一个陶令仪整日在旁边晃,提醒着她日渐消失的地位。 她如何还能再忍。 除了肆意地发泄,又能怎么办? 别说伺候她的那些个婢子嬷嬷,陶令仪都有些心生厌烦。 可她知道,如今芸娘已经怀胎七月,若是没了孩子,这条命也十成十地保不住的。 她当真能够见死不救吗? 她叹一口气,正想去问阿英,却听到隔壁忽然传来一阵尖锐地哭叫,“啊——” 这声音几乎要将人的耳朵穿透,陶令仪愣了愣,连忙到隔壁去看,却见芸娘跌坐在地上,喘息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陶令仪瞳孔一缩,“快叫产婆来!” - 陶令仪不知道自己是为何做过来的,只记得几个下人都被地上的血吓得惊慌失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而后病急乱投医地将陶令仪推到主座之上。 倒好像那是她的孩子一般。 只是她现在想离开也不行了,芸娘死死拉着她的手,怎么也挣脱不开。 她已经有了小产的迹象,如今除了生下来,再没有第二个法子。 可她现在只有七个多月,尚不足月,只能催产。 陶令仪被芸娘撕心裂肺地哭嚎声惊得心脏不住地跳,她看着芸娘如断了尾的死鱼一般在榻上挣扎,汗水贴在脸上不断往下淌,干涩的唇瓣被咬出了血。 她此时的模样,再让人想不起她往日的娇美容颜。 女人生孩子就像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陶令仪虽然没生过孩子,也没有怀过孕,可她也是一个女人,不免对她生出怜悯同情之心。 因为芸娘的早朝,整个后宅乱作一团,催产药灌下去,芸娘的尖叫呼痛更大了几分,握着陶令仪手臂的手指都泛着青白。 “再加把劲!芸娘子,再加把劲!” 产婆的催促和李嬷嬷的抱怨念叨声交织在耳边,陶令仪看着芸娘已经有些失神的眼睛,急声道:“去盛碗参汤来!” 芸娘听着她的语气,竟还能笑得出来,她勾起唇,艰难道:“我万万想不到,我最后的时刻,陪着我的,会是你。” 陶令仪却说:“有力气感慨,不如加把劲把孩子生下来。” 芸娘摇摇头,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开来,“不,我知道……我活不成了……” 陶令仪皱眉,并不想接她这话。 她与芸娘没有什么情分,只是同为软禁在此处的女子,有几分勉强的同情罢了。 芸娘似乎也知道,笑了笑,说:“你连这时候都能这般冷静,你不知道……咳咳……” “我真的羡慕你。” 她每说一个子,都要歇上好久,可即便如此,还是执着地说完了。 好在参汤已经送来,产婆抱着她的头,强硬灌下去,芸娘上半身挣起,手上也不自觉松开了。 陶令仪终于从床榻前离开,阿英过来扶她,“娘子,您没事吧……” 产房之中满是血腥味,陶令仪一连几日没有睡好,此时又被芸娘吓到,神情也不好看。 她走出产房,虚弱地说:“我没事。” 这个院子里,除了她们主仆三人,所有人的面上都写满了焦急。 “走吧,咱们别在这挡路了。”陶令仪拉着阿英往自己的卧房走,走到一半,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下子顿住了步子。 她回头去看这院子,人来人往,根本无人顾及她,隔壁芸娘还在尖声哭叫,怕是没有几个时辰生不出来。 心口像是揣了个兔子似的,不住地跳,陶令仪握紧阿英的手,低声道:“我从前让你留下的那些酸枣仁呢……” 阿英立时会意,“娘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逃跑的路线是早就规划好了的。 西边有个偏门,那里只有两个守卫,且因为位置很偏,平日很是懒散。 她们从那出去,再拐到车马行租车,而后就能顺利离开饶城。 陶令仪深呼了一口气,看向芸娘的房间,说:“我能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也只能靠天意了。” 她下定决心一般,开口,“走吧,我们正好趁着此刻逃出去。” 包袱是早就收拾好了的,除了金银首饰,还有几件换洗的衣物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带。 晴岁将包袱理好,阿英正好去而复返,开口道:“娘子,走吧。” 陶令仪朝她点了点头。 阿英带着包袱先走,晴岁和陶令仪跟在后面,佯装散步。 可还没拐出月门,就听得一声嘹亮的哭声,而后便看见李嬷嬷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唐娘子!芸娘子说想见您……” 无奈,陶令仪只得跟着李嬷嬷先去,好在那酸枣仁的汁水灌下去,能躺个两刻钟。 陶令仪佯装淡定地跟着李嬷嬷走进房间,便见芸娘朝她招了招手。 她走近些,却见整个床褥都几乎都被鲜血染红了,最上面的盖着腿的红布还往下滴着血,看上去分外惨烈。 芸娘就躺在血泊之中,头发都被洇成了红色。 她没有抱孩子,就睁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往外看,艰难地问:“郎君,郎君来了么?” 不知为何,陶令仪听了这话竟觉得喉间一酸,说不出话来。 见没人回答,芸娘眼睛里的最后一束光,一寸寸地熄灭。 “郎……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十四……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她字字句句,带着绝望的哭腔。 “我也是十四,十四那年……跟了他……十年过去,他早已忘了……” 陶令仪还记得初见芸娘那日,她穿着一身杏黄软烟罗襦裙,端坐在主位上,冷淡却美貌,风姿出尘。 如今她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一般,躺在血泊之中,面色苍白如纸,眼底没有半点的光,一双黑亮亮瞳仁好似蒙了一层乌蒙的灰,浑浊无神。 她拼尽全力生下这个孩子,想要在那个男人的身边博求一个位份,可他连连看都不曾看过一眼,甚至自始至终没有给她请过一次郎中。 她为他生儿育女,却被他弃之如敝履。 陶令仪深呼一口气,蹲下些身子,问她,“你叫我……是有话对我说吗?” 芸娘见她,艰难地抬了抬手,“孩子……” 陶令仪伸手从李嬷嬷的手中抱住那孩子,因为早产,比路边的野猫大不了多少,抱在怀里轻悠悠的,连哭都不会呢。 陶令仪默默叹息一声,想要递给芸娘,却见芸娘摇了摇头,“你抱着吧……” “芸娘,你……”陶令仪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离开……”芸娘勉强扯起一抹笑,“带她走吧,别像我一样。” 她这话很轻,除了近在她跟前的陶令仪之外,没有人听到她说了什么。 陶令仪一惊,抱着孩子的手不自觉一紧,怀中的孩子或许是有些疼,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陶令仪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芸娘忽地抬手推她,并尖声开口,“抱着她走!抱她走!” 她此时的模样,同从前孕期撒泼时并无两样。 陶令仪毫无防备,险些被她推到,好在晴岁扶住了她。 李嬷嬷几人如临大敌一般过来将陶令仪扶住,劝道:“娘子先抱着孩子去歇着吧,你还有大好的前程,郎君会回来接你的……” 就这样絮絮叨叨地将她推了出来。 房门被合住,房间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地撕闹,几个婆子和婢女都留在了芸娘的房间里。 陶令仪立在台阶下,眼眶慢慢红了。 怀里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她那么小,连哭声都是呜呜的。 “娘子……” 晴岁担心地看着陶令仪。 “走吧。”陶令仪闭了闭眼,决定道。 说完,她再没回头,就抱着怀里的孩子穿过月门,一直到西边的偏门,一路都没有停下步子。 阿英已经在那里等了一刻多钟,急得团团转,此时见陶令仪过来,连忙迎上来,“娘子,你您终于来了……” “怎么还有个孩子?” 陶令仪摇摇头,“别问了,先走。” 于是,三人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住了大半年的宅院,穿过小巷,往租车行去。 眼看就要到了,忽然听见身后一阵齐整的脚步声穿进她们方才离开的巷子,因为安静而更显得地动山摇。 陶令仪不免回头看了一眼,却瞧见为首那人身上配着一把宝剑。 那剑鞘上的纹饰…… 她倏地一惊,连忙道:“咱们快走。” 好在她们已经到了巷子口,却不想还没迈出几步,就听得身后一声厉吓,“是谁在那!站住!” 陶令仪悚然一颤,脊背竟漫上一层冷汗,脚步钉在原地,不知到底要不要走。 而就在她犹豫的那一瞬,身后已经涌上来十几个人,各个披坚执锐,将她们三人团团围住。 “这位娘子,转过身来吧。” 半天命令半是威胁的声音,传入陶令仪的耳朵。 是那样熟悉。 她不用回头,都能认出这是连晖的声音。 他怎么会在这? 连晖在,那燕臻…… 她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唇齿几乎要咬出血来,却始终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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