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玉听到了,手上一停,歪着头去找她的眼睛,笑着揶揄她,“元元说什么?我怎么听到了郎君?官人?” 小娘子散了一边儿发髻,稚柔的面颊上飞起了一线绯红,她难得害臊,笑着躲开大姐姐的视线,转念又觉得不对:她与他的婚事,分明是皇权下的侥幸,方才她还说着,待赵衡意将他自己救出了水火,那时候再说聚散这样的话,如何这一会儿却想着同他如何过婚后的小日子了。 发丝了浸了雨,棠玉拆的手里湿湿的,她拿大棉巾来擦的时候,把元元眼睛里的忐忑犹疑看在了眼底。 “叫郎君也成,叫官人也成。”她笑着把声音放低,“反正不能像娘叫爹爹一样,一口一个赤老。” 李合月扑哧一声笑出来,撞了撞棠玉的肩膀,“你这么编排舅母,仔细她拿蒸笼敲你的头。” 棠玉笑着笑着,就有些失落,李合月低头看着大姐姐的神情,想了想,伸手揽住了她。 “大姐姐,程家到咱们家滋事,难道真的是因为嫁资吗?纵然东京城里时兴嫁妆丰厚,可咱们家已经竭尽全力了。现银也有十几贯,家俱被子陈设,我们哪一样不用心?不过是翻了年的礼部试,程家觉得有十分把握,才找个由头来闹罢了。” “程家这般闹上门,也好。一则叫咱们瞧清楚了他们家的人品,总好过日后成了婚才认清?省却了多少麻烦。二则,他们在巷子里一闹,说话办事都不占理,即便退了婚,也是他们家的错。” 李合月一样一样地和棠玉分析,棠玉哪里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只是一时失落罢了。 “二哥儿翻了年也要参加礼部试,我就不信他能考不中。届时咱们家有个官身,你在王府里也能有几分底气。” 李合月从来没想过这件事,听棠玉说了也觉得是,“咱们家啊,以后会越来越好。” 两个小娘子头并着头,一直说话说到了三更半夜,到了成婚那一日,韩家门前的巷子里还是拥满了人。 白日里还好,到了暮色四合,老鸦还巢的时候,一整个安贵巷简直要热闹到了天上去。 街坊四邻、瞧热闹的百姓,人山人海地挤着,还有些相熟的邻居爬上树探看,待看见韩家小院里韩定雍陪着街道司,还有从前军中的同袍坐着对饮,那堂屋的帘子就一直没有掀开,也不知道那郑王妃究竟什么时候能出来。 “听闻郑王妃并非土生土长的东京城人,是几年前来投靠舅家的。” “那都说郑王妃的舅母对王妃非打即骂,也不知是真是假。” “谁也不知道真假,但那位李小娘子生的极美,怕是一整个州桥都寻不出比她还要出挑的。” “美不美的先不说,我倒是见过郑王妃的舅母骂人——听说这条街原本没有名字,后来街道司要将之命名为韩家富贵巷,郑王妃的舅母大发雷霆,硬是把韩改成了安,这儿就叫安贵巷了。” 百姓们轻声议论着,除了关心郑王妃以外,百姓们更关心的,还是郑王殿下。 时下亲迎,寻常的新郎官都会上门迎亲,今日清晨,东京城的百姓在安贵巷里,看到了宫里的天使、宦者,还看到了姿态温仪的女官宫娥,简直是大开眼界,就是不知道,贵为亲王,可会亲自迎亲。 我朝开国不到二十年,东京城从前并非都城,亲王公主的甚少,郑王殿下又是诸皇子里第一个娶亲的,倒是给东京城的百姓们开开眼界。 百姓们就巴巴地望着安贵巷的尽头,有人活跃着,前去打探,回来就悄悄地说,没动静。 议论声就不绝于耳了。 “我岳丈小时候长在金陵城,听说前朝的王爷娶亲,新妇是坐着亲王妃制式的轿子抬过去,倒是没见过王爷上门亲迎。” “我看也不会亲自来迎娶。”有人揣测着,面上的神情几分不屑,“韩家……再怎么说,都是个武人啊。” “是这个理。虽说书上也有出身民间的王妃显贵,可谁真见过?即便是小门小户,那最低也要是个。你瞧瞧韩家,落魄武将,卖磨喝乐的小娘子,哪一样都上不得台面。” 说话的人是个小厮模样的男子,瞧着样貌也不像是这州桥一带的常住,于是就有人问他,“你对这韩家倒是清楚,还知道些什么?” 那小厮听见一群人围着他问,这便来了劲儿,小声道,“听说圣人为郑王殿下预备了许多名门贵女,各个都是品貌上佳,人品贵重,只是临到眼跟前儿了,忽然就换了这一位,门第寒酸不说,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待诏小娘子,你们说说,殿下会如何?” 这些百姓虽都是州桥一带的住户,却挤不进最里头,本就对这宗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心存好奇,听见有人释疑,都听得一头是劲。 “听说郑王殿下乃是高祖的嫡长子,便是圣人官家,都极为看重,这样的出身,便是连国公、大将军家的姑娘都嫌不够般配,如何能甘心娶这一位?” “个中缘由,我可不敢多说喽!”小厮模样的年轻人露出一个你们都不懂的神秘笑容,“大伙儿且瞧着吧,往前没有亲王亲自出来迎娶的先例,今儿恐怕也不会有。” 这小厮嘴上说着恐怕,其实心里早笃定了,他在人群里说东道西,直闹得一整个看热闹的百姓们都纷纷得知了,他便悄悄从人群里退出来,往人后去了,瞧见一个女使打扮的娘子,这便赔着笑说道,“小底方才都将这话散播出去了,叫东京城的百姓都晓得,殿下受了委屈,也算是尽了一点心。” 那女使叹了一口气,往后头的背巷里去,“小娘子们都在后头的小楼里坐着,都想瞧着今日这婚事到底会不会有什么变故。想一想盲选当日,殿下的脸色那般难看,今日我料着不会那么顺当。” 那小厮哈着腰,逢迎着她,“谁说不是呢?往后王妃国婿、内外命妇坐一块儿,偏她的出身拿不出手,殿下该有多意难平?小底想着啊,即便今日成了婚,恐怕也是独守空房、垂泪天明的下场。” 女使就笑着推了他一把,“瞧你这长舌的样子,可真好笑。” 小厮也不恼,笑着跟着女使去了。 自打这小厮在围观的人群里说了一通之后,围在安贵巷里的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的,都纷纷有了期待。 恰好临近冬日,天黑得有些早,郑王殿下再不来,黄昏拜堂的好时辰可就耽误了。 韩家门里倒是一片寂静。 韩定雍从前是在军中效力过的,这一回广发了消息,倒来了十几个从前的同袍,年少时同生死的挚友即便相隔数年不见,也不会显得拘谨,只在门厅外坐着饮酒。 韩定雍并非操心之人,眼下也有些着急了,叫今日来帮忙的人跑出安贵巷好几回,都来回话说没见着亲迎的队伍。 韩家人的心里就有些沉。 新娘子穿了一身亲王妃制式的婚服,头上戴了九翚四凤的冠饰,她平时不做这等打扮,穿寻常女儿家的清浅颜色,显得一整个人娇憨可爱,今日这般穿戴了,看在几个姐妹眼里,只觉得元元又比平日里,温柔端方了几分。 她心中不急,倒是一旁宫里来发嫁的宦者、女官面上有些急色,便有一人低声道,“……所幸武功巷离这里不远,王妃,轿子就在门外,不若——” 李合月知道她要说什么,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我父母的牌位还在,殿下总是要来说一声的。” 宦者和女官就对看了一眼,都觉出来几分尴尬。 郑王妃生就了一身如烟似雾的稚柔样貌,却偏偏还有一副过于天真的心肠。 大家都在忧心着郑王殿下会不会亲迎,这小娘子却还惦记着让郑王殿下为自己的父母上柱香。 二人并非慈宁殿里的差遣,而是礼仪院派出来发嫁的,此时心里这般想着,难免就上了脸。 又等了一时,直等这二人面上都显出了嘲弄不屑的神情,忽然听着外头炮仗声劈里啪啦的响起来,那声动像是震天似的。 再听得外头人声鼎沸起来,又有马蹄飒踏的声音、百姓们高呼的声音,一时间整个安贵巷里都显得熙攘热闹。 青玉不顾自己身着漂亮衣衫,提着裙子推开门,指着门外比划着手脚唤李合月,“元元,郑王殿下来了!骑着那么高那么大的马来了!”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本章已大修替换,谢谢宝宝们对我的建议,我会在接下来的更新里多想多斟酌。
第37章 长似今年 郑王殿下骑的马到底有多高大, 李合月这一时在屋里看不到,好在州桥这一带的百姓都看见了。 一线夕照浮在屋脊上,那光被夜色追赶着, 快要掉到晦暗里去了。 安贵巷的尽头,有一队迎亲的队伍披着落日的金芒而来, 有人吹打并举,声情并茂,有人执手持锣镲,上下翻动金光闪耀。 在这一片热闹的气氛里, 领头的青年一身绯红色婚服, 在高头骏马上仪态俊逸。 此时夕照谢幕, 烟沉四巷, 围簇着的百姓们够着头去看, 只看见那绯红喜服下, 郑王殿下的面容有如云丘雪壑, 深浓如墨的眉毛斜飞入鬓, 眼睛有如藏于四野的星,顾盼间光华流转。 东京城的百姓们从未见过如斯清俊的青年, 人人都屏息凝神,好在笙箫锣鼓还在热闹, 倒不至于显得特别安静。 在赵衡意的身旁,分列在一左一右的, 是代国公的次子潘清樵, 以及云州观察使的幼子杨云开, 二人皆是华服装扮, 面上一派喜气。 “那一晚州桥匆匆相望, 原以为是我的缘分, 到头来,竟与殿下结成了良缘。”此时虽有街道司诸人管着人群,到底还是抵不住人潮的前涌,杨云开看着周遭熙攘的人群,身形面容不动,只向着郑王赵衡意低声说道。 虽然赵衡意的唇边没有笑意,可就这么看过去,他一整个人似乎都在笑。 “良缘天定,我也无能为力。” 杨云开在一旁的马上,脸色一时高兴一时又失落怅惘,复杂的很,听见赵衡意这般说,似乎很是无奈,只得打起精神来安慰他。 “上天安排的最大嘛……” 杨云开关切着良缘,潘清樵却更加关心的是圣意,只将身子靠近赵衡意,嗓音低低。 “王府幕僚进言,只要殿下拖到打落更时再出门迎亲,为何殿下执意依着时辰出门。” 说话间,三人已近韩家门前,一阵炮仗炸过之后,赵衡意侧身同潘清樵说道:“我知道如何做势,也知道怎么拿乔甩脸,可在成婚这件事上,我不想叫她等。” 他话音落地的同时已然翻身下马,利落俊逸的身姿令门前陪着韩定雍迎亲的军汉们一阵叫好,接着纷纷行军礼,齐齐道了一声殿下金安。 赵衡意的心神虽被元元牵动着,可在这些武将们的问安声里,注意到了这些高大如山的武将腰间,都佩戴着一只薄薄的铁片,眉宇之间登时有了几分惊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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