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日,来望华寺找怀空大师算命的人尤其多,奈何怀空大师脾气不大好,他有个规矩,一日只算一百人,多一个都不算,拿刀威胁也不算。 而那些一百名之后的人,会先求竹签,第二日早早来排队。 两人一走进大殿,怀空大师便认出了焉谷语,“焉二小姐,许久不见。” 嗯?焉谷语侧头看去,大殿右侧摆了张算命的书案,书案上头只放着一壶茶,而闻名遐迩的怀空大师便坐在书案后头。 他的模样已然十分苍老,面上纹路比树皮还深,双眼却比年轻人还炯炯有神。 焉谷语走上前,双手合十,恳切道:“怀空大师,我想再问问自己的命。” “不能算了。”怀空大师站起身,双手合十,慈祥地望着她,“焉二小姐,老衲只会给人算一次命。” “那。”谢开颜举起手,又指了指自己,“这位大师,我没有算过命,我可以算么?” “哦?”怀空大师看向谢开颜,好笑地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老衲每日只算一百人,今日一百人已经过了。” “啊,这……”谢开颜垮了脸,满眼失落,“那我是不是得等到明日才行?” “不用。”怀空笑着摇了摇头,指着佛坛上的签筒道:“施主既是焉二小姐的好友,老衲便破例一次,你去求签吧。” “好!多谢大师,大师心善,往后一定长命百岁!”怀空大师一开口,谢开颜乐开了花,急急跑去佛坛上拿签筒。 她深吸一口气,拿着签筒跪在蒲团上,小声道:“菩萨啊菩萨,你让我如愿以偿吧,倘若我嫁了喜欢的人,第二日便来还愿,到时,我定然将你这寺庙重新修缮一遍,再给您镀上金箔。” 说罢,她开始摇晃竹筒。 “啪啪啪。” “咔。” 竹筒里落下一只竹签,谢开颜欣喜地捡起落地的竹签,看到上头的字时,她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 焉谷语偏头看去,那竹签上头写着,“中下签”。 “嗯。”谢开颜清了清嗓子,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她拿着竹签行至怀空大师身前,眨巴着眼道:“大师,在您解签之前,我要先同您说一句话。待会儿,您尽量说得委婉一些,不然,我怕自己承受不住结果晕过去。” “谢姐姐,没事,我在这里。”焉谷语挽住谢开颜的手,示意她别怕。 怀空收起笑,将谢开颜手中的竹签拿了过来,他坐下身,问道:“施主想问什么?” 谢开颜紧紧握住焉谷语的手,低声道:“姻缘。我想知道,我以后会不会嫁给自己的心上人。” “唉……”没说话前,怀空便叹了一口气,他转着手中的竹签,“佛说,人有四苦,贪嗔痴,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施主所问之事尽在其中,无果似有果,有果似无果。” 他的声音与一般老者不同,缥缈而慈悲,旷然辽远,听得人心神安宁。 谢开颜似懂非懂,追问道:“大师,接下去呢?没了么?” 焉谷语暗中想了想,她怎么觉得这结果不算太坏。 “没了。”怀空大师点点头,他一本正经地望着谢开颜,“方才是施主自己说的,要老衲委婉一些,如何,老衲说得够委婉么?” “大师,您说得太委婉了,我脑子笨,听不懂。什么无果似有果,有果似无果,您能不能说清楚一点,我最后有没有嫁给自己的心上人?”谢开颜急了,眉毛乱飞。 “施主,老衲已经说完了。眼下,施主或许听不懂老衲的话,往后自会明白。”怀空大师扬起手,指尖一弹,将竹签扔进了竹筒里。“施主,下雪了,你们该回家了。” “下雪了?”焉谷语侧头看去,正如怀空大师所说,外头下起了柳絮般的飘雪,洋洋洒洒地从晦暗的空中飞下。“谢姐姐,还问么?” “不问了。”谢开颜讷讷地低下头,仿佛失了浑身力气,哑声道:“我们回去吧。” “好。”焉谷语挽住谢开颜,带着她转过身。 突然,身后传来一句。 “焉二小姐,老衲有句话送你,奉劝身侧之人少造杀孽,天理昭彰,他若一意孤行,必遭天谴,不得善终。” 这话犹如一道惊雷劈下,焉谷语身形一僵。 “多谢大师指点。” 两人并肩走出寺门。谢开颜松开手,推了焉谷语一把,“快去。” 焉谷语不解地抬起眼,漫天飞雪中,陆惊泽撑着油纸伞从望云台上走下,朝大殿而来,他走得很快,快得大氅都飘了。 俊美的眉眼在飞雪下更显苍白,冰冷如霜,只有那双看着她的眸子中还残留着一丝温度。 兴许是情不自禁,她小步跑下石阶,直直奔向陆惊泽。
第77章 他生辰 不知不觉中, 雪越下越大,被风吹得凌乱飞舞。 陆惊泽单手撑着伞,还没走到寺门口, 只见焉谷语从石阶上头跑了下来,白裙飞扬, 像极了振翅的蝴蝶, 轻灵而柔美。 两人之间说多了也就两丈距离,他在走,她在跑,眨眼间便撞在了一处。 焉谷语扑进陆惊泽怀中,张手抱住了他。 “……” 这一下突如其来, 陆惊泽有些晃神, 不明所以。他伸手环住她,疑惑道:“出什么事了?” 焉谷语缓慢地摇摇头, 顺道在他怀里蹭了蹭。她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了, 方才看到他撑伞朝她走来的那一刻,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跑向他, 让他少走一些路。 许是大氅厚实的关系, 他的怀抱不怎么冷, 甚至有点儿暖。 片刻后, 焉谷语从孔雀翎中抬起脸, 出神地望着陆惊泽。方才,怀空大师提醒的那句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也晓得其中的意思。在她看来, 梦中的陆皑就是造了太多杀孽才会染上肺痨。 以前, 她或许还会纠结他的生死, 可现在, 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他死去。 焉谷语久不言语,陆惊泽当即沉下眉眼,移动目光往寺庙里看去。 “我们快回去吧。”见他看向寺庙,她急忙扯了一下他的衣襟,“再不走,山路便不好走了。” “嗯。”陆惊泽嘴上答应,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前头。 寺庙大门正对大殿的正门,两个门框合在一处像个回形,此时,一位穿着僧袍的老者正站在大殿中央,佛主脚下,对着他双手合十。 看他的嘴型,该是在说,“阿弥陀佛。” “殿下?”陆惊泽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面色也不大对劲儿,焉谷语怕他起了杀心,再次扯他的衣衫,小声道:“我冷。” 她说冷,陆惊泽才回过神,他张开左手,将焉谷语揽入怀中,她身子娇小,被大氅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了个小脑袋。 “走吧。” “嗯。”走了几步,焉谷语大着胆子伸出手,单手环住陆惊泽的腰。 陆惊泽微微一怔,深锁的眉眼如画卷般舒展开来,他抿着浅色的薄唇,揽住她往山下走去。 其余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飞快跟上。 谢开颜独自一人走下台阶,羡慕地看着前头两人。她暗自念起怀空大师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偏生什么都想不出。 也不晓得何时她才会明白那句话…… “呼……”她将胸中的郁结之气吐出,自言自语道:“人生短暂,不管结局如何,起码我为自己的感情努力过。” “谢小姐。”焉二撑伞行至她身旁,问道:“你方才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在说,今天的雪下得真美。”谢开颜扯起嘴角,伸手接了一把飘落的飞雪,她的手是温热的,飞雪落在她手上很快便化开了。 碰巧,猎隼与焉一从两人面前走过,焉二望着猎隼无动于衷的模样,欲言又止。 * 进入马车后,焉谷语如有所思地坐下身,秀眉拢了又拢。待陆惊泽坐下,她侧过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此刻,她满脑子都是怀空大师的话。说来好笑,她明明是奔着自己的命数去的,结果怀空大师说了他的命数。 忽地,手被握住。 “嗯?”焉谷语看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坚实如玉,没比她温暖多少。她抬起目光,对上陆惊泽漠然的脸。 陆惊泽淡淡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说着,他将她的手整个放到自己的衣袖中。 他手上不怎么热,衣袖里头倒是挺暖和的。 “你不怕冷么?”焉谷语使劲抽回手,生怕自己冰凉的手会冻着他,奈何陆惊泽握得紧,她抽不动,最后只能老老实实地将手放在他的衣袖中。 “你说呢?”陆惊泽按着她的背,手上用力,将她按入宽大的大氅中。 焉谷语倾身过去,乖巧地伏在他怀中,她靠的地方贴近他的心,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脏跳动声,“扑通,扑通,扑通……” 平稳有力,安全感十足。 “那老和尚同你说了什么?”回忆方才那老和尚瞧他的眼神,无来由地,陆惊泽心下跃起了一股杀意。 焉谷语迟疑半晌,如实道:“他说,你应该少造杀孽,否则会不得善终。”她担忧地握住他的小臂,指尖轻颤,“你……” “哦?他是这么说的?”陆惊泽轻蔑道,似乎并不将此当回事。他从不信什么天道轮回,因果报应,他只信自己。忽地,他反应过来,难道,她方才主动抱他是怕那话应验么?“那你呢,想对我说什么?” 焉谷语将脸埋在陆惊泽的怀中,她低下头,幽幽觑着他腰间的平安福,“我希望你活得久一点,我也活得久一点。” “怕什么,我绝不会死在你前头。”陆惊泽压着嗓子说话。他用手指勾起她背后的长发,轻轻往下顺着。“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一件事,倘若哪日我真的死了,你会如何?” 听得那个“死”字,焉谷语浑身一颤。 倘若他死了…… 稍一作想,她心口便起了阵阵抽痛,难以自己。 没等她回答,外头的马车夫出声了,“殿下,天黑了,风雪也大,马匹根本不愿意走,我们还是找家客栈歇一晚吧。” 他一说,马车便停了下来,马匹来回踮着脚,喘气声一下比一下重。 “歇息一晚?”焉谷语惊得坐直身子,昨晚她只是同陈鱼说自己今日会晚些回去,没说自己会在外头歇一晚,“我……” 瞬间,她记起了揽月打趣她的话。倘若父亲铁了心要她嫁给良舟哥哥,那她也只能来一招“生米煮成熟饭”了。 名节不名节的,她倒没那么在乎。 “好。”陆惊泽朗声回应。语毕,他站起身,好整以暇地打量她,“怎么,你打算住在马车上?那好,我下去了。” “你。”焉谷语羞赧地垂落眼帘,轻声吐出一字。她伸手拉住他的手腕,接着道:“我跟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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