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道现在南越人当真猖狂,不管什么低贱身份都敢来他面前放肆。 他脚步不减,全程对柏青视若无睹,可见轻视。 柏青没领略他那一眼的意味,见他的确是向偏院走去,便没觉异样地赶紧跟上。 只是进屋之时,崔易直接推门而入,丝毫不显对主子的敬重,柏青瞬间拧起眉,提醒说:“不可无礼。” 崔易已经迈进步子,此刻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反问:“对谁的礼?” 此话音落,他已步入内室。 抬眼,正见一人端坐书案后,姿态好整以暇,眼神淡淡微凝。 崔易不禁愣了愣,视线定在对方的眉眼间,竟恍惚间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没移开眼,再次凝眸探看,脑间忽的一炸。 崔易下意识手心攥紧,心道,这绝不可能。 南越卑奴,怎么会是…… 可柏青登时的一句话却将他的猜想坐实:“见了少主,还不跪下?” 崔易脸色微变,却因戒备至深与多年受训所练就的强大心脏,并不为所动,当下只继续端持大醴校尉的姿态,冷声掩饰回道:“这话什么意思?” 柏青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韩烬挥手一止。 韩烬懒得多费口舌,直接拿起桌上的一张粗劣宣纸,当着崔易的面,一笔连贯画下专属雍岐皇室的黑龙图腾。 他甚至没有示意递过去,而是持上位者的姿态,直接目凝着他松指,任纸张飘零到他靴侧。 “北修大人,别来无恙。” 闻言,崔易瞬间手心攥紧,目光久定在那黑龙图腾之上,竟有一瞬间的恍惚,五年之久,故都像是早已将他们这些人遗忘,无召唤,无任命,他们就像棋盘上最边角的旗子,无碍大局,更无人问津。 心中数不出的滋味,僵持片刻,崔易神情庄肃地屈下膝来,到底下跪认主。 母国不弃,岂敢怠判? 这是他为臣将的忠义。 “臣,北修,参见少主!” 头点地,是最高崇的大礼。 闻言,韩烬稍顿,‘少主’这个称呼,在父皇还在世时,雍岐所有皇子都被以此尊称。 如今父皇不在,他们已经无需再承一个‘少’字,可韩烬还是觉得这个旧称听得最为顺耳,算载着几分缅怀和想念。 收回思绪,韩烬将人叫起,看崔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难得有次耐心。 “想问什么便问吧。” 崔易实在不解,忍不住说:“少主究竟是何时认出我的身份,臣自认在大醴从未露过丝毫马脚,更未得过启用,陛下归西后,我本以为我们会就此被尘封……”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否是自己遮匿的本事太拙劣,不然怎么这么容易便被认出,可他自己清楚,过去的五年他过得究竟有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鞭。” 韩烬直接将其中最为关窍的部分提醒出口,为其解惑,“公主被扯坏的那根软鞭,在旁人眼里不过成了废物,可那是我雍岐皇室之物,我认得,你也认得,柏青将残鞭寻走时,亲眼看到当日你也在堆物附近逗留,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由此,我开始有所疑。” “可这并不能完全确认……” “确实如此,可时间太过紧迫,我只得赌上一赌。”韩烬目光落在地上的宣纸,平静定眸,又道,“皇室图腾,不就是最好的试探手段?” 原来如此。 崔易苦思冥想也未想通的疏漏错处,竟是那么久以前的一次无意冒失,他今日之失态,更是正好成了对少主心中猜想最有利的佐证。 他怎么会想到,自己负责看守的南越卑奴,竟会是雍岐少主,他的主。 …… 此刻,芷栖殿内。 宁芙进了内室直接迈步去了净房,绕过屏风,她立即将身上的披帛裙衫尽数脱下,欲丢之际,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稍靡绯色。 默了默,她头也不回地将衣裙向后递去,低声吩咐跟上前来探问情况的秋葵,道:“将这件衣裙洗完收起来,你去就好,别叫旁人过手了。” 秋葵闻言一愣,宫中自有负责浆洗的宫人,公主平日里的换洗衣物也不会用到她与冬梅。 虽心有困疑,但秋葵还是立刻接过手,恭敬应声,只念大概是这新衣布料十分金贵,公主担心浣衣局的粗使宫人粗手粗脚将衣布揉搓坏,这才特殊交代两句。 泡进浴桶里,宁芙这个澡足足洗了半个多时辰,出浴裹上棉巾,又饶有心事地叫侍女再去接一盆温水来放在寝屋。 冬梅应声去办,只困惑公主为何才刚刚沐浴完,又坚持要重复洗一次脚? 水盆备好后,一应宫人全被宁芙屏退出殿内,旁人不在,宁芙这才松懈下肩膀,这会儿褪了掩饰,她面上也显出了赧然团晕的赭染。 垂目,白皙双足缓缓浸泡水中,水温稍有些烫,叫她浑身汗津津地生悸。 心头仿佛生了幻,宁芙颤睫,忽觉水中遽然间显出一双看不到的手,此刻正细致地抚摸她的脚面,接着一潺一潺地往上拂水,她烫得直想缩躲,却又被霸道地箍住脚踝,纹丝动惮不得。 心在痒。感觉也骤乎变得不同,仿佛那股力气已不止只是帮她拂水,更多一层意味地成了玩味摸抚。 荒唐…… 她赶紧阖目摇了摇头,不敢继续胡思乱想下去,生怕那张冷峻面容猝不及再次闯进脑海,若真那样,她今晚恐怕都要睡不着了。 上了榻,依旧辗转反侧多时,宁芙伸指拉过被衾来遮面,而后沉沉叹了口气。 她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是因过度悸动害羞,而在幽幽长夜里这般失眠难熬。 甚至,除去足上余留着异感,就连腿心偏内侧的位置也倍感灼灼。 他那样抱她,挨实无隔,此刻回想起,仍旧依稀能记得,他腰带上应是别着块硬质硌人的玉佩。 不凉,反而很烫,只隔单薄的罗裙布料根本挡不住。 她蹙眉稍感不适时,阿烬呼吸粗沉的对着她,从嗓口哑声低低溢出二字。 “好乖……” 他当时口吻甚愉悦,其间还似隐匿着什么更深的意思,可宁芙却琢磨不出来。 怎么办,夜静深暝,她却满脑子都是他。 作者有话说: 乖芙儿不要想!会做噩梦的! ———
第17章 翌日一早,宁芙眼睑下顶着淡淡的青色起身,直至早膳前,哈欠都一直打个不停,显然歇息不佳。 一旁侍膳的冬梅看着宁芙脸色不佳,不禁心泛担忧,于是避着人悄悄躬身问询了句,“殿下,可是月事来了?” 闻言,宁芙喝粥的动作一顿,而后轻轻摇了下头,只说:“不曾。” 不过算算日子,也的确差不多快临近了。 冬梅立刻知心言道:“看公主唇色泛白,不如奴婢去帮公主煮碗燕窝红枣汤来,就当提早补一补,不然公主身子这般娇贵,万一是亏了气血,过几日怕是又要吃番磨人的苦。” 宁芙本不想喝,可想想上次自己月信到时,的确痛到背冒冷汗,甚至卧榻后偎了床被子还是浑身发冷,整夜都睡不安稳。 这般回想起,还真难免有些后怕。 宁芙喟叹了声,心想怪不得旁人总是言道自己娇气,她生来体质寒虚,又忍不了痛,哪怕只是寻常的风寒头痛,旁人一二日便好,她却能被折腾得直至五六日都病殃殃的无精神。 因对上次的腹痛心有余悸,宁芙略微思吟,还是点头,“好,你去煮就是。” 早膳用过,加之一碗补汤入胃,宁芙这才精神好些,而后心念昨晚难眠时刻所做的一个决定,她不想再继续耽搁,于是起身冲下言道。 “备好轿辇,我要去趟崇政殿。” “是。” …… 崇政殿,宁芙给父皇请了安后,二人又父慈女孝地语聊半响,出殿后,宁芙却没急着回芷栖殿,反而遣走了婢女,独自一人等在偏殿庑廊一侧,饶有心事地前后徘徊。 身边没了贴身随从,她反倒轻松些,心想过会儿就算被拂了面子,也不至于太过丢人。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宁芙终于等来二哥姗姗来迟来向父皇汇禀政务,她原本是掐算好时间的,但二哥大概是被什么事务缠了身,这才晚了些才到。 她不敢现在就拦,只待等父皇和二哥将正事说完,再寻机去提自己的私事。 例行汇禀无需用时太久,只盏茶的功夫,便见二哥脸色微沉的迈阶而出,宁芙立刻提裙跟过去,但见二哥周身散发的气场分外压人,她犹豫地缓下步速,纠结眼下的当口究竟适不适合开口。 “是谁?” 宁桀敏锐,很快察觉身后有道鬼鬼祟祟的动静,蹙眉回身,意外来人竟是自己的五妹。 戒备心瞬间放下,宁桀脸色缓了缓,“芙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二哥安好。”宁芙脚步一顿,先欠身行礼。 宁桀示意她起,想了想有所猜测地开口:“芙儿,可是驯奴遇了难题?” 宁芙心下一惊,差点在二哥面前露了慌,她面上微作掩,忙重重摇了两下头,否认道:“不是的……二哥,我过来是有事想求你。” 闻言,宁桀忡怔了下,随即弯唇笑了笑,他这五妹自小千恩万宠长大,想要什么都不必她开口,天下珍宝都尽数呈她面前来,又何需一个求字。 这么一听,宁桀还真有些好奇。 “芙儿想求我什么事?” 宁芙定睛,犹豫着启齿:“我想学武艺。二哥,你能不能帮我在军营中寻个武艺精练些的兵将,叫他来公主府教习我一些……防身之术。” 这就是宁芙昨日辗转思寻一晚上后所作的决定,她思来想去,只觉一切窘迫的根源,都是因自己太过娇弱无力。 若她凭一人之力便能抵南越公主挥下的鞭,又何需阿烬来帮忙,她也不会因此允他诺言,和他发生越矩的过度亲昵。 脸色稍讪,她忙垂下头作掩。 宁桀精准捕捉到她口中所说的‘防身’二字,闻言立刻严肃起来:“可是因为南越公主?昨日公主府发生的事我今晨才听说,幸得门口守卫兵士机警,才没酿成大祸……芙儿放心,此事二哥合联过后定会给你出气,只是眼下联军事重,南越国君又素来谦卑,为合防雍岐兵演甚至主动将越军的指挥权交了上来,所以在这关卡,他膝下子女无知犯下轻狂,我们却不好直接置深牵连,相碍到两国人民福祉。” 宁芙虽不明政事,可也知晓眼下两国合联的重要性,南越公主放任无知,她又岂会与一蠢人牵扯计较。 无视,就是对其最好的轻视。 更可况她所提之事跟南越公主并没有半毫关系。 她之所以做这个决定,全是因为她自己,若非要再牵扯上一个人,也是阿烬,哪里会轮得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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