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娘子的视线落在这枚御制的金令牌上,再听窦院使口中提到了官家,忽然心就一凛,拜倒在地,不敢再多问了。 “妾谨遵院使之命。” 窦显恩很满意这大娘子的态度,只笑眯眯地叫人扶起了她,又问道:“烧制泥偶的工匠,可就在你的店中?” 杜大娘子隐隐约约觉得此事凶险,说不得最后自己都会被牵连进去,丢了性命,便留了个心眼,只应承着说是,“就在妾那间专售磨喝乐的店子里烧制。” 窦显恩这便唤人来,交待了几句,又道:“咱家派人在店子前后护卫着,若是烧制好了,叫人知会咱就是。” 杜大娘子诺诺称是,却步离开了这间深宅,一直出了几条街巷,再回到遇仙楼,她才一下子松了心神,叫人为她擦脖颈上的冷汗。 这窦显恩今日同往常截然不同,平日里动手动脚,今日规规矩矩,一双眼睛还总往侧旁的窗子瞥,再联想到那枚御制的金令牌,杜大娘子隐隐约约猜到了那窗子后之人的身份。 她虽然是前朝勋贵之家出身,可哪里能接触到天家的贵胄? 今日不仅被皇太后接见了,方才似乎还被官家提点了…… 圣人叫做泥偶,官家也叫做泥偶,再加上画像、生辰八字、姓名,像是要为谁选妃似的? 莫不是被盲选节气娃娃的主意启发,想到用这个方式来选妃? 那为何官家又要再加两个泥偶? 杜大娘子的思绪走到这里,忽然像是懂了点什么:也许是圣人要为官家充盈后宫,所以选定了几位贵女,但官家另有心爱的女子,所以…… 也不太能说得通,官家心爱的女子,怎么会有两个? 她思来想去,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过了好多画面,最后得出结论,官家有七窍玲珑心,一个心房里住一位姑娘,满打满算可以同时爱七个姑娘,自然同寻常百姓不一样。 杜大娘子经历了一个晌午的折磨,这会子精疲力尽,已经不想再折腾节气娃娃的事了,只倒头就睡,打算晚间再去寻李娘子,交代烧制画像泥偶的事。 这头杜大娘子心神俱疲,那一头会烧泥偶的小娘子李合月,晨起就出了家门,在大相国寺的后山上,烧制了最后一炉节气娃娃,接着又捣毁了窑坑,把自己的家伙什装进了布兜子——横竖家里的窑坑做好了,往后就不来这大相国寺了。 这一忙活就忙活到了傍黑,好在天色不算太晚,她一手拿了布兜子,一手挎着竹篮子,还是打算从大相国寺里走。 上一回是深夜,这一次是傍黑,寺里的僧人们都还在走动,念经的念经,吃斋饭的吃斋饭,数香火钱的数香火钱,总不至于还能撞上八宝琉璃殿里那一幕吧? 她打定了主意,就翻上了围墙,有洒扫的僧人认出了李合月,笑着向坐在围墙上的她合掌问礼,“李娘子仔细些,莫摔了头。” 李合月是认得这位叫澄静的小僧人,她笑嘻嘻地跳下围墙,同他逗趣儿,“……摔了头我就索性剃发出家,像你一样在头上烫六个戒疤。” 小娘子说起话来,嗓音又轻又软,像是春末的细小温风,澄静被她逗得绷不住,一下子就笑开了。 “李娘子剃了发,想必也很明净可爱。” 李合月笑嘻嘻说是,同他告了别,慢慢沿着寺里的台阶走,下到八宝琉璃殿后时,难免小心翼翼,可惜太过谨慎,下最后一级台阶时,脚下一崴,身子晃了晃,歪倒在地。 竹篮里未上色的泥胚子滚落一地,李合月好生心疼,不顾脚上疼痛,就要伸手去拿,就在这时,眼前多了一双被凝脂色裙摆盖住的的绣鞋,旋即有人蹲了下来,捡起一只泥胚娃娃,递了过来。 李合月心中讶异,视线落在握着泥胚娃娃的这一只手上。 洁白、纤软,指尖圆圆,其上染着淡淡的蒨色。 接过泥胚娃娃抬眼看,李合月看到了一双笼着烟雾的美目,挺翘的鼻尖,野莓一般红润的唇。 这是哪里来的绝世美人? 李合月转开眼睛,再往天上看了看,中天升起了一轮明月,似水的烟雾在脚边悄悄氤氲,也许是狐仙出没的时候吧。 那绝世美人却望着李合月的面庞,似乎也怔忡了一会儿,见她并没有接过自己手里的泥胚,这才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番,忽然惊呼了一声。 “这泥胚上了色,莫不是节气娃娃?” 李合月知道自己做的节气娃娃这几日在东京城里很紧俏,见她认出来了,难免几分得意。 “娘子眼力真好。这是白露娃娃,你瞧,她肩头停着鸿雁,手里提着白露茶,衣裙上刻着往南回归的玄鸟——” 美人儿看着白露娃娃,没来由地红了眼眶,“玄鸟都要往南飞……” 李合月见她红了眼眶,只觉得心里也不好受,连忙站了起身,忍着脚痛把泥胚娃娃放进竹篮,再把这娘子扶了起来。 “娘子喜欢白露娃娃么?”她犹豫着,到底还是下定了主意,“我回去为她上了色,送给娘子可好?” 美人儿愣了愣神,接着点点头,笑开了,“莫非小娘子就是烧制节气娃娃的匠人?既是如此,那可太好了,我家官人四处求购不得,正打算作罢呢。” 李合月看她笑了,心里也很开心,又远远见她身后,一位相貌清俊的儒雅男子在殿门前,遥遥地向她点了点头。 “小娘子,我姓明,双名愿心,与我家官人在大相国寺暂居,到如今已有两个春秋了,不知道小娘子的姓名。” 李合月轻念了明愿心这三个字,只觉得清雅动人,同她的绝色样貌很是相衬,听她问,立刻便同她说了自己的名字。 “我姓李,双名合月,家就住在大相国寺附近。” 明愿心很是喜爱李合月,这便邀她入殿一坐,“我原是住在寮舍里,离这里倒有三四个院落,再走过去怕天色太晚,这琉璃殿的二楼,平日里我也会在这里读经,小娘子若不弃,就请去喝盏茶,闲谈几句。” 李合月自打三年前来到东京城,平日里只和棠玉、青玉两个姊妹相伴,甚少出门,更别提有别的朋友了,此时意外同这位明娘子结识,她也很兴奋,这便没有多想,只随着明娘子往琉璃殿的二楼去了。 同琉璃殿一楼的肃穆景象不同,二楼的陈设竟然十分地像女儿家的闺房,相较于舅舅家简陋的陈设,这里竟像是神仙洞府一般。 明娘子使人为李合月斟了茶,俩人便闲谈起来。 原来这位明娘子年芳二十六岁,乃是从金陵来到东京,一直同夫君二人客居在这大相国寺里,至今已有七年了。 她的言谈之中,常常流露出思乡的意味,每一次眉尖儿轻蹙,都叫李合月觉出来几分心痛,不禁想到自己三年多前来东京前的情形,几分共情。 二人聊到月色西移,颇有相见恨晚的意味,李合月见明娘子总是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立时觉得自己会否太过打扰,这便要起身告辞。 “我出来太久了,舅母要着急了。”她往门前去,同明娘子告别。 明愿心握住李合月的手,浅笑着叮嘱她,“明日若得了空,我去寻你。” 李合月点头应是,正欲转头离去时,忽见明娘子脸色大变,李合月还不曾反应过来,就见门外闯进来粗犷一人,一把将李合月从明娘子的身边拉开,甩至一边,接着用手扣住明娘子的脖颈,将她推至桌案旁,死死扣住她。 李合月被此人的大力甩出去,撞到了头,痛的说不出话来,再抬眼见此人高大如山,明娘子较小的身躯被他压在身下,脖颈死死被他的手扣住,一张美丽的面容通红如血,已然是喘不过来气了。 她惊吓无比,忍着痛扑上去,见他一身腱子肉委实健壮,情急之下一口咬住他扣住明娘子咽喉的臂膀,死死咬住。 此人吃痛,倒是放开了明娘子,一双狠戾的双眼死死地盯住了李合月,巨大的压迫感袭来,李合月心中怕极了,松了口便要拉着明娘子跑,那人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将李合月拉了回来,以手扣住了她的肩膀。 “放肆。”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香冢薄暮 李合月从这一声“放肆”里感到了巨大的压迫,肩头被这人的大手扣着,像是有千万钧的力量。 同表面上的稚柔不一样,李合月内心的坚韧非比寻常,用尽了全身力气,试图从他的手下挣脱开来,然而却完全无法脱身。 “放开我!”她抬眼,怒视过去。 闪动的烛火下,此人一双充斥着戾气的双目寒气迫人,好像一只嗜了血的猛兽,无法压制的怒意,听间手下扣着的人语声愤怒,此人的视线狂怒似的地落在她的眼眸上。 她满面涨红,咬牙切齿,眼睛里燃着的怒火,鼻尖呼出的怒气咻咻,使她像一只暴怒的小兽。 此人忽然就笑了。笑意先是从眼睛得细微处慢慢升起,然而鼻唇却还没缓和下来,这样矛盾的情绪,让他看上去更加令人骇怕。 “你是谁?”他问话,声音低沉着,面庞逼近了李合月。 李合月不理他的问话,只略偏了头看明愿心在侧旁驶近拽着此人的臂膀,眼睛里满是惊惧,泪流满面。 这人能闯入到这里公然施暴,那明娘子的官人此刻一定已经遇害了,李合月想到此,无限大的愤怒在心里翻腾。 察觉到他手下力道的放松,李合月虎倏忽之间低头,狠狠一口咬上他的手臂,接着在他吃痛的一霎那,挣出他的擒制,一头扎出去,拽起了明愿心向外跑去。 廊上的灯火并没有全部点亮,李合月跑的速度极快,在踩上楼梯的这一刻,身后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明愿心忽松开了她的手,将她搂在怀里,以极快的语速小声说道:“别回家,藏起来。” 她不解其意,还未及反应就见明愿心已然转回了头,向后跑去,她心中惊异,再向下看,一整个八宝琉璃殿的殿前,有几列戍守的卫兵正站着。 身后纷乱的脚步似乎停了,也许是明愿心挡住了他们,李合月哪里能放任她一个人回去,正欲转身,忽地一旁的小门打开,有一双手将她拉了进去。 有一把温和的嗓音在黑暗里响起:“不要说话。” 李合月在慌乱中安静下来,耳听得门外有杂乱的脚步声奔过,在楼下同卫兵们低声询问:“可有一位娘子跑出去了。” 有人回应着说不曾,接着脚步声大动,许是四处搜寻她去了。 四周又陷入了静寂。 李合月感受到身边这人的气息,只觉得他有些过分沉静了,逐渐适应了黑暗之后,她看到了一双黯淡的双眸。 她觉得他很面熟,同他对视了许久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以极小的声音凑近他,“你是明娘子的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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