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娘子皱了皱眉头。 方才也是窦院使来请她,这觐见了皇太后之后,这老阉贼又请她做什么? 想到他那油腻腻色眯眯的眼睛,杜大娘子便反感至极,奈何碍于权势,只得跟着去了。 那厢杜大娘子领了皇太后懿旨退下了,封太后这才望向了郑王赵衡意,笑的慈爱。 “……既是你应允的,日后可不许反悔。”她说着话,心里不免担心孙儿再度拒绝,又道,“一国皇太后与你定下的盟誓,你若是反悔,只会叫老身气血攻心,说不得就驾鹤西去了!” 赵衡意静默一时,方才道:“孙儿既应允了,断不会无视盟约。” 许是从他口中提到盟约二字,封太后眼神晃了晃,有几分心虚。 想当初,临简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姿态,夺了赵衡意的皇位,其后民间屡屡有离谱的传闻,一度甚嚣尘上,临简勃然大怒,几度暴躁欲开杀戒,其后还是她这个应他娘亲的,捏造了一个“金台盟约”,方才平息了民间朝野的议论。 她心虚着,赵衡意的面色却有如星云安稳,视线落在殿门,封太后看过去,宿国公主赵芳芷走进来,笑着唤了一声大娘娘,又向赵衡意福了福,唤了一声二哥哥。 “二哥哥手上的伤可好些了?前儿我看,绷带上还渗血呢!” 见二哥哥波澜不惊地道了一声无碍,宿国公主方才偎依在了封太后的手边儿,心有余悸地说话。 “……八十万禁军拱卫京师,平日里又是殿前司又是皇城司的到处巡逻抓人,如何连个刺杀亲王的刺客都抓不住?” 她蹭了蹭封太后的手,不免忧心,“大娘娘,二哥哥前儿的伤多骇人啊,听说王府里还死了不少人,这些刺客胆大包天,抓到后必千刀万剐才是。” 封太后眼睛里流露出担忧的神色,深深看了赵衡意一眼,叹道,“你爹爹已经派人去严查了,总要给你二哥哥一个安慰。” 赵衡意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宽大的衣袖盖了一半手背,干净的白色麻布只露出一沿儿。 “想是乱入的贼匪,叫祖母、妹妹担心了。” 宿国公主才十一岁,眉眼间还带着孩童的稚气,见二哥哥并没有流露出痛意,这便移开了心神,接过了祖母手里的惊蛰娃娃。 “祖母,可给我要来了谷雨娃娃?”她带着期待问,见祖母点头,立时就兴高采烈起来,说话时都眉飞色舞的,“待谷雨娃娃来了,我要亲手为她做一身儿衣裙,摆在竹山绿海里。” 她摸着谷雨娃娃说的高兴,站起身走到了二哥哥跟前儿,歪着头笑着说,“二哥哥你瞧这娃娃多精致,不似旁的磨喝乐,五官模糊肚大如鼓,太过憨实。这个惊蛰娃娃就不同了,连头发丝儿都精细的很,衣袖都好像要飘起来一般。捏它的人一定是位心灵手巧的小娘子。” 赵衡意看着谷雨娃娃娇憨的面容,只见娃娃如蝶翅的黑睫下,乌瞳里光轮莹亮,使人疑心下一刻就会光彩流转。 “万番琢磨方成器十载耕耘自见功。制作此物者,说不得是位饱经风霜的老丈。” 二哥哥轻易不开口,一开口就打破了她对娃娃背后人的美好想象,赵芳芷跺了跺脚,十二分的不称心如意。 “二哥哥说的不对!” 封太后瞧着赵衡意面上清浅的笑,心里也放松下来,只笑着说道:“别听你二哥乱说。这烧制娃娃的,是位小娘子,虽然不知道年岁,但必定不是位老工匠。” 赵芳芷这下开心了,得意洋洋地看着二哥。 赵衡意难得露出笑意,点了点头,站起身向封太后告退。 今日他应承下这么大一桩事,封太后心里诚心如意的,笑着说是,赵芳芷却站在二哥哥身边,仰着头看他:“二哥哥别慌走,你瞧我是不是快到你胸口了?” 赵衡意怔了怔,低头看她,宿国公主仰着小脸,拿着手在他的手臂边比划着。 “二哥哥,去岁我才到你腰上一点,今年我又长高了,说不得翻了年,我就到你下巴了。” 封太后笑着看两个孙儿,眼里的慈爱遮不住。 “你二哥哥这般高,你赶上他可太难了。” 赵衡意伸出手来,拍了拍妹妹的头顶,若有所思道:“原来你还会长高。” 赵芳芷就在他手下猴子似的蹦来蹦去,封太后难得看自家孙儿说这么多话,这会儿还说起了笑话,直乐的合不拢嘴。 “二哥儿怎么犯了傻气?都说二十三还要窜一窜,你妹妹才十一,自然会长高的。” 作者有话说: (1)待召:手工艺人。
第15章 玄鸟欲归 宿国公主听到皇太后娘娘说二哥哥犯了傻气,笑的眼弯弯。 今日的二哥哥啊,和气的让人咋舌。 她其实很喜欢二哥哥,可往常的他,总是板着一张脸,就连那双好看的眼睛,都时时刻刻地严肃着,瞧上去怪让人害怕的。 “大娘娘,二哥哥今儿不一样!”赵芳芷围着二哥哥绕了一大圈,只觉得还是和气的二哥哥更令人喜欢些,“今日眉头也舒展开了,眼睛也亮亮的,是有什么喜事吗?” 十一岁的小娘子,天真烂漫的像个孩子,赵衡意负手站着,显是没打算立刻走了。 封太后打心眼里想叫他高兴,听孙女儿这般说,看着赵衡意眼神温慈,“……昨儿你二哥哥陪着我坐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招手叫宿国公主过来,在她的小耳朵边上轻声说了几句话,宿国公主听着话,眼睛就亮亮的。 “……大娘娘,您可真有办法。” 封太后就叫她别嚷,赵衡意见皇祖母和妹妹谈性正浓,便拱手告退。 宿国公主看着二哥哥清轩的身影出了殿,方才回身同祖母说道:“瞧着画像选,二哥哥不乐意,做六个泥人儿娃娃盲选,二哥哥就乐意了?” 封太后素来疼爱赵芳芷,听她发问了,这便目带几分得意地说起方才的经过来。 “……前儿你同我说了玉婆娑盲选节气娃娃的事,老身啊,半夜里辗转反侧的,忽得就想到了你二哥哥。他平日里尤其喜爱的,就是等钧瓷出窑,前日里你是不是也听你爹爹说了……“ 赵芳芷小孩子心性,此时听得津津有味的,忍不住接口道:“钧瓷无对,窑变无双。我在殿里喂猫儿的花瓣碗,就是钧瓷,天蓝釉带了海棠红的斑纹,十分的逗趣儿。” “是啊,入窑一色,出窑万彩。送进窑坑烧制前,谁也不知道烧制出来会什么样的颜色。老身就想着啊,你二哥哥既爱这等变化莫测、结局不定的刺激,那先头我把礼部呈献的贵女画像铺开给他看,他自然觉得无聊至极。” 封太后温言软语地说着,聪慧如赵芳芷,一下子就明白了祖母的用意,她眼睛亮亮的,惊喜地说道:“于是您就叫人依着贵女们的画像,做六个美丽的泥人娃娃,到时候装进妆匣里,叫二哥哥盲人摸象、火中取栗、虎口拔牙——” 小娘子越说越不像话,直逗得封太后眼角笑出褶子来,“从前未嫁的时候,老身也爱到街市上玩关扑,瞧见有值当的赌注,就拿飞镖去扑——十分的刺激。” 赵芳芷托了腮眨眨眼睛,“可我觉得,依着二哥哥的性子,怎么就能因为这个法子刺激就轻易答应您了呢?” 封太后被孙女儿问倒了,仔细回想了下,好似想起来什么,“……还不是你爹爹,昨日我正说着的时候,他来了。听到这个法子,觉得甚好,问你二哥哥要不要赌一把,你二哥哥便应下来了。” 赵芳芷哦了一声,“那就愿赌服输吧。横竖大娘娘给二哥哥选的,一定都是东京城里顶顶好的姑娘,哪一位中了,都皆大欢喜。” 封太后说了一句谁说不是呢,脑子里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人选,公卿之家、文臣之女,还有戍守边疆的忠勇世家的千金,每一个,都是在姿容、才貌、家世上都挑不出毛病的大家闺秀。 再者说了,叫那待召小娘子做泥偶,无论做的再精致美丽,也不过就是噱头罢了,届时选中了哪个,揭开红木妆匣的盖儿,凭着身背后刻着的名字来分辨,长孙的婚事便妥了,她这一把老骨头,也能对得起泉下的长子。 想到这儿,封太后垂着眼睛看了看手背,再翻转了,抚了抚手心,不免感慨一句,“手心手背都是肉,事已至此,老身只能顾着活着的人啊。” 赵芳芷哪里懂老人家突如其来的伤怀,只低着头瞧手里的惊蛰娃娃,末了又问了一遍谷雨娃娃何时来,这才往殿后去翻她的百宝箱,打算捡出羊拐骨来,好同大娘娘一道丢着玩。 这厢杜大娘子出了皇宫,一路被引着,也不知穿过了几个街市,小轿晃着,春末的日头晒着,令她昏昏欲睡,到末了小轿停了,她才被引进了一处深宅,穿过了几道月亮门,方才见到正厅外的海棠花下,窦显恩窦院使正坐着饮茶,见她来了,眯缝着的三角眼一下子就张开了,叫她坐在自己对面。 杜大娘子福了福,奇怪今日这阉人竟没有动手动脚,可真是意外之喜。要知道,前儿在遇仙楼的雅间,这阉贼借着闻香的由头,直往她的脖颈里钻,一头的馊味直熏得她几欲推开他呕出去。 她坐在窦显恩前,膝头离了七八寸,赔笑还是要赔的,只和气地先开了口,“可是窦院使向圣人推荐了妾?妾真是感恩不尽……” 杜大娘子说着要起身再福,窦显恩瞧着这韵致极佳的美人,眼睛看不够似的粘在她脸上,只道了一声不必客气,这便抬手向下压了压。 这一压既是叫这大娘子安坐,也是按压下自己心里无时无刻泛起的色心,窦显恩的余光捕捉到正厅朦胧的窗子里,那个威严的身影,这才收拢了心神。 “圣人可是叫你做六个泥偶,装进妆匣里,半月后呈进宫里去?” 杜大娘子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妾店子里的工匠,若是知晓是遵照圣人的懿旨做泥偶,怕是高兴的不能自已——” 窦显恩哦了一声,又不由自主地往侧旁窗子看一眼,旋即扬手,叫人又呈上来两支卷轴,道:“圣人交代的,照做不误。你再叫工匠依着这画上人的装扮姿容,再做两个娃娃,将她们的姓名、八字同那六个泥偶一般,刻在身背后。” 杜大娘子怔了怔神。 在封太后的懿旨外,再叫做两个泥偶,窦显恩是何用意呢? 她这一怔神,气氛难免沉寂下来,窦显恩倒是不急不忙地,拿一双三角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窦院使,妾斗胆问一下,多做这些泥偶是为私还是为公?”杜大娘子还是大着胆子问了出来,心中几分忐忑, “何为公?何为私?”窦显恩从袖袋里摸出一枚御制的令牌,拍给杜大娘子看,“天下所有,无论公私,皆属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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