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也的确顺从地为她俯首称臣。 却在下一刻,一男一女,两人先后发出低低的痛呼。 仿佛被对方咬下一块皮肉。 塘中芙蓉方才在急潮春雨中被打的欹斜无定,异常辛苦。此刻天光雨霁,在清爽旦风中抖落一身甘露,终是风平浪静。 听雪昨夜被雨声缠扰,夜阑方得片刻安眠,此刻稍稍起迟。却见殿下正在金枝鎏银盆里打了桂花胰子,一遍复一遍地净手。 那身新换的榴红罗裙也皱作一团,被扔在殿角的地毯上。 她启口欲问,却被听云掐了个激灵。 头脑昏然的小丫头终于望出殿下的心情不佳,识趣地闭口,揉着腰走开了。 自那夜后,裴时行便收拾行装住到了衙署中。 听雪后知后觉,是裴氏子惹了殿下生气,这便轻易地被逐出家门了。 就该如此,她心中忍不住更爱殿下些! 可听云却觉两位主子是在互相置气,可这对生来尊贵的男女一个骨气硬过一个,高高扬起脖颈,谁也不肯向谁低头。 她暗暗焦急,可望着殿下惬意如往日的模样,又不敢出言。 这般内情乃是到了两日之后,辛盈袖来府上请脉方才得以一探究竟。 长公主素日身骨极佳,如今怀相也好,辛盈袖并无忧虑,亦无多少话语须得嘱咐。 却是长公主先开口问她要了消淤化痕的药膏。 “殿下恕罪,臣今日思虑不周,身上并未置此物。殿下如今用药需多加小心,容臣下晌回署中为殿下亲自配制。” 她一双清眸忽闪,乍然望见长公主耳骨红痕。 复又不着痕迹将目光下移至她点染了嫣红口脂的唇边。 依稀可见细小伤口。 及至成年方自朴俗乡野入得繁华上京的辛医正心头暗嘶一声,啧叹不已。 连忙垂眼,不敢再看。 只她思及崔恪,又忍不住在心头腹诽: 是否如他们这般外表清隽冷情的男子,实则背地里都是如此放浪? 同一时刻,元承绎已同裴时行闭殿议事两个多时辰,此刻正事谈罢,瞩目于这位近臣兼妹婿唇上的伤口,笑意难忍。 皇帝故意询言:“含光这是怎的了,怎在唇间破了这么大一块皮,啧。” 言间似乎憾极这位谪仙郎君形貌有损,成了块微瑕白璧。 虽这口子方才结痂,可裴时行近两日已被众同僚或直或曲地询问过数遍。 是以此刻,他眉目不动,口中熟练地说出早已讲过千百遍的托辞:“谢陛下关怀。不过是前日夜雨,臣骑马时不慎被道旁枝叶划了面。” “哦,竟是如此。那这枝叶可真是跋扈刁蛮。” 可见皇帝其人并无丝毫心照不宣的美德,此刻硬要点出。 但长身玉立的裴时行却有了思量。 他唇上痛意隐隐,心中念及家中的“跋扈”明珠,终于拱手陈言。 “陛下,臣心有一事,为此困扰多时,心怀俱乱,愿同陛下商议。” 作者有话说: 《礼记·表记》: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 《漂粟手牍》:娥皇夜寝,梦升于天。无日而明,光芒射目。 《狼来了》:有个放羊娃叫狸狸,她经常骗裴时行,后来她被狼吃了(bushi) 请大家放心,裴时行用的是自己的手
第24章 上章不错 “哦?” 元承绎龙骧虎目, 一双精光内蕴的眼定定望住面前萧肃清举的如玉郎君。 眉眼仍是冷淡的,微抿的红唇间却破了一块皮。 好似是谪仙自甘堕落陷红尘,疏狂放纵的罪证。 皇帝意味深长道:“含光颖悟多谋, 竟也有困扰一日,是何事?” 他近日听得不少这位驸马爷的轶闻。 裴时行在上京一向声名藉甚, 被传名于茶寮酒肆, 亦是香闺绣阁中最盛名的心上人。 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大的事体。 可若如此次一般,传到了皇帝的龙耳朵里,便是头一遭了。 首先说的是,晋阳长公主与裴御史夫妇不和,裴时行自前日天未明时便愤而离府, 更就此在衙署居住。 虽以这二人的情状看来, 元承绎更倾向于认定,是裴时行单方面被妹妹逐出家门。 再便是素来丰神俨然的裴御史那点暧昧的伤痕。 再兼今日, 裴时行于御沟桥外候放时, 反常地对着崔恪刻薄讽言。 彼时正是百官戊夜趋朝,于殿庭等候大朝入觐之际, 这二位的小风波倒是引来周围不少官员侧目。 可裴御史如此罕然一怒的起因, 居然是因崔少卿于金泥蹀躞上佩了他家夫人亲手绣的荷包。 崔恪彼时身在大理寺的队伍里, 四围俱是同僚, 寺中众人都是知晓裴驸马俸禄一事的内情的。 此刻相互挤挤眼, 目光来回游移于崔裴二人之间。 二位俱是成了婚的男子,一个神采奕然,连身上的绯红官服似都比旁人板正些。 一个却是被逐出家门, 夜间亦只能容膝于公署硬卧之中。 再望一望裴御史唇上伤口,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场大庆宫门外的风波自然传到了元承绎耳朵里。 可他此刻望着妹婿唇上破痕, 倒的确有些不明白。 “是因你同晋阳闹了矛盾?” 大约是八九不离十。 皇帝叹声:“你瞧瞧你, 晋阳都未曾到朕面前哭诉,可见这并非什么大事,等她过两天消了气便是。” 裴时行沉默,他自然知长公主为何不入宫求旨。 只因她唇上也被他咬了个破痕,眼下却是不好示人。 若他当真老实等下去,过两天等来的约莫不是她的消气。 而是一封和离书。 裴时行回忆起彼时情状。 她雪脯颤颤抽气,只因他一意舔咬在她香肩上,再兼揉弄。 裴时行彼时神魂俱为她一人而动,她明明怕他亦手触她,却忽又探手抚在他后颈。 甚至轻轻摩挲,仿佛意在安抚。 他满心怜宠地为她俯下首。 可下一刻,她大力勾下他的脖颈,趁势仰面凑到他唇上,狠狠咬下一口。 他正在紧要关头,已无甚神智可言,竟也重重回击,在她娇艳红唇上留了血口。 直到云收雨歇,方才凶兽般肆虐的理智全部回笼。 裴时行垂眸望着元承晚满眼泪光,眼尾湿红迷蒙。 仿佛经了一场春雨。 他也一样。 约莫是疼的。 “臣的确同殿下起了争执,”裴时行定下心神,继续道:“眼下亦不知如何是好。” 天际将泛鱼肚白时,他将她抱回主殿。 她方才一直试图躲避他沾染污秽的手,可裴时行先是污了她的丝帕,而后更是恶意地在她的榴红罗裙上擦拭双手。 长公主心如死灰。 即便后来被他以斗篷裹抱在怀里,一路走回曲曲廊檐,绕过洞门,拂开珠帘,将她安置在榻上。 她都肢体僵硬,殊无反应。 仿佛已神飞天外,欲就此将自己的无瑕灵魂脱离出这具沾染了裴时行气息的躯壳。 裴时行就此顺势搬出长公主府,正是为了今日能同皇帝开启这样一场对谈。 他近来终日埋头案牍,将一张冷面吊的嚇人。 恨不得叫所有人知晓,自己同元承晚闹了矛盾。 今早更是刻意与崔恪闹了风波,仿佛一个在自己的不幸姻缘里红眼嫉妒旁人的怨夫。 果不出他所料,一切俱都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最后一把柴已堆出熊熊高焰,这场势已造的足够大。 皇帝终于诏他来问。 裴时行道:“殿下厌臣恶臣,乃是因此次周颐一事,叫她以为臣心机叵测,残害忠良。” 元承绎蹙眉:“朕不是交代过你,要你将内里实情告知她吗?” 狸狸幼时受过周颐的训诲,元承绎怕她伤怀,一早便交代裴时行如实相告,叫她知周颐也并未全然无辜,而后乃是自愿退离官场,也算为子赎罪。 更重要的是,周颐必须成为一个死人的名字。 一是为保护周家人;再便是,只有他死了,对方才能更无忌惮,好令他们接下来引蛇出洞。 思及此处,元承绎眼中阴翳更重,皇城卫的确查出了些眉目。 可他却按下了消息,不欲相告于裴时行。 “臣的确将籍册带回府中,欲要如实相告。” 裴时行道:“可阴差阳错,殿下自己先看到了那些税册,便就此误会臣,以为是臣诬陷。” “她素日恭肃恂谨,言间从不敢涉及政论,规诲教令家下侍人,连同她自己,从不敢近臣书房半步。 “连臣私下与她独处的无人之际,为腹中小儿阅诗启智,但凡涉及政道议论,她都从不评说,再三提醒臣忠孝慎言。” 因谈及妻儿而眉目柔软的男子继续道: “可是前夜,殿下既以为是臣残害忠良,当即便痛陈叱骂,大为痛心,竟是连向来的半分谨慎都顾不得了。” “殿下斥臣为奸佞。” 裴时行眉心动了动,舌尖仿佛犹能感受到彼时被摧心剖肝的血味。 他不是不委屈的。 “可最令臣伤痛的不是这些言辞,”他抬起清正眸光与君王对视: “是殿下在将自己发舒情怀过后的惶惶之态。” 裴时行话说的隐晦,元承绎却听懂了。 晋阳怕她论及政事,怕裴时行因她的叱骂怀恨告发。 可是说到底,她最怕的,当是怕他这个兄长降罪。 原来她一直以来竟是如此的隐忍忧惧。 “她不信任臣,便是连臣这个驸马,她也不敢信任。” 裴时行唇畔笑意恍然若失,仿佛是在心疼,又仿佛是自嘲。 皇帝目色沉沉,不辨丝毫真意。 只状如明悟,出言感叹,意有所指道:“卿竟失职到了如此地步,该罚!” 裴时行并不多言,只拱手复拜。 “误会既解,卿这些日子寝居台中又是为何?总不能是被狸狸赶出门外的罢?” 身为帝王之人,缜密而多疑,却又要把自己的疑心包藏于寻常调笑的闲话里。 裴时行耳中却敏锐地捕捉到皇帝话中狸狸二字。 他心念一动,忽然想笑。 原来她的乳名叫狸狸啊。 忽又联想到,那沈夷白唤她晚晚,想必是不知此名的。 裴时行口中说了实话: “臣耐性不佳,对殿下不恭,同她起了冲突。冒犯了她,又兼近日台中事繁,是以避出府外。” 元承绎的皇后自来驯顺柔婉,向来无有忤逆。 他并不能知旁人处境:“当真是被赶出府外?” 裴时行容色平淡道:“被赶出府外总比被殿下休出府外好。” 元承绎一愣,这下倒是不禁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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