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蝶舞心头怅然,吕先生连一口茶都不愿将就,若是苏洛离开,他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两个男人下棋,蝶舞自得其乐地赏月。一局棋到中途,苏洛回来了,除了神色忧伤,蝶舞再看不出什么,再转头看了看吕先生,专心地看着棋局,似是浑然不觉。吕先生看似温和儒雅,可他的心若是打定了什么主意,怕是能将人打入冰窖的寒冷。 苏洛凝视了蝶舞片刻,才婉言笑道:“妹妹怎么站在这里,来,随我进房里坐。” 蝶舞点头,随着苏洛走进房里。室内一灯如豆,却已能让蝶舞看清地上零落的碎锦,应是一件华服被扯碎了。款式隐约可辨,应是苏洛为吕先生缝制的。 苏洛似是才想起这番情形,神色一滞,勉强道:“妹妹稍等,先坐吧。”说完蹲低身去,将碎锦归拢到一处。那双细瘦的手忽然停了下来,慢慢地、用力地抓紧了手中的东西,使得骨节凸出,脉络清晰可见。 蝶舞心头一酸,俯下身去,将苏洛扶起,“姐姐……”欲言又止,她不晓得来龙去脉,无从劝慰。 苏洛忽然伏在蝶舞肩头,极力控制着起伏的情绪,不让心头的痛苦化作泪水,半晌方慢慢地道:“处处为我好,有什么用?我要的,不过就是守着他。时至今日,真不知何去何从。” 蝶舞又能说什么,只能轻轻拍打她的肩头,以示安抚。 苏洛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有些局促地笑了一下,收拾了地上的残局,多点了几盏灯烛,使得室内明亮起来。之后邀蝶舞坐下来,询问她为何忽然间消瘦至此。 蝶舞便把中毒之事说了,想起寒烨昭提过苏洛也通医术,就问道:“听人说,这毒过些时日还会有反复,姐姐可晓得缘由?” 苏洛有些歉意地道:“这种毒,我只是听说过,这两年来又整日忙着些琐事,医术毫无长进。待日后清闲了,我自当静心研究此毒的药性,为妹妹解忧。” “不用,不用。”蝶舞忙道,“说不定别人也是危言耸听,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姐姐不必挂怀。” 院中的两个男人难分胜负,以和棋结束对弈。 吕先生道:“日后再来揽月楼,就不会招摇过市了吧?” 寒烨昭道:“自然,却还是少不得过来,与您切磋棋艺。” 吕先生温和一笑,“我已见好,你不必频繁前来,经营好自己的前程为要。” 寒烨昭悠然而笑,“前程有以南,哪还用我经营。” “以南……”吕先生目光微闪。 “以南很挂念您。” “能免则免吧。”吕先生有些担忧,“你本就如闲云野鹤,孤高寡合,却是好处,与我来往,即便被人发现,诟病于你,却也无碍。以南不行,看似左右逢源,其实更经不得半点风雨。” 寒烨昭漫不经心地道:“以南年纪也不小了。” 吕先生知其意,点头道:“不小了,所以才更不能出一丝差错。” “我明白,您放心吧。”寒烨昭看看天色,站起身来,“师傅早些歇息,我改日再来。” “蝶舞……”吕先生话音一顿。 寒烨昭静待下文。 “蝶舞不错。”吕先生笑,“即便错了,你怕是也不会被我左右。” 寒烨昭从容一笑,“不敢。” “方才我的话,你只是要听,却不是要考虑。”吕先生目露惘然,“小心行事,莫要走了我的路,误人误己。” “烨昭只知师傅不悔,足矣。” 吕先生却道:“我若把洛儿交由你照顾,是不是很棘手?” 寒烨昭沉吟片刻,“不是难事,只是想请师傅三思而后行。” 吕先生淡淡道:“下次再议。” 寒烨昭眼中就多了几分凝重。 回去的路上,蝶舞又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话里话外,自然离不开吕先生和苏洛。寒烨昭耐心地给了答案,她这才明白前因后果。 吕先生,就是曾风光至极的逍遥侯吕译航,是当朝太后的六弟,因其能文善武,先帝极为赏识,亲口封赏了逍遥侯之爵位,又任命他为太子太傅。 寒烨昭的语声中尽是敬意:“当今圣上、以南和我,一身武艺,皆是师傅传授。”又解释个中缘由,“我在流浪途中,得遇以南,自此形影不离,一起随着难民进了京城。与师傅偶然相遇,便被他带回府中,后来,他又将我二人送进宫中,跟随在当今圣上左右。我和以南今日的荣华富贵,都是师傅所赐。” 今时的皇帝,两位英雄,师出同门,如今各自扬名立万,吕译航却做了隐于闹市的世外之人,两相对照,吕译航心中是喜是悲?迥然不同的境地,他可有失落?可有功成身退的荣耀?蝶舞不由问道:“先生走至今日境地,因何而起?” “因为洛儿。”寒烨昭见车夫赶着马车过来,先看了蝶舞一眼,“累不累?” 蝶舞连连摆手,想尽早得知答案,于是道:“不累,我们走走,说说话。” 寒烨昭对车夫一挥手,缓慢地踱着步子,讲起了前尘旧事:“洛儿是先皇驾崩前一桩文字狱惨案中一名官员的后人。我不知师傅事先知不知道她的底细,只知道他为了洛儿义无反顾。许是因了他对文字狱一案的愤慨,也因了朝中大臣无人为死者鸣冤。有人识破洛儿的身份,联合百余名官员上奏。”他苦笑了一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先皇那时似有悔意,便从轻发落,让师傅把人交出来即可,然而师傅抗命不从,将洛儿藏了起来。那样的情形,即便是当今太后,也无计可施。先皇盛怒之下,将师傅打进天牢,关押半载才下旨宣判,将其削官夺爵,贬为庶民。”
第88章 肃亲王府内,虽然悬灯结彩,仆人们却都战战兢兢的,想来,娘家这个年也过得很不痛快。 钟离薇急匆匆走进正房,见过肃亲王和王妃,便把几封信件交给了父亲。 肃亲王初接到手里,面上现出狂喜,细细一番查看之后,就有些气急败坏了,“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亏得你也好意思带回来给我!假的!”他几乎声嘶力竭,“假的!” 钟离薇一路上已经怀疑到这一点,只是不知道是窃取的时候就是假的,还是被慕容蝶舞做了手脚,此时也只能怪自己刚得手时没有看清楚。有肃亲王的暴躁比着,她显得格外的平静,“只是带回来请您过目罢了。寒烨昭若是那么好对付的,如今您也用不着我一个弱女子去算计他了。” 肃亲王愤然地望着她:“你这是什么话!” “好了,好了。”王妃忙打圆场,“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都消消气,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肃亲王冷笑,“如今只有她和戴氏在将军府,还能做什么?” 钟离薇缓缓道:“无事可做,我还可以做将军夫人。” 肃亲王站起身来,“你这个孽障!难道你要认贼为夫么?” “你不想我如此,当初为何不抗旨谢绝婚事?”钟离薇也站起身来,和肃亲王对峙着,“他对我不闻不问算是我走运,他若存心欺凌我又能如何?” 肃亲王被戳到了短处,便一味抱怨道:“就知道指望不上你!” “家中诸多儿郎,何须我一介女流百般挣扎。”钟离薇面带讥诮,“这差事我做不来,您另寻他人吧。”这些时日,她早已心力交瘁,早已厌倦这荒唐之事。 肃亲王面色发青,“你想怎样?” “回去,安心过好我的日子。”钟离薇转身就走。 肃亲王厉喝道:“你若委身于他,别怪我把你扫地出门!” 钟离薇看看双亲,眼中只对母亲有一丝留恋,继而凄楚一笑,“事到紧急关头,无一人为我做主、为我周旋,反把我当做报仇的工具。我是女流之辈,您不是一直说不能指望么?说了十几年,怎么倒忘了?” 肃亲王拿起手边的茶盏,狠狠地丢向她。 钟离薇的额头被打中,身躯随之摔倒在地,心也随着彻底冷了下去。这样无情的父亲,即便她帮他除掉寒烨昭,回来之后怕是也不会履行诺言,将她许配给那个人。她是谁?她在父亲眼里,不过是能用就用,无用便可抛弃的棋子。 “王爷!”王妃哀怨道,“您这是做什么?她难得回来一趟。”举步要赶过去,却见女儿站起身来,缓慢却坚定地走出门去,旋即,听到一句低语:“从今之后,四郡主死了。” “把她给我关起来!”肃亲王怒喝道。 “我看谁敢!”钟离薇用手捂着额头上的伤,姿态狼狈,眼中却是笃定,“我是寒府夫人,不再是你府中之人,要怎样由你,我只怕你对太后对皇上交不了差!” 王妃连忙走到肃亲王面前,“薇儿说的在理,您消消气,待她日后想清楚了,再叫她回来商议就是。”说着吩咐下人,“帮郡主包扎伤口,送她回去吧。这半夜出门已是不妥,夜不归宿的罪责可就不要担了。”最后才看了一眼钟离薇,眼中含泪,“过几日,我去看你,回去好生将养。” 钟离薇脑子里混沌一片,任人处理伤口,行尸走肉一般上了马车,行了多时才醒过神来,“不回去,去宫里。” “这……”车夫犹疑着。 钟离薇有些烦躁起来,“怎么?” 车夫赔着笑,道:“夫人,天色太晚了,您去了怕是也见不到皇上、太后。” 钟离薇想了想,计上心来,“见不到倒好了,你去就是。” 车夫只得依言行事。 第二日一早,寒烨昭和蝶舞还在沉睡时,就有小厮来禀报,说是有太监过来传皇上口谕,让寒将军把自己的夫人带回府里。 寒烨昭懒得起身,应道:“急什么?就对太监说我出门未归,找到我之后定会说明此事。” 蝶舞失笑,“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这次,她是用了苦肉计,太后少不得要训斥我。”寒烨昭歉意地看着蝶舞,“她回来后,又会出尽法宝,你再忍忍。” 蝶舞为自己留了三分余地,“如果忍得下,我会的。” 寒烨昭承诺道:“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蝶舞想了想,觉得不能把这话太当回事。愿望都是美好的,可真正能心想事成的幸运儿又有几个?一切,还是要靠自己稳扎稳打,才能确保一份安稳。基于前世的经历,她更愿意自己面对一切。 进到宫里,见过太后、皇上,寒烨昭环顾左右,不见钟离薇的身影。 太后道:“昨日夜里,哀家早早歇下了,你夫人前来求见,我便叫人传话,命她今日再进宫。谁知那孩子性子拗,带着伤在外面跪了一夜。”说着,有些不忍,“唉,方才见到哀家,说了一会子话,人就昏了过去,我已传了太医为她诊治。” “劳太后费心,是微臣之过。”寒烨昭说着场面话的同时,瞥了钟离睿一眼,见他满脸压抑不住的兴奋,心下很是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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