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官提醒她: “殿下, 您忘啦, 午后您约了辛医正至府中赏景的。” 若说听雪前几日还对殿下忽而约见李释之的缘由摸头不着脑。 那么现下她已然知晓了殿下的筹谋。 昨日府上长史宋定例行禀事时, 她也在一旁伺候, 宋定说辰朝时李大人当场上了一篇《盐铁新论》,陛下看后击节赞叹。 未几时便散了朝,诏了李大人独自入殿详谈。 今日提起的这位宋临亦是殿下施过恩,对殿下心怀感念之人,如今约莫已是做上了国子司业。 殿下向来慧眼,此番若要诏他,想必这位也快在陛下跟前露头了。 观殿下来日的种种作为,小女官在心头赞赏不已。 就该这般! 殿下才不是什么纨绔,她家殿下明明深明大义,颖悟绝伦,从不输那劳什子的麒麟子。 “哦,”元承晚了然地点了头,“本宫倒是忘了。” 她红唇笑意仍是散漫,眼神却渐渐凝聚起锋芒:“听雪。” “是。” “去把那株开的最艳最高的牡丹拔了罢。” “啊?” 殿下生来尊贵浓艳,千娇万态,自然被推为上京美人之首,也一向喜爱这花中至美至艳的牡丹。 “它开的太艳丽了,将旁人的颜色都夺尽了。不好。” 殿下的话音仍是娇娆又和缓,小女官心头酥酥麻麻,晕乎乎地听命而去。 待这株碍眼的牡丹被清移过后,辛盈袖也如约登门。 二女相约共坐于长公主府后堂的萃园之中,满园花颜妆色深浅,假山嶙峋奇绝,恍如置身于瑶池仙境。 更何况她身边的确有个神女般艳丽的女子。 辛盈袖仍是细观了元承晚的脸色,确认过她身子无碍。 小医正不放心地再次提点道: “殿下,离臣为您推算的生产之期只剩十九日了,您从现下就应当周全准备。” 元承晚含笑点头。 这一切都无需她操半分心肠,裴时行和宋定早已操持好了一切。 话题便这么自然而然地引到了孩儿身上。 “阿霁仍是管不住的调皮,索性她同她阿耶臭味相投,便叫崔恪自己操心去。” 前日崔青霁又带着同窗下了梁河捞鱼摸虾,对方家中家教甚严,当夜便带着人找上门来。 辛盈袖听着那位夫人口口声声“女儿家应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做甚事体都该行己有耻”。 好似看到一个老年回春的崔夫人。 这位话里话外都在骂阿霁身为女儿家却行止无状,不通礼数。 辛盈袖唇角笑意发僵,歉是道了,可当着面儿的她也拿话夹枪带棒地刺了回去。 但关过门来,方才体面的假笑倏而自嘴角消失,仍是免不了越想越怒。 这怒意上脑,激的辛医正不顾高门里多年而来修出的好体面,当场便取了毛掸子撵出门。 预备要将崔青霁浑身的猴子皮好好松过一遍。 怎会有这般倔强又贪玩的臭丫头,三番两次入河凫水,如今更敢伙同旁人,当真不知凶险! 可这一掸子抽出去,却是将将归家的崔恪替女儿挡下了。 “袖袖,孩子还小。” 细直青韧的竹掸破风呼呼有声,男人的臂几乎是当场便红了。 “还小?” 辛盈袖觉得眼瞳已经快冒出火了:“再下几次河,这孩子恐怕是长不大了。” 辛盈袖目中火气至今未消,长公主听得有趣,可也在心头暗暗记下。 下次她见了崔青霁,也该劝劝这小丫头,再不许贪凉贪玩入河了。 “那你便同崔大人生恼了?” “唔。” 其实辛盈袖未有出口的是,还不止于此。 彼时的崔恪将那迅速红肿高起的小臂露在她面前,好似一种无声的控诉。 可那张向来嘴角轻压的薄唇里,竟也吐不出一颗象牙: “袖袖,你儿时便常因下河泅水被岳母大人用鞋底子打屁股的,你从前说过,若日后我们的孩儿淘气,你绝不动手打她。” 辛盈袖为人母的体面伴随着手中的鸡毛掸子一同落地。 鸡毛掸子万分牢固,未曾落得满地鸡毛。 只另一样或许是碎了满地。 不必提自家的黯然往事,她真心实意地感慨道: “裴大人君子端方,性子又威严,想必日后倒是个严父。” “届时小殿下出世,有裴大人严加管教,您便可少操些心肠。” 元承晚闻言笑眼娇美,连话音也变得温软,纤长玉指一下下抚在自己的小腹上: “本宫当真是日日都在期待腹中孩儿降生。” 辛盈袖亦是多年为人母,自觉能认同长公主此刻的心情,附和地笑着点点头。 方才通宵审案一夜,此刻才赶回家门的御史大人亦不由顿步于原地。 因妻子的柔声话语在脑中畅想了一番,日后他们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裴时行近日的确因公事扰攘不堪。 审讯自然是夜以继日,多日以来他一身衣裳未换,连饮食亦是在感知到腹饿之时,潦草填补两口便罢。 今日午间好不容易有了进展,众人都撑不大住,他便做主放三司休息半日。 可他自己却不曾就此休憩,紧赶着驰马自城外赶回。 小公主当日心中怀了委屈,他应当回来哄一哄她的。 更何况,短短数日不见,裴时行却已觉思卿几欲狂。 明明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念她的。 但情.爱一事,又哪里是半分由得人的呢。 男人修长指节触到自己藏于袖中的紫薇花枝,不禁暗笑,自己竟也有了古人隽永又含蓄的情思。 可这枝花的确是城外花林开的最绚烂的一枝,他打马经过时,绿枝繁薇不经意间撩过发梢。 那一瞬的香气和痒意,倒是像极了某人。 其实一直以来都只是她,也只有她。 却听繁花那头,那人继续道: “一想到孩儿就要降生,本宫不久后就可以踹了那个狗男人。真是无比快意!” 裴时行袖中的花枝因这句话倏然落地。 俊面上笑意僵的可怕。 他几乎怀了一丝侥幸,不知是否因为自己多日以来连轴转,精乏神疲。 如今是生了幻觉,误解了她的话意。 可惜他没有。 他无比清晰亦无比清醒地听着与她同坐的友人问她: “殿下所言当真?您……不要裴御史了吗?” “不要。” 这头的裴时行无可避免地听见了那个令他坠入无边地狱的答案。 她说她不要他。 元承晚说不要裴时行。 裴时行只觉自己的心也如地上的花枝一般,摔落残败,四分五裂,而后被人狠狠践踏。 他觉得自己已经因元承晚的一句话成了行尸走肉,抑或是偶人。 总之,能左右他关节表情的每一根丝线,此刻都被元承晚操纵在手。 她随意一扯,他便避无可避地被她玩.弄,无论生或者死。 他也不知自己此刻的神智与行动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只是僵着手脚走过去,至少要让自己的双眼对上这个狠心的女子。 或许他有装出一张笑面同她的友人告罪,在外人面前维持住自己正常人的风度。 或许又没有。 反正裴时行忍着怀中人的踢踹叱骂,将她一路抱回寝殿,而后反锁上门扇时,已然是这副情状。 他又强迫了她。 他二人此刻的姿势很是奇异。 男子坐在窗下的芙蓉榻上,双颊飞红的女子跨坐在他腿上。 二人目光相对,眼里是恨不得将对方吞之入腹的炽意,不闪不避。 说不上谁掌控谁,只因他如铁的坚实臂膀死死锢在她腰后。 而她探出玉臂,直扼住他的咽喉命脉,将他推的往后半倒,头颅在壁上碰出“砰”的闷响。 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却又不容对方当真忍让自己分毫。 有一丝闪躲。 “裴,时,行,”她眸中的火光丝毫不逊于他,每个字都像是自牙关间挤咬而出。 “你这是何意?” 他又以自己身为男性天然的体力优势强迫于她,似怀抱一个孩童那般,轻易地将她自瞠目结舌的辛盈袖面前抱走。 而今她使出全身气力,竟是无法将他的臂膀挪动分毫。 这才知,从前说他能文善武或许都是收着的了。 裴时行全然不顾自己后脑的疼痛,一双素来清锐的眼因昼夜未眠而密密布满血丝。 却又在此刻被灼心的怒意冲刷的清明无比。 “元承晚,你又是何意?” “你明明在皇帝面前受过旨意,你明明亲口说过要同我做一对真夫妻,你明明说过我为内,我是你的郎君……” 他亦是满腔冲撞的怒意和委屈。 “可你这算什么,一面小意哄骗我,一面又暗自筹划着离开我是不是?” “我到底算什么,你到底拿我裴时行当什么?” 他终于将这句日夜盘旋心头,不敢宣之于口的质问一举佚䅿宣泄出来。 她真的爱他吗,或者应该问,她真的想过要爱他吗? 他步步为营逼她入彀,却摸不到她的心在哪一处。只能不断索求着躯体的靠近,用来说服自己。 靠着那些时刻里,她曾因他而生的片刻失神与柔软来告诉自己,这就是他的妻,他们是世间无比亲密的一对男女。 他们的血脉交织一处,是生与死都无法拆解的宿命。 她扼他的力道未松,话中力道同手下一样强烈: “那你呢裴时行,你又拿我当什么?” “我这段时日对你温柔小意,予取予求,你不是很喜欢很享受么?” 她艳丽又凌厉的面孔倏然逼近他的面。 “那都是本宫装出来的!” “你不就是想要个木偶人一般顺从听话的女子来做你的妻子吗?你凭什么看到本宫的真实一面。” 她恨恨松了力道,红唇里吐出的话语同眼底的鄙夷一样残忍: “你配吗?” 元承晚亦是心怀恼恨。 同裴时行有关的这一切都来的太过突然,与他意外有了一场,怀了二人的孩子,至后来他猜出孕事,主动求娶。 而后又是他挑破一切,逼着皇兄也逼着她给出了一道承诺。 她好似又重回少时那段惶惑无助的日子,只能对着上位者施舍的雨露恩威,俯首顺从应承。 甚至生出了自弃之意。 好似她天生就应该是一个牺牲者,少时为谋夺大业而奉上自己的自由与婚姻。 及至现下,更是将自己的一切都全无保留地予给裴时行。 以她一身换得他们君臣的和谐,换得天下安稳。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8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