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合月听到蜜桃这两个字之后,心里就咯噔一声,后怕感一下就袭上了心头。 方才她慌不择路,将那只蜜桃与手帕都掉在了地上,眼下才想起来。 还好,还好,是落在了郑王殿下的手里。 也不知为什么,她似乎对他有天然的信任感,哪怕他如今的身份,同当年落魄破庙的判官天差地别,哪怕他三番几次地否认同她相识,可她对他,依然相信。 也许是因为,在她人生中最可怖、最无助的夜晚,是他以雷霆狂风的姿态闯入,为她扫清了追命的泼皮,从而得以逃出生天。 小娘子们都趴在窗隙里瞧着郑王的风姿,难免有贵女低低感慨道,“殿下可真好看,就连执盏吃酒的样子,都比旁人来的出尘。” 似乎每个人都很赞同,也似乎每个人都怅然若失,西暖阁里就突然有了那么一会儿安静。 李合月两手交叠着,安静地坐在椅上,忽听有人唤她,“……斟茶斟茶。” 她抬眼看去,是那位程娘子在唤,她往周遭一看,宫娥皆不在阁中,那程娘子就是在唤她了。 李合月犹豫了一时,站起身来,走上前为贵女们一一续上了茶水。 这时候人人心里都牵记着正殿里郑王殿下的选妃,其中有位中书舍人家里的小娘子钱清施,在李合月为她斟茶的同时,忽然猛的一抬手,将李合月手里的白瓷茶壶碰翻,瓷器娇贵,轰然落地时碎成了好几片,里头的热水泼出,浸湿了钱娘子的鞋袜。 “你这个粗手粗脚的奴才!”钱娘子一个娇呼,斥出声来。 热水不算太烫,可对于娇生惯养的贵女来说,简直是酷刑,再加之一时说不得还会被郑王殿下选中,湿了鞋袜可还怎么面圣。 李合月自知冒犯了钱娘子,心下歉疚不已,只连声说着对不住,接着蹲下身去,去捡拾地上的碎片。 可钱娘子还是很气,这套衣裙是她精心挑选的,如今湿了鞋袜该往哪儿换去?于是越想越气,眼睛里蒙了一层泪,不住声地小声发泄着。 “这叫我去哪儿换?”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仓促之下,即便换了,也没那么容易搭配上——方才她们说你是制泥娃娃的匠人,为何如此粗手粗脚?” 她说话不好听,可到底是打湿了钱娘子的鞋袜,这便小声赔着罪,一边低声同钱娘子商量着。 “钱娘子,我今日的绣鞋同你的衣裙似乎可以搭配上,如若你不嫌弃——” 可李合月的话音还没落地,钱娘子已然厉声打断了,“我自然嫌弃!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这绣鞋是最好的湖绸做面儿,六个绣娘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你那是什么,州桥夜市十文钱一双买来的成鞋——” 饶是温柔如李合月,都难免被她的话刺伤。这里是皇宫,她也的确只是个小小的待诏娘子,可即便如此,钱娘子说的这般难听,到底还是叫她刺了心,眼睛里浮上了一层浅雾。 阁中只有钱娘子小声的发泄着怒气,李合月低着头含泪收拾了瓷片,因为视物模糊,手指一痛,她忙将手指含在嘴里,抬眼看了看四周。 方才还围着她问节气娃娃的贵女们,人人都盯着她看,无一人出来为她打个圆场,甚至眼睛里皆盛着冷漠,毫不关心。 也许贵女们的善意,不过是表面上的罢了,公主在时,她们与她的亲切寒暄,不过就是为了探听探听李合月为她们烧制的泥偶,而深入她们骨髓的,到底还是对她一类人的轻视。 她想明白了,便也不觉刺痛了,拿手背抹了抹眼泪,只低头捡拾着瓷片,忽听得正殿里传来一阵儿笑声,像是谁说了俏皮话,惹得大家都很快活。 贵女们都趴在窗隙上去看,再无人去管李合月了。 正殿里因为官家的到来,而显得人人都殷勤几分。 “朕是头一次做这保媒拉仟的营生,又是这么个新而奇的方式,难得我儿还这般捧场——二哥儿,你平日里瞧钧瓷出窑,倘或出来的颜色不尽如人意,可会着恼?” 皇帝赵临简亲切地唤赵衡意为我儿,言谈间颇有叔侄至亲的亲热感,众臣工都饶有兴致地望向了郑王。 赵衡意端坐在案桌前,眉宇间几分清疏的笑意,在皇帝话音落地后,笑了笑方才回答。 “买定离手,落子无悔。臣愿赌服输。” 他说话时的仪态很好,嗓音清澈干净,一如雨打青叶时的宁静好听。 众臣工都是同皇家相熟的重臣,此时难免称好,倒是封太后看了看孙儿,又看了看儿子,笑着接了话。 “钧瓷还有烧坏的可能,老身选的啊,都是东京城最好的小娘子,哪儿就愿赌服输了?老身包管叫你满意。” 赵临简在宝座上笑的温慈,在圣人话音落地时深深看了一眼侄儿,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冷嘲。 “呈上来。” 张雪升同身边宫娥两个人,在寂暗的后殿候了足足有一柱香的功夫,此时闻听正殿传召,忙敛了心神,稳步将托盘托了上来,搁在了圣人与官家年前的一张宝莲纹长桌上。 众臣工纷纷探头去看,但见那托盘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六只大小、颜色、做工都一模一样的金丝楠木小盒,上头用小锁锁着,十分精致可爱的样子。 代国公难免啧啧称奇,“原以为还能瞧见泥偶的真容,眼下看来,竟然真是凭天意了。” “……殿下这回选出来的,可正儿八经是天定的、命定的,天作之合啊!” 皇帝赵临简望着这六只一模一样的盒子,一丝忐忑从眼睛里闪过,也不知窦显恩将事办的如何,倘或真叫赵衡意选到了重臣权将的门第,简直是拿刀割他的心。 圣人却是十二万分的高兴,招手唤赵衡意来,“二哥儿,来吧。” 赵衡意嗯了一声,站起身,走到了长桌前,不过轻轻扫了一眼,旋即随手捞起了一只盒子,笑着递给了一旁的张雪升张内人。 众臣工见郑王如此随意,不免都笑了笑,只觉这场选妃可真是痛快利索,又有几分看好戏的念头。 张内人捧了这只盒子,奉给圣人与官家看,封太后笑着指着赵衡意,道,“叫他开,横竖都是他未来的王妃。” 赵衡意的眼睛里有细微的笑意,只接过了盒子,拿起小钥匙打开了盒子,认真地看了看其中的那只泥偶,接着取了出来,托在手心里。 皇帝赵临简面上慈爱不减,可袖下的手已然攥紧,动了七分的怒。 众臣工都在侧耳听,赵衡意翻转了泥偶,将刻在身背后的小字,缓缓地念了出来。 “开封府军巡使之甥女。”他顿了顿,嗓音多了些许的凝重,“李合月。” 李合月这三个字还没有落地,众臣工已然目瞪口呆,便是西暖阁里,都传来了轻呼声。 封太后腾得一声站起身,面色青转白,目色惊疑不定,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 空气安静的可怕,就在人人都不敢出声,气氛诡异之时,忽听官家豪爽的大笑声响起,好一时才止住了笑,站起身拍手叫好。 “好,好!李合月,甚好!” 他望着手拿泥偶,站在原地不言不动的侄子,只觉痛快之极!好一个窦显恩,当真会办事! 作者有话说: 猜猜到底是谁换的,哈哈哈哈
第25章 天缘奇遇(有改动) 官家的大笑声落地, 可一整个慈宁宫还是沉寂着,无一人敢言声。 同天家亲厚的数名臣工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李合月是谁,可却知道, 开封府军巡使仅仅是个芝麻大的八品武官! 他们陷入了深深地惶惑之中。 这一回声势浩大的选妃,既然知会了外臣来瞧, 那为了天家的颜面,为了郑王殿下的体面,为了显示圣人、官家的心胸,也不该有选中八品武官之甥女的可能性! 郑王殿下是谁?开国高祖的嫡亲长子, 倘或没有“金台之盟”, 那原本君临天下的, 该是他。 官家如今登了位, 可亲子尚且年幼, 又有弑兄夺位的非议在, 他唯有将郑王立为太子, 才能平息朝野民间的流言。 郑王如今是开封府尹, 怎么看都是未来的天下之主。 未来的皇后将要母仪天下,出身虽不必太过显贵, 可八品武官这样的门第,也委实有些荒唐、离谱了。 他们的心思起伏不定, 人人不敢做先开口的那一人。 偷眼觑着站在大殿中央的郑王殿下,只觉那挺拔英挺的身影下, 似乎也蕴藏着极大的怒意, 也不知他此刻心绪如何, 是忍下这口气, 还是当场将此事推翻? 然而官家却能清楚地看到自家亲侄儿的面色。 今日是个多云的天气, 日光一时暗一时明, 赵衡意手里攥着那一只精致得小泥偶,不言不动。 在官家的眼里看来,赵衡意的面色就有如这殿外的日光一般,一时阴一时晴,也许是在极力压制心底的怒气。 这样很好,十分的好。 二十郎当岁的郎君,心思就该明明白白的铺在脸上。成日里阴沉沉地一言不发,琢磨不透的,没得叫人心里发怵。 后悔了吧,那一句愿赌服输说早了吧? 官家居高临下地看着赵衡意,眼神里的轻蔑同笑意一起肆无忌惮。他将视线一一划过群臣,但见他们人人垂首缄默,再扭头看自家母亲封太后,此时正捏着宝座的搭脑,一贯温慈的面容上青红一片,眼神里的错愕与难以置信交错着,嘴巴微张,显是准备发难了。 他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失态,旋即以手握拳,抵在鼻下,干咳了几声。 “众卿家这是怎么了?”他佯装闲适,又将头转向封太后,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关切地问道,“娘娘好似很讶异。这六只金丝楠木盒子里的泥偶,不是您亲手搁进去的?” 封太后闻言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就多了几分锐利。 这六只金丝楠木小盒里的泥偶,的确是她亲手放置进去,也亲手交给了应金儿,里头每一个泥偶的出身家世,她都了如指掌,可如何却在二哥儿取出来的这一瞬间,变戏法似的换了一个人? 而官家为何要在这个关头,说这么一句话? 二哥儿听了,恐怕要误会了。 想到此,封太后的视线落在了二哥儿赵衡意的身上,但见这孩子板着脸,一言不发地退回了坐席,只将眼前的一盏酒端起,一饮而尽。 “金台之盟”一出来,原本备受弑兄夺位疑云的次子赵临简,光明正大的坐在了龙椅之上,可追根究底,二哥儿赵衡意还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封太后心里存着对赵衡意的歉疚,原本就想在这场选妃里,为他选一位人品家世完满的王妃,如今眼下成了这个局面,二哥儿赵衡意岂不是对她失望透顶?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封太后眼前一片黑,良久才缓缓看向官家,见他眼尾处的几道细纹仰的高高的,头脑忽然一阵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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