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说——” 裴时行此刻恨死这吞吞吐吐的刁奴。 面上却仍是不为所动。 甚至饶有闲情地举箸:“说什么?” 道清终于横下心,闭眸振声道: “她问你,是不是脸面当真那么大,要她亲自来请你,要不要再唤人来抬你,你今夜若再不回,日后便不必回了。” 许是小长随方才话音太大,震恫惊吓枝头雀鸟,群禽飞尽。 此刻的廨房陷入死一般的寂然。 他在这片寂然中后知后觉感受到尴尬,挠挠后颈,为郎君找了现成的台阶: “您方才说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既身为夫君,大人有大量,便不必同殿下计较了。” “……” 作者有话说: 裴狗应该算是隐性的强取豪夺。 对了宝宝们,下章有写一个吻,我觉得没啥但很怕被锁,所以明天的更新在早上九点放出来,方便的宝宝可以先看。我这边的话,以防万一也能有时间修改。 感谢支持! 李流谦《送才夫之成都》:郊东郊西踏春色,醉舞淋浪花插额。
第26章 亲亲 大度君子裴驸马终于赶在人定时分姗姗归来。 哪怕如今月份渐大, 元承晚仍是保留了食后散步的习惯,两方人马正好在中庭对上。 时隔十数日再见这狠心女子,裴时行强迫自己目色无波地别开眼去。 笨嘴拙舌的道清气喘吁吁追上前, 他终于识趣地闭上了嘴,干起了不必张口的活计。 眼下勤勤恳恳跟在裴时行身后, 肩背上挎着书箧, 臂弯里挈着食盒,最为奇特的是,这小长随手里抱了只猫儿。 听云奇道:“这是哪里的猫儿,好生灵动漂亮。” 她自是知殿下的乳名,是以并不称之为狸奴。 长公主瞥眼望去, 是只通体金黄的四时好。 头圆耳小, 尾短毛长,腹背毛色油亮生金, 连嘴角的胡须都根根分明地泛着金光;瞳若琉璃透彩, 其间灵气似乎快要溢出来。 裴驸马继续负手作清高之态,道清只好殷勤道: “殿下和姐姐有所不知, 郎君幼时便养过一只狸奴, 可惜后来那猫儿贪玩, 跑丢了去, 自此再未寻见踪影。” 他语气倏然低落, 却又拢了拢手中猫儿,道:“不过这只生的倒是有几分似从前那只。主子不必担心,这猫儿驱过虫, 也由专人打理过, 干净得很。” 裴时行自然已是多番查证, 又询过署中御医。 众人皆道, 若清理养护得宜,勿食生肉,妊妇亦可养猫。这才敢将这只猫儿抱了回来。 元承晚亦留意到,道清自始都退在身后,避开五尺远,并不靠近她半步。 听云点点头,复问:“竟是如此,那这猫儿可取了名字?” “取了的,”道清点点头,“取了同从前那只一模一样的名字,就唤作狸狸。” “狸……”听云惊了一瞬,连忙转眸望向长公主,却见她面色无波,恍若未闻。 莫非驸马不知殿下乳名? 她怕自己露了端倪,只好语气艰难道:“如何取了这般名字?” “那猫儿是郎君两岁时养的。” 道清言尽于此,在场众人皆听懂了话中之意。 为何取了这般质朴无拙的名字,自是因为彼时的裴时行不过两岁,不比今日才学渊博的状元郎,无知稚童的他尚且取不出什么高深的名字。 自入得府来始终一言未发的裴时行终于淡声道: “道清,你将狸狸和我的书箧都一并放到颐山房。” 听云有些愕然。 驸马向前百般纠缠要搬来怀麓院,可听他此时话意,竟是又要搬回颐山房去。 她悄眼瞥向殿下,不知该不该出言相劝。这两位主子的脾气一个比一个硬,当真是谁也不肯向谁低头。 比裴驸马更沉得住气的长公主此时方才发话:“听云,你也先下去罢。” 听云躬身应诺,只留元承晚同裴时行二人对峙,俱是面无表情。 裴时行底气虽不足,面上气势却十分拿捏,仿佛是他午间同道清吹嘘的太过分,将他自己都骗了过去。 长公主淡淡睨他片刻,终于回身:“你随本宫入内。” 裴时行一时捉摸不准她的态度,不知那殿内等着自己的究竟是温柔乡还是和离书。 幸好两样都不是。 裴时行随长公主入到内殿,又望着她缓缓坐到碧纱窗下铺了白象牙凉簟的美人榻上。 他兀自立在原地,下颌微扬,比之向前张扬跋扈的长公主亦不遑多让。 元承晚取了石青蝶花纹引枕倚在腰后,抬眸望他。 这男人此刻模样近似一个委屈又矜傲的小童。 她终究软声道:“你坐下来。” 裴时行终于有了动作。 一步一挪,慢吞吞坐到了花梨画几的另一边。 “周颐一事,是本宫先错怪了你。” 既一时不得同裴时行分道扬镳,且二人之间又多了一道羁绊,长公主决定试着同他好好相处。 她一贯会为自己找到最为有利且最为自在的活法。 那么眼下最紧要便是,将所有话都说开来,不留隔阂。 裴时行下颌弧度不变,孤傲故旧,讽笑道:“哪里哪里,臣不过奸佞小人,怎当得起殿下一声错怪。” 话一出口,裴时行也觉自己太过无状。 他明明盼着元承晚原谅自己,这些天更是思她欲狂,可当真回到了她的身边,却又忍不住要诉说委屈。 可惜一不小心便诉成了这副冷言讽刺的模样。 长公主虚捏了拳,错了错齿,仍是好脾气道: “这也是本宫误会了你。我十五岁上便听闻状元郎刚直清举,持正不阿,乃河东才俊。后来卿家入朝为御史,便知传言不虚,你果真如此。” 她语气放得更柔:“你自己即是纯臣中的一员,又怎会去残害如你一般的忠直之士呢。” 裴时行只觉自己浑身熨帖无比。 她竟当真如此宽容他。 男人僵直的脊背不知不觉松下去,口中却言不由心道: “我不过是个让殿下恶心的男子,想必此刻殿下已是肺腑翻滚作哕,不必费心再来欺瞒我。” 此话一出,他双脚仿佛在半空中颤颤攸悬。 却半晌都未能等元承晚为他递来梯子。 殿中一片悄寂无声。 裴时行仿佛不敢置信地转头望向她。 却见她满目嫌弃,明晃晃写了“难道你不觉得恶心么”? 元承晚的确无法违心地说出什么鬼话。 回忆起当夜,她此刻亦忍不住蹙眉。 裴时行以满手污秽威逼她不准闭眸,她鼻端仿佛都是一股难言的气息,双眼亦完完全全被占据。 她从前并不知是这般模样,长秋宫那日神智皆失,也未能留意。可乍然跳入视线,如此直观,又如此丑陋。 不知旁人的是否如此。 裴时行始终凝视她神色变化,此刻读懂她意图,不由窒声:“你……” 他觉得自己或许等不到长公主甩他一张和离书那日了,只因在此之前他便会被她气死。 元承晚不意他此刻竟如此聪敏,不由一瞬心虚,下一刻却又理直气壮起来。 先发制人道:“你还好意思说!本宫冤枉你的事已经算完,可眼下尚且未计较你的冒犯之举。” “裴时行,你是狗吗?” 裴时行忽而诧异于她发问的语辞,几乎毫不费力便寻到漏洞,反击回去:“殿下没咬臣吗?” 元承晚张口结舌。 “本宫是说,不许你再如此放肆。” “我讨厌旁人近身,此次事出有因,便先记下,若日后你再如此,滚出怀麓院。” 长公主当夜的确有些口不择言,着意刺痛,而后又故意触怒裴时行。 眼下尚且需要予他些恩德,所以此番便不再计较。 她心下暗道裴时行乃是贱人本色,不欲再同他饶舌,素手取了几上白釉盏,撇开浮沫,欲饮下一口。 美人白玉皓腕持清雪小盏,满身香雾朦胧,颇有雅趣。 却不知裴时行目色若有所思地盯住她动作,忽而扬声道:“道清,狸狸渴了,你去为它添些水。” 道清自然不会在怀麓院,可这话却被她听得清清楚楚。 长公主举盏的动作一顿,几乎怀疑裴时行是故意如此。 心机叵测的男人满面无辜:“殿下恕罪,臣并无冒犯之心,只是被您提醒,想着该给那小狸奴喂水了。” 可他本心便是有意要冒犯招惹长公主。 及至晚间,裴时行惯例地为腹中小儿诵书。 恰逢听云自膳房端了新熬的莲子羹,这羹炖的极好,清泉流齿,晶莹甘甜,长公主取了小银匙一匙匙送入口中。 裴时行定定望她许久,连口中诵书之声亦顿下。 元承晚不明所以地顺着他视线,望到自己手中汤羹上来,几乎要问他是不是也要一盏。 却听他啧声道:“狸狸今次乃是第一日回府,臣竟忘了为它准备饭食。” “玎”一声,是长公主重重搁下碗盏。 她骤然起身,长吐一气,咬牙切齿道:“裴时行。” “要么给你的猫换个名字,要么抱着它一道滚出长公主府。” 裴时行有些无措:“臣何处冒犯殿下,还请殿下明示。” 惯会装相。 她直言挑明:“是皇兄将我的乳名告诉你的?” 除却皇帝,长公主想不到第二个如此无聊之人。 他还在扮无知状:“因为狸狸?狸狸怎么了?狸狸是谁?” “是本宫的乳名。” 裴时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殿下恕罪。臣的确不知,且臣幼时的狸奴,的确就叫狸狸。” 这才是他忍不住心生愉悦的地方。 原来他与她竟还存了这样的巧合,他四岁时跑丢了一个狸狸,却叫他日后遇见面前这个狸狸,且性子亦是如此慧黠又可恶,如何不说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殿下也叫狸狸?”他忍笑起身,拉过这梗着脖子睨他的小娘子,“是我家的小猫儿吗?” 他揽着她的腰坐下,将小狸狸柔若无骨的素手在他掌中展开,竟比他的小一圈还多。 男人以大掌包裹住这小娘子的手,握到唇边轻吻一记:“我家的小猫儿才是如此牙尖嘴利。” 他当真可恶。 元承晚欲要挣开他的手:“总之,给你的猫儿换个名字。” “好,换。”他语气轻哄又顺从,却不肯放开她的手,“我只有一个狸狸,也只要这一个狸狸。” 裴时行望她这副别扭的模样,一颗心愈发柔软下去。连方才萦绕心头的委屈与郁气也烟消云散。 只细细密密漫入四肢百骸,牵动起无数令他心旌浮动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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