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恭送皇上。”辛白欢目送陆赢离去,心想,大将军战死怕是跟观棋有关。这一想,她面色凝重。余光瞥见陆惊泽在旁,她温柔道:“惊泽,菜快凉了,你吃吧,本宫也没什么胃口,先进屋休息了。” 话音一落,她转身离去。 杨觉远依旧立在一旁,没动,也没跟上。 目光从杨觉远面上扫过,陆惊泽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 深夜。 辛白欢漫无目的地在寝殿内来回踱步,心绪紊乱。她在想陆观棋,想他此行究竟做了什么,真叫她提醒吊胆。 自己儿子的能力,她无疑是信的,但这一出动静太大了,万一如何真不好收场。即便辛家再有本事,朝廷里的人再多,也不一定能保住他。 其次,陆赢若是晓得此事,必然会废了他。 “娘娘,夜深,该休息了。”杨觉远屏退门外的宫人,躬身进入寝殿,“嘭。”他主动关上房门。 步子一停,辛白欢侧头看向杨觉远,“你昨日去哪儿了?” 杨觉远将灯盏里多余的灯芯剪掉,背对着辛白欢道:“昨日,奴才奉娘娘的口谕去焉府请焉二小姐过来,不想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辛白欢问。 回忆昨晚,杨觉远眉眼间瞬间多了几缕厉色,“六皇子根本没有心上人,又或者说,他的心上人便是焉二小姐,昨日清晨,奴才亲眼所见,他们俩上了同一辆马车,还有昨晚,他们俩睡在一张床榻上。” “竟有这样的事?”辛白欢愕然。这个消息着实叫她意外。她还道焉谷语与陆惊泽之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曾想,是郎有情妾有意。 好个会演戏的陆惊泽。 “是。”寝殿内霎时一亮,灯影幢幢。杨觉远回过身,继续道:“另外,奴才还发现一件事。六皇子身手绝佳,根本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哦?那你的意思是,他在装病?”辛白欢阖着眼皮陷入沉思。乍然,她想到了辛逐己的死,既然陆惊泽是在装病,他又熟悉禁卫军的巡逻安排,那么杀害辛逐己的人一定是他。 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一巴掌拍向桌子。万万没想到,陆赢认了只狼回来。他年纪轻轻,心眼却这么多,往后还得了。 而且看样子,陆赢更喜欢他。 如此一合计,她心里头愈发不安了。 “嗯,奴才也以为他是在装病。”杨觉远赞同地点点头,他耸了耸伤着的肩头,轻声道:“凭他的身手,一剑杀了辛小姐根本不在话下。” “哼。”辛白欢冷冷地哼出一声,“这个小畜生,留着就是祸害,本宫当年就该杀了他。”她走近杨觉远,关切地盯着他的肩头,“是不是被他打伤的?” “小伤而已,过几日便好。”侧脸一瞧肩头,杨觉远满不在乎。他挪动目光,定格在辛白欢脸上,问:“娘娘过两年真要送奴才回家?” 辛白欢叹息不语,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留恋地抚着杨觉远的面庞。他的脸早已不是当年的青涩模样,自然,她也不是当年的烂漫少女,时光在他们的脸和身体上都留下了不可抹去的印记。 “阿远,对不起,我不想让你犯险,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多到我这辈子都无法偿还。” “奴才早便说过,奴才做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娘娘不必自责,也不必放在心上。”杨觉远一动不动,任由辛白欢摩挲他的面庞。 他静静瞧着身前的女子,眸中情意绵绵,千回百转,深得叫人动容。 “怎能不放在心上。我做不到。陆惊泽白日说出那话怕是认出你了,不过,我谅他也不敢将此事说出来,若是被皇上晓得他和语儿暗度陈仓,到时他们俩都得死。”辛白欢侧身靠在杨觉远的胸膛上,“他心机重,我们还是小心为妙。说真的,与其在一处怕这怕那,我更希望你活得好好的。” 她是想他陪在身边,可必要的时候,她会取舍。 “好,娘娘怎么说,奴才就怎么做,但在离开之前,奴才要为娘娘做一件事。”杨觉远盯着琉璃灯盏里的烛火,目光幽幽。 “阿远,你千万别做傻事。”辛白欢急了,连连摇头。“你若是出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娘娘尽管放心,奴才不会做傻事的。”杨觉远柔声安抚辛白欢。他伸手想抱辛白欢,伸到一半又自觉放了下去。 烛光映着两人的身影,相互缠绕,像极了两株藤蔓。 今夜夜色如水,佳人在怀,勾起了杨觉远埋藏在心底的回忆,“娘娘还记得窗台上的花么?” “记得,那个时候,你每日都会摘一束最新鲜的花,在我醒来前放在窗台上。”没说两句,辛白欢眼中便涌出了泪意,“倘若时间能停在那时便好了。你知道么,我最喜欢看你骑马的样子,又自在又潇洒。” 若是杨觉远没进宫当太监,此时,他肯定在江南落地生根了,会娶一户好人家的姑娘为妻,会生一双儿女,会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越想,她越是难受,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啪嗒。”她眼中掉下泪来,一滴一滴地打在杨觉远身上。 “娘娘?”察觉到胸口有濡湿的凉意,杨觉远即刻反应过来,拿出怀中的帕子给辛白欢擦拭眼泪。 辛白欢抓着杨觉远的衣衫抽泣,嗓子里像是堵了棉花,根本说出不话来,呆呆地凝视着为她擦拭泪珠的男子。 杨觉远低下头,擦得很是小心,生怕弄疼她。 “这帕子,你还留着啊。”辛白欢寻着杨觉远手中的帕子,目光柔情似水,上头绣着一匹黑马,张扬肆意。是他十六岁生辰那日,她送的。 “嗯。”擦完之后,杨绝远便将帕子收进了衣襟,心疼道:“别哭了。时候不早,娘娘快些歇息吧。” 辛白欢不舍地直起身,站稳后,她眼中的情绪顷刻间消散,依旧是平日里那个端庄高贵的皇后。 “你也早点歇息。” “是,奴才告退。”杨觉远退出寝殿。 * 一连四日,陆惊泽并没来焉府,焉谷语也没进宫去瞧,她怕陆赢,怕他日渐过火的举止。 清晨,三人坐于前厅用早点。 吃着吃着,陈鱼幽怨道:“老爷去了那么久,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这官儿啊,说着小,做的事倒是多。” “姨娘,爹是为百姓办事,他不会在意官大还是官小的。”焉谷语放下碗筷接了一句。这官职是新的,以前从未有过,做的事却和丞相差不多,陆赢的心思可见一斑。 他并非直接管事,而是先做事,做完之后再给上头的几位大人过目,等他们点头了才呈给皇上。事是父亲做,功劳却是那几人独得,简直无耻。 她自是了解父亲,却还是为他不平。 如今,她只盼那几人能早日学到父亲的本事,好让父亲安心回家养老。 “夫人,小姐,老爷回来了。”突然,家丁跑着进入前厅,嘴巴咧得大大的。 “老爷回来了?”陈鱼又惊又喜,匆忙按了按自己的妆发,确保无事后才去迎人。 “爹回来了。”焉谷语紧随其后。 焉夏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在最后头。 “夫人,语儿,夏致。”焉问津踏入门槛,面上风尘仆仆。 陈鱼满脸心疼地瞧着焉问津,险些掉下泪来,“老爷,你还没吃早点吧,快,去前厅用早点。” “不用了,我没胃口。”焉问津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还是先沐浴吧,洗洗疲惫。” “好,我去备热水。”见他不怎么愿意说话,陈鱼也不多问,立马去准备热水。 “爹。”焉谷语心生疑惑,扶着焉问津的手道:“出什么事了?” 焉问津喟叹一声,任谁都能听出他声音里的悲凉,他转头看向晦暗的天空,一字一字道:“大将军,为彧国牺牲了。” “什么?”焉谷语失声。她也被这消息震了一下。 焉夏致讶异地张大嘴,“大将军死了?”这一刻,她在想,杜冠甫死了,那她与杜煊的婚约是不是就不作数了。 焉问津看向焉夏致,一眼便晓得她在想什么,“杜煊没死,你与他的婚事依旧作数。” “呵。”焉夏致扯起嘴角冷笑,自顾自回到厅上。 “唉,天损良将,这一战喜忧参半。”焉问津搭着焉谷语的手拍了拍,“一月后,他们便会班师回朝。到时良舟也会回来,他这次立了大功,皇上定会为他加官进爵,你们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听得“婚事”两字,焉夏致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紧。 “爹。”焉谷语恳切地喊着焉问津,“女儿是真心喜欢六皇子,您就成全女儿吧。”而且她相信,只有他能护住她。 “别再说了。”焉问津登时黑了脸,说起陆惊泽,他便想起了上回他翻墙闯进自家女儿闺房的事,“他性子偏激,又是个无礼之人,与你根本不相配。良舟不见得是你的良人,但他一定不是。爹看人不会错的。”没等焉谷语再说,他大步走向后院。 焉谷语站在原地,眉心压得紧紧的,折痕深得犹如刀刻。 焉夏致抬眸望向焉谷语,倘若焉谷语要嫁的人不是贺良舟,她想,她们俩也不会闹到如此陌生。兴许,她还会与她交好,毕竟她们俩都被逼着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是有许多话好说的。 * 翌日。 陆惊泽出宫去了斗奴场,准备与白狮商量上缴税赋的事。而陆赢,因杜冠甫的死痛心一直待在御书房里,还吩咐其他人不得打扰。 趁着这难得的机会,辛白欢将焉谷语召进了皇宫,顺道将谢卓凡也召进了皇宫。 “落轿……”杨觉远停住身,扬声喊道。 轿夫轻轻放下轿子,焉谷语主动掀开帘子从里头走出,碰巧,谢卓凡从对面的马车上头下来,两人迎面对上,齐齐一愣。 “谢公子。”焉谷语礼貌喊人,既不冷淡,也不热忱。 自打妙典书肆的事后,谢卓凡已经许久没见焉谷语了。一来,他没脸见他;二来,在陆惊泽身前,他自惭形秽。 “语儿妹妹。” 谢卓凡尴尬地行了个礼。他依旧爱慕她,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了,比之前还要配不上。 “谢公子,你这是要去延德宫么?”焉谷语试探出声。倘若谢卓凡也去延德宫,那皇后今日召她肯定没安好心。 “嗯。”谢卓凡点头,他瞧向她,神色一动,“莫非你也是?” 焉谷语点头,内里愈发不安。她心道,难不成,皇后娘娘这次是打算撮合他们俩?她不安地握着双手,脑中立马来了主意,装病。 “谢四公子,您来得真及时。”杨觉远笑着转向谢卓凡。 谢卓凡颔首,温和道:“杨公公。” “嘶。”焉谷语扶着额际,故作难受道:“杨公公,对不住,我这会儿有点不舒服,便先回焉府了,等改日再进宫看望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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