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已是一室哭声。 金环忍着脑海里越发不安的悲戚,对榻边类似是稳婆一样的人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个稳婆已经有两个吓得面如土色,汗都流尽了,听到问话,只会啪地一下瘫跪在地上,另外一个还尚算冷静,双膝跪地叩首后,直立起身平视着前方,道:“郡主耐不住疼,半昏半醒的,如今未开一指,羊水已开始破了……” 旁边的一个稳婆见她如是说,生怕贵人怪罪到她们身上,此刻也顾不得怕了,哆哆嗦嗦地反驳道:“什么耐不住疼?做了母亲的女人最坚强,我、我看产妇、妇夫人根本就是生产前就、就有异!” 金环感觉耳边像是炸开了一样,重宁对这个孩子有多重视自己是看着眼里的,她那么注意自己的身子,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会临生产就开始昏昏睡睡?有人害重宁,这几个字在金环眼前盘盘旋旋不休。 “环姑娘,且别听她们此时狡辩了,郡主这里还是得你拿个主意。”碧玺焦心地踱步,金环蹙着眉,绕过人群快步走到榻边去。 顾如霜眼睛半闭着,呼吸一时平静的像消失了一般,片刻又急促起来,这时金环发现她睫毛颤动,像是心在煎熬拉扯着,想永远睡过去,可是不行!她还要她的孩子好好的。 金环热泪盈眶,看着她蜡黄的脸,好像这半日内以去了大半生机一样,将顾如霜的手贴到脸侧,金环一声一声地叫她:“重宁、重宁,你醒醒,你的孩子和你在用同样的心跳,你怎么忍心……抛弃你自己,就是抛弃了他你知道吗?” “重宁……” 也不知唤了她多久,直到眼泪带着的热度落在她脸上,顾如霜被烫得抖了一下,像是呓语般,她喃喃道:“环儿,我好痛……孩子已经死了,他生下来就已经死了……” 金环听到她微弱的声音,无异于是仙音,她一遍一遍重复着:“别胡说,你的孩子是最可爱的,看到了么,他在对你笑呢,你快睁眼看看他!” 顾如霜眉现挣扎。 “快快,试试能不能喂进参汤!”稳婆见状,急急地斟了一碗备好的参汤来。 “发作这半日,郡主还用过什么吃的喝的?”金环看了眼那刺眼的描金瓷碗问。 翡翠立刻道:“郡主是晨膳后一个时辰发作起来的,因参汤是厨里一直备着,便只用过这参汤。” 金环凝眉接过,突然随意指了一个榻边盈盈落泪的丫鬟:“青玉,你替你主子试试药。” 叫青玉的丫鬟一惊,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结结巴巴地道:“试、试药?奴婢、奴婢从没做过……” 金环看她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上泪痕斑斑的,格外惹人怜惜,声音更柔了些:“今时不同往日,你且孝顺你主子一回。” 青玉开始是确确实实惊了,她们是顾如霜身边的体面丫鬟,试药试菜这种没身份的事,从来不曾做过,可此刻,她咬咬牙,正想英勇接了药碗,却因犹豫了太久,旁边的碧玺和翡翠已经一前一后地道:“让奴婢来罢!” 金环觑了她们三人几眼,冷漠探究的视线反复打在她们身上,半晌她却把药碗往回收了收道:“罢了,还是拿参片来压舌头下面,一会要等太医令开了方子,此时喝了怕冲撞了药性。” 碧玺就松了口气似的,往前一步先接了她手里的碗:“姑娘仔细累着。” 金环顺势松了手,稳婆递了参片来,帮着掐住顾如霜脸颊,金环将那参片置到顾如霜舌头下,再抬头时,碧玺已经从外间进来了,手里没了碗。 金环收回眼,凑到顾如霜耳边说话,她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听着那时轻时促的呼吸声。她突然又问:“太医署的诸位大人如何说?” 青玉为人有些骄横泼辣,她拭了拭泪,冷哼怒骂:“那起子没种的老匹夫,连一个方子也不敢开,说什么产妇虚弱,用药恐太过凶险伤着腹中胎儿,都是屁话!平日一有个风吹草动就一剂一剂地给开安胎药,方显得自己有本事,如今倒说什么虚不受补,不敢用药。” 翡翠捏了她一把:“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 金环想着古代女人生孩子,跟天能扯上关系的,人一定要避之不及。生出来了就是平日安胎安的好,生不出来就是天灾天祸。 心中越发焦虑,眼看顾如霜已有了些意识,疼的眉头窝出了深壑,那个陈大人怎么还没来! “来了来了!”屋外模糊的由远及近传来些吵闹:“沉云郡主,太医令是来看诊的,不叫进去可如何看?” “你说男子不能进产房?”那声音隐隐有气,带着些讥诮:“我没说我要进去!噢,这个陈大人,你当他是女人好了!” “你才是女人!” 金环想生气的,原来如此,那几个老大人开不出方子的另一个缘由,是被拦着根本没机会诊脉吧?可被陈大人和狄一秋这么一闹腾,她又想扶额,心里到底松快了些。 “让他们进去!”连郢的声音,带着困兽求生般的怒意。 半晌,连韫冷冷地道:“那是你的妻子,你都不在乎,我又能说什么?” 男子不得踏入产房,一是因为大户人家顾忌那所谓的声誉,二是迷信封建的传言里这是大凶之兆。 金环都能感觉到屋外的气氛有些僵,还是狄一秋打破了僵局,他讪讪地说:“连二哥,我就不用进去了……” 连郢没理他,也没旁人理他,金环几乎能想到狄一秋直直的往那一立,正气凌然的脸上,丝毫不觉尴尬的模样。 陈大人背着他用惯的药箱,满头大汗地进了耳房,见围了一屋子的人,他先皱眉:“生孩子又不用你们帮,都出去出去!” 青玉先怒目圆瞪的,还是金环说了一句:“你们三个且下去吧,这里人手够着。”三个丫鬟才不情不愿的去了。 陈大人几步上前,先拨开顾如霜的眼皮看了看,又号了脉,整个人顿时没了方才的闲适,他瞪了金环一眼:“怎么这么不小心?都要生产了,还服那能致人昏睡的药物!” 金环没同他辩驳,只连连问:“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陈大人仔细搭脉听了听,又问身边稳婆:“开了么?开了几指?” 稳婆道:“就是未曾开,才令人着急!” 陈大人探了探她的腹部:“如今要下些猛药,虽必然要伤了身子,只是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 金环听他像是自言自语着就决定了似的,不由伸出手狠狠地握住他的手臂,目光炯炯:“保两个!大人孩子,都要活着!” 陈大人像被踩了尾巴似的,使劲甩手瞪她:“我出手,那还用你说?”语罢转身去唰唰唰地写了方子递给旁边的一个稳婆,金环看了眼顾如霜,狠狠心起身:“给我,我亲自盯着煎药!” 陈大人头也不抬:“不放心的话,外面还有一个比你更可靠的狄小爷,你此刻还是留在这屋里的好,郡主很信任你。” 金环听了,深以为然,便快步出了耳房,稍间微凉的空气仿佛是铺到面上的,她方意识到自己满头满脸的汗,该十分狼狈不雅才是。 狄一秋第一个冲上来问:“如何了?”眼中关切一目了然。 金环捏着方子给他看:“秋哥哥,你拿着这个去煎药,不要假手他人,旁的人我实在不放心。” 听到耳边连韫一声轻哼,金环也不理。 “好好,你放心,都包在我身上!”狄一秋看她进去出来没有多长时间,却仿佛人都虚弱起来似的,碎发被汗湿,粘在额头上,他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拂开那纠缠的发丝。 连邺冷眼旁观了片刻,此时走上来殷勤道:“我倒懂些药理,由我带狄兄弟去吧?” 金环对连韫实在没有好感,连带着这个连邺也一样被恨屋及乌,她带着审视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连邺毫无瑕疵的脸,他的双眼总是带笑似的,那样的笑显得亲和,可金环不喜欢,她觉得这人看起来有些轻浮了。 只是……楚临峦同连邺算是好友,虽然不想承认,可她此刻也愿意相信他。 看到金环肃穆着点点头,连邺觉得自己像是等候审判一样的心情,真是从何说起? 连邺果然是懂些药理的,从煎药的速度上就可以看出来,金环亲手从狄一秋手上接过药碗,对二人道了声谢。 陈大人已经在顾如霜身上几个穴位上施了针,此时金环再给顾如霜喂药,她已能无意思地吞咽下大半。 旁边的稳婆双手合十道:“能喝进去药了,谢天谢地!” 金环紧紧盯着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嘴边一直没有停止同她讲话,讲她未出世的孩子,讲小梓婴儿时的趣事,顾如霜紧蹙的眉终于松了些,可她嘴里的呢喃只有那句「我的孩子」。 金环鼻尖酸涩。 “环儿!”顾如霜突然痛呼出声,那么痛,金环的手被她死死扣住,对她的痛感同身受。 “这是怎么了?”金环急急地问陈大人。他拂了拂额角的汗,又下了一针:“无妨,药效起作用了,郡主神智恢复了些,阵痛来了自然要喊出来。” 可一声一声,越来越大的凄厉嘶喊,金环等过裴氏、康氏分娩,好像都没有顾如霜这样痛苦。 “开了开了,开了!” 陈大人让开了榻边的位置,三个稳婆此刻也显出了训练有素来。 一人道:“姑娘,你同郡主说话,给她鼓劲儿。” 另外一个在一旁教金环陪着顾如霜调整呼吸频率,金环低头对上顾如霜已有了些清明的眼,按照稳婆说的,动作夸张地呼吸起来,顾如霜渐渐与她呼吸同步,只阵痛时会声嘶力竭般地叫喊。 金环都没注意到自己眼泪像雨水一样不停地溢出眼角,声调不变地一遍一遍道:“如何了?重宁再用点力,你儿子在对我笑呢!快出来了,他着急着呢,你再用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嗓子都哑了,才听到一声婴儿的哭啼像天籁一般响起,金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虚脱了,甚至忘记了开心,还是顾如霜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呢,却记得嘲笑她:“若、若是个女儿,偏被你念叨的,以为自己、是个小子……” 稳婆抱着孩子欢喜道:“郡主,是个哥儿呢!” 另外一个在榻沿下坐着的却突然变了脸色,陈大人不动声色地移步过去,稳婆此刻也想不到什么陈大人是男人的事儿了,她白着脸,看着顾如霜身下依然潺潺而出的血,六神无主地给陈大人让了位子。 “无妨无妨!”也不知道在同谁说话,还是安抚自己,陈大人道了一声「得罪」,他手势如电地在顾如霜身上几处穴位又下了六根针。 “怎么了?”金环看他此时流的汗比方才还要多,心中也不安起来。 “无妨,有些产后罢了。” 金环不懂这个,可旁边稳婆倒抽气的声音她还是听得出的,感觉重宁的手有些抖,金环厉声问:“你不是说情况很好么?”还对陈大人使了个眼色,只可惜那位才不管她的什么眼色,反而侧首对顾如霜道:“郡主且放心,在下既然说了无妨,那就不会叫您只见儿子一面就遗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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