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话音刚落下,却有一人在瓮城上高声道了一声不可。 “蛮军大举攻城,全因你赵衡意和谈不力,你虽贵为亲王,可一无枢密院委任,二不可掌兵,如何能指挥守关?再者,蛮子军来了,自有天子之师抵挡,郑王殿下少烦。” 众人都往瓮城上看去,只见一面皮白净、身着戎装的男子正站在其上。 李悬泰不动声色地低声提醒赵衡意:“此人乃是来督战的内臣董煊。” 方才急脚递又送来官家御驾亲征的金字牌递,童煊便是这一刻来的,他上了瓮城,巡查了战况,正好目睹了一个黑脸汉子劫持李悬泰的全过程。 把赵衡意放进了大胜关内不说,还眼睁睁瞧着他生擒了蛮子王子耶律隆虎,这一时竟还要领兵抗敌,若是当真叫他打了场胜仗,官家御驾亲征到此,岂不是被抢了全部的风头? 一想到再有一两个时辰,官家便到达此地,童煊就越发急躁害怕起来,所以才高声出言,先将脏水泼给郑王殿下,再试图指责他的出师无名。 郑王殿下仰头看去,凌厉的下颌线像一道冰峰,他看向童煊的目色如炬,回应时的嗓音却冷如冰雨。 “守土有责,敌军若是进犯,莫说兵甲义不容辞,便是打铁的铁匠、种米稻的农夫,穿澜袍的读书人,都要上阵杀敌。本王又岂能束手?” 他并没有打算同他多说,一声令下,便叫韩定雍率领赤甲营与南归雁的人马去治伤休整。 而百姓们并不关注这些节外生枝,只颓唐着往城中去,倒是童煊眼见着自己无法阻挡赵衡意,心头又气又急,索性抽出侧旁侍卫的腰刀,双手高高举起,一把砍在那杆竖着的旌旗上。 “赵衡意绝不可迎战!” 几声吱呀声后,那旌旗喀嚓断裂,倒了下去。 旌旗乃是一支部队、一所城关的象征与支柱,此时被砍倒了,登时令瓮城下万千将士不由地目瞪口呆。 童煊不以为意,也不知这旌旗代表的意义,以为瓮城下的人都被自己震住了,难免得意一笑。 就在这时,关外好像有一股震地的力量传递过来,赵衡意何其敏锐,意识到了什么,只朗声道:“孟九火!” 孟九火此时正随着王妃娘子身侧站着,此时猛一听到殿下叫自己的名字,连忙拱手称是。 “阵前损坏旌旗者、该如何处置?”赵衡意缓缓问起。 孟九火立时明白,只飞身跃上了瓮城,夺过童煊手里的砍刀,双手高高擎起,手起刀落,割下了童煊的头,接着提着他的脑袋,从瓮城上一跃而下。 “该斩!” 童煊的脑袋就在孟九火手里,因为太过猝不及防的原因,他的眼睛还圆睁着,里面全是骇然之色。 饶是李合月这般经历过生死之人,都难免吓得闭上了眼睛,转身趴在了舅舅的背上不敢再看。 杀了童煊,已再无阻碍,此时守关的将官都不敢再言,只听郑王殿下指挥。 此时关外已然响起了共鸣不绝的马蹄与脚步声,瓮城上燃起了烽火,敲起了锣鼓。 北蛮两万人的大军来了。 既来之,便战之。 好在李悬泰手下兵强马壮,虽只有万余人,然而因指挥得当的情况下,一直坚守到了午间。 此时雾气更盛,北蛮人久攻不下,已然疲惫不堪,就在此时,忽听关隘里有一阵马蹄脚步声轰隆隆地赶来,瓮城上众人看去,竟见那关隘的尽头,有连绵不绝的骑兵往北蛮军的队伍里冲将而来。 李悬泰大惊失色,高声道:“穿青挂银!这是西且兰西邦的军队!” 赵衡意微微颔首,抬手命南归雁挥动赤色旗帜,但见下一刻,这些穿青挂银的兵将已然大杀四方,将城下久攻不下的北蛮军收割完毕。 城下的恶战持续了半个时辰,滚滚的浓烟过后,北蛮军已然被杀的仓皇而逃。 这场仗,大胜关胜了! 西且兰的骑兵在城下扬蹄,为首的将领抬手向城墙之上的赵衡意拱手,高声道:“殿下,后会有期!” 此话落地,这些西且兰的骑兵们掉转了马头,往他们的来处奔去,在滚滚的烟尘过后,消失在了连绵大山的深处。 与此同时,御驾亲征的赵临简,调度了六路大军共计十万余人,向北蛮境内的边城昌云府,发起了攻城之战。 赵临简雄心壮志,誓要将当年兄长不曾拿下的重要州府夺回来,而在攻城时,又听说赵衡意守住了大胜关,不仅生擒了北蛮王子、名将耶律隆虎,还击杀了万余名北蛮兵将,只觉手脚冰凉,益发一口气咽不下去,手脚冰凉、气血翻涌。 他一定要夺下昌云府!好叫那黄口小儿知晓,他赵临简,才是天下的主人。 赵临简那一头率兵攻打北蛮重镇,无暇顾及大胜关的亲侄子,而打了胜仗的大胜关那里,各路兵将都能稍微喘口气了。 关内的驿站窗下,李合月仍穿着粗布的短打,只多了一条裘毯,面容还黑着,在廊下偷听着屋子里兵将们的商议,听到官家率十万兵将御驾亲征,不免想到了什么,兴奋地摩拳擦掌。 她在廊上来回踱步,一转身,有人在转个不停的跑马灯下看她,灰白的雪夜里,风催着跑马灯,那一点旋而不绝的光,给他的眉眼镶了一道金边儿,使他多了几分慵倦的美。 小娘子来不及欣赏他绝好的颜色,只几步迎上去,在他的身前仰头,急切切地看他。 “官家不在禁中,明娘子岂非有逃脱的机会?”她兴奋地搓搓手,只觉得这是最好的时机,“着人去安排好不好?” 赵衡意说好,双手落在她的肩头,让她在阶上坐下,又招手换来了王府的亲信,低声安排了一番。 李合月觉得心里砰砰跳,听着赵衡意满而缓的交待着,视线落在他的耳尖儿。 时间紧迫,要商议派兵去昌云府之事,他到驿站之后便只清洗了面容,包扎了伤处,因伤势不算轻,他的脸色愈显苍白,只有耳尖那一处微微红着。 这么冷的天,冰窖似的,他冻耳朵了吗? 他同亲信说着话,眉骨、鼻尖、唇尖在灯下连成了美好的一道弧线,下颌线再向下,脖颈那一处凌厉,随着说话时上下滚动,而脖颈侧旁雪白的肌肤下,青色的筋络也乍隐乍现,令她不自觉地便咽了几口口水。 摸一摸耳尖吧,这都成了她的执念了。 这一步跨不过去,后面想做什么,都会很突兀。 她这般想着,纤而长的手指便伸出来,轻轻触了触那一处尖尖的软骨。 赵衡意感觉到了,正要回头,小娘子却拿另一只手抵住了他的面颊,那只作乱的手指却仍在他的耳尖轻轻摩挲着。 她小小声,在他的耳畔说了一句别动,“我就摸一下。”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欲念横生(上) 边地的雪景, 比中原辽阔许多。 雪片大如羽,带着凉气儿,卷着风扑入檐下, 好在有炭炉,倒不至于冻的畏手畏脚。 小娘子说就摸一下的时候, 嗓音带了微微的倦意。她是心思纯质的女儿家,小半个月的奔波里一直绷紧的心神,在指尖儿轻触着那片肌骨的这一刻,彻底放松下来了。 脑袋轻轻搁进了他的肩窝, 身子也向他偎近了, 和软的嗓音一点一点地送进赵衡意的耳中。 “小的时候, 我就爱摸着我娘的耳朵尖儿睡觉, 娘就闭着眼睛哄我——” 脑袋枕着的肩膀微微动, 他转过来, 将她轻揽入怀, 轻轻地嗯了一声, “怎么哄的?” 黑着脸的小娘子原本起了一点儿困意,骤然被他揽入了怀, 一时间就惊得不困了。 心砰砰乱跳,像是忽然掠过一场飓风, 树倒山崩得,叫她慌乱的僵直了身子。 像是感受到了怀里人的僵硬, 李合月的头顶就传来了一声轻笑。 “是不是这样哄……”他说起话, 嗓音带着些许倦意, 在静谧的夜里温柔的刚刚好, “袄, 袄, 睡觉觉,山里哈来个老道道,头上戴个那草帽帽,身上还经个草腰腰——” 李合月平生头一回,觉出了故乡话的好听。 他平日里说话时,嗓音清润犹如雨打青叶,今夜轻声哄她时,嗓音放轻放缓,低沉着,像是沙沙雨落,令她安心。 偏他揽着自己肩头的手还轻拍着,像是真要哄她入睡一般。 于是小娘子的心神真的一点一点地松泛下来,窝在他的怀里乖乖巧巧。 “你怎么也会念这个童谣?” 发顶被轻轻摩挲着,赵衡意轻声应她:“舅母告诉我的。” 李合月脑袋一竖,大惊小怪起来,“从前睡觉,舅母除了叫我和大姐姐闭嘴以外,从来没哄过我,怎么还会这个?” 赵衡意笑着把她摁回自己的怀里,小娘子瞥见了他动作的微滞,又把脑袋竖起来,圆溜溜的眼睛同他对视。 “你都伤在哪里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愈发严肃起来,“我看见一个蛮子兵拿狼牙棒砸中了你的肩膀,还看见医兵解你胸口的衣衫,可是胸口、腰腹也受了伤?” 赵衡意方才进了驿站之后,因被大胜关各路兵将围簇着,便只叫医兵检查了伤口,没什么大碍之后便简单包扎了一下。 而彼时李合月管着受伤的舅舅,见赵衡意那一处人多,便也只瞥了一两眼,此时独处时,才想起关切他。 “都是外伤,不足挂齿。”说起伤势,赵衡意的语气淡淡的,很快便忽略过去,“舅舅呢?他的伤势如何?” 李合月半信半疑,迎着他的视线向下落,落在他的胸口上。 “舅舅左腰、后背受了击伤,右手臂疼的厉害,营医说也许是骨头裂了。肩膀上还有一处刀伤,右腿也瘸了——”她说着说着,眼眶便有些湿,“我服侍着舅舅睡下了,原本瞧着舅舅可怜,心疼他来着,可他方才却又偷偷向驿卒讨酒喝,气得我又同他吵了一架——” 小娘子说心疼舅舅的时候,眼尾下垂,可怜巴巴的,可生气起来,眉毛眼睛都倒竖起来了,再搭配着尚未去洗的黑面,委实可爱。 赵衡意难免忍俊不禁,以手握拳,抵在唇上轻咳,掩饰了笑意。 “这一次能死里逃生,全仰仗舅舅。我为他求求情,允他喝一盏便是。” 郑王殿下亲自求情,李合月哪里不给面子,只犹犹豫豫地说了一句再说吧。 她犹豫着又看了一眼赵衡意的胸口,他换了干净的衣衫,玄青的颜色瞧不出有无血迹。 其实她在发愁,刚才把脑袋从他怀里竖起来了,这会儿正说着话,他也没有再次邀请自己进他的怀里,可真是发愁。 她在脑子里回味了一下方才枕着的质感,只觉筋骨结实,还有些硬硬的。 大意了,就不应该竖起脑袋来。 她兀自一个人扼腕叹息着,赵衡意却只将视线凝望在她的眼睫上,心海不免汹涌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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