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里总要有个念想,从前她心心念念地要为爹娘报仇,每日里都活的有劲头,可如今父母的大仇已报,心里没什么事了,就感觉心劲儿也没了。 想东想西,难免又想到忤作说的话,心里就一痛,摇了摇脑袋,想把这些事忘却在脑后。 好在一时赵衡意就出来了,头发湿漉漉的,像是沐过发了,他一手拿棉巾擦着头发,一边往李合月这里望过来,眼神触碰的那一刻,李合月便站起身迎上前去。 原是想扑进他的怀里,到了跟前却又生生止住了脚步,只跟在他旁边走着,说着。 “沐发了呀?”她又蹬蹬蹬跑到门边,唤驿站的驿卒,“送一个熏笼来。” 赵衡意看她指挥着驿卒将薰笼搬来,又乖巧巧地坐在他的身边儿。 “你在耀州城时,一切都好?” 小娘子正拿着梳子梳发,听他问起,不免眼神黯淡,垂下了眼睫安静了一会儿,方才抬起眼睛嗯了一声。 “一切都好。”她勉强说了一句,紧接着站起身,为他梳发,“薰笼的火好暖和啊,头发都快干了。” 也许是心里不得劲儿,也许是为了逃避这个话题,小娘子又说起旁的事儿来。 “先前就听人说,我家在玉磐街的宅子叫人给占了,却没成想,是当年你派去的军汉。我还以为我们那时候分别就分别了,却不知你还惦念着我。还有南归雁,他在玉磐街和我的乡邻居结下了姻缘,先带到东京城去了。他人也很好,同孟九火一道护卫着我,叫我心里安心不少……” 小娘子拉拉杂杂地说了半天,和软的语声,在落雪的寂夜里尤其显出岁月安宁来,然而赵衡意却从她低垂的眼睫里,瞧出了端倪,只伸手将她手里的玉梳接过,下一刻将她拉下来,将她抱在了自己的膝头。 “你怎么了?”他低头看她,眼神里有些许的困惑。 猝不及防的温存令李合月有几分动容,眼睫微颤着,对上了他的视线,没来由地便生出了委屈。 她好像是比一般的小娘子要坚韧许多,哭是不常有的,示弱也是不常有的,此时叫他那温和而又关切的眼神望着,却有点儿泪目了。 “我……”她张了张口,一手拭去了眼底的泪意,一手自然而然地靠在了他的胸前,“三叔父害我爹娘,前几日竟还倒打一耙——” 她委屈着,将前几日在陈炉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越说越难受,到末了,藏了多日的情绪终于宣泄出来,哭出了声。 “忤作说,我爹娘已然半成白骨,他并没有使刀子割开我娘的肚子。可即便如此,我心里还是不好受——我爹娘生前便被三叔父毒害,死后却凭他一句污蔑,我这个做女儿的,就要开棺剖开我娘的肚子,来自证我不曾弑母弑父……” 她的声音因哭泣而显得断断续续,赵衡意的视线在她的眼睛上固定住,认真地听她说着。 “他污蔑我,我却还要证明给他看,我娘要是泉下有知,该有多难过……” 赵衡意的心一点一点地疼起来,像是被什么给系住了慢慢收紧,那股子痛意来的很慢,却痛的很真切,甚至比肩膀手臂上的伤,来的更痛。 他低下头去寻她的眼睛,一双婆娑的泪眼撞进了他的眼睛。他说我知道,一手轻轻扶上了肩膀,下一刻却轻轻亲了亲的她的睫毛,吻去了摇摇欲坠的泪花儿。 落着泪的小娘子心头揪起来,还不曾反应过来,旋即就被他抱入了怀里。 “爹娘在世时,可是最疼爱你?” 他的声音轻轻,在她的耳畔低缓响着,李合月从方才睫毛被吻的那一刹惊骇里脱身而出,随着他的问话点了点头。 “爹爹与娘成婚十载,恩爱有加,却一直不曾生儿育女,我出生后,爹爹生怕累着娘,将小时候的我照顾的妥妥当当,我会跑会跳了,娘才来养我。” “小的时候,哪怕我只是会用筷子了,会念千字文了,这一顿多吃几个花馍馍,爹娘都会在一旁喝彩叫好。出事前几日,爹娘还带着我一道去药王山玩儿,捕蝴蝶吃羊肉锅……” “同爹娘在一起的十三年,我不曾冷了热了、饿了渴了,耀州城的中等人家里,都是叫仆役女使伺候着姑娘,可我家里衬着耀州城第一首富,可打小就是爹娘一起亲力亲为地教养我,不女使婆子们插手——” 小娘子说着说着就从他的肩头支起了脑袋,也不哭了,只望着他的眼睛,一件一件地细数爹娘待自己的好。 赵衡意认真地听着,在她停下来的时候,问道:“你若受委屈的话,爹娘可能见得?” “见不得。”李合月不假思索地摇头,“别说受委屈了,走亲戚时,人家说这小娘子人小脑袋如何这般大,我爹爹都要气的抱起我就回家,同人了断亲情——” 她说话的时候就不哭了,倒有几分眉飞色舞的样子了。 赵衡意的唇边显出了一点笑意,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说了句还好,“脑袋不大。” 李合月就鼓起了嘴巴,觉得他跑题了,“你问这些做什么?” 赵衡意一笑,“这般小小的口角,爹娘都见不得你受委屈,更遑论李锦对你的污蔑?若是你为了保全爹娘的遗体,而放弃澄他对你的污蔑诋毁,爹娘在九泉之下,恐怕都要气的活过来。” 他的嗓音不疾不徐,慢慢地把这些话说出来,李合月听到最后一句,抹了抹眼底涌出来的泪花儿。 “要是真能活过来就好了。” “我也见不得你受委屈。”他想到那杀人凶手,只觉心里怄起了火,难以纾解,“可见疼爱你的人,都是一般的心情。” 他的话叫李合月觉出了几分释然,然而下一刻却又回过味来,试探地望住了他。 “你是说,你也同我的爹娘一般,疼我爱我?” 小娘子问的话大胆又热切,眼睛还有未干的水汽,雾蒙蒙地看着他。 赵衡意的视线与她相接,心神立刻就被她亮闪闪的眼睛牵系住了,只略略顿了一下,便坦荡荡地点了点头,轻嗯一声。 他没有爱人的经验,在最好的年纪没了父亲,寻常人若是没了父亲,尚能过平平安安的日子,可他不成,那人不仅要折去他的羽翼,还要砍断他的手脚,折辱他的精神。 他在星月俱灭的暗夜里活了四年,最终等来了渡河而来的一缕春光,该要将她奉在心尖,才不算辜负。 偏她还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山,同他比肩站着,甚至比他还要高出许多,高到可以令他倚靠着,避开汹汹的北风,给予他无尽的暖意。 小娘子却愣了愣,眼尾红红的,像是被炭火熏热了,面颊也飞起了两道红,她头一次被这般炙热的眼神凝望着,不免心神错卷,口干舌燥。 “你既疼我,爱我……”她口不择言,唇齿有些发麻,指了指冷冰冰的床榻,“那就睡吧……” 眼前人眼神里有显著的惊讶之色,小娘子反应过来,被自己的话下了一大跳,慌慌张张地从他膝上跳起来,站起身为自己找补。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摆着手解释,后退着走到床边上坐下,“就是纯粹的睡觉,你也不能亲我,我也不能摸你,但可能需要你先躺进去暖一暖,因为被窝实在太凉了——” 她磕磕巴巴地说着,看着炭火盆前坐着的那人,眼神里的笑意却更浓了,免不得懊恼自己的口误。 “方才我没有进被窝,就是因为被窝太凉了,我其实很困很困,困的眼睛都在打架,而且我还很累,没有对你起邪念的精神劲儿……” 好像越说越荒谬了,看着眼前人站起身走了过来,小娘子及时闭上了嘴,认命地拍了拍手边的床榻。 “算了,你还是先来暖床吧。”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欲念横生(下) 边地莽撞的雪片, 被北风裹挟着卷上窗纸,凉意自每一条细缝里侵袭而来。 赵衡意原坐在窗下的薰笼旁,听她解释来解释去, 团团脸皱成了一疙瘩,到末了认命地一拍手边, 眉毛眼睛全耷拉下去了,像个打了败仗的女将军。 他从她的慌乱解释里品咂出一星甜蜜,只觉天地皆宽,俯身吹灭了手边的明烛, 屋子就暗了下去。 李合月的眼前一霎就暗了。 好在下一息, 眼睛便适应了黑暗。 窗纸外的雪色映进来, 青色的夜里就泛着白。他走来时脚步声轻缓, 身影越来越近, 李合月的心跳就愈快。 她拿视线追踪着他的身影, 直到他在自己的身边坐下, 才放下了提着的心。 可下一刻当他的呼吸声近在耳畔时, 李合月的心就又提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凉吗?”她屏息过后再开口, 气息难免紊乱,“像冰一样。” 其实身上的热气散的差不多了, 炭火盆和薰笼离床边有点距离,她忘记端过来, 他却不知为何也忘记了。 身边人嗯了一声, 吐息平稳, 却离她越来越近, 李合月在慌乱里转身看他, 正撞进他静泊的双眼。 “三层絮一层棉, 虽然扎实却难免冰凉。”他在捕捉到她眼神里乱晃的星影后,轻笑着掀被而入,靠在迎枕上轻舒一口气,“好凉。” 李合月就把脚抬上来,抱膝坐在他的对面,凑近了一些些,“伤口可还疼?”她思索着,“好在天寒地冻,又没有伤及筋骨,很快就会愈合的。” “你怎知没有伤及筋骨?”被里人笑一笑,青色夜里的微光像是皆汇聚在他的眉宇间,照出他有别于白日的脆弱,“其实很疼。” 李合月吃了一惊,视线落在他的伤处,“那该怎么办?要不要叫营医送元胡汤来?” 她说着话,膝上交握的手指忽然被触了一下,是赵衡意的手,勾住了她的指头。 小娘子低头看,他的手指,有如竹骨一般修长青白,勾住她的指头后摇一摇,像是在邀请她做些什么? “元胡汤太苦。”他的手指又摇一摇她的,“揉一揉” 李合月的脸一霎就红了,好在有夜色遮掩着,她低着头嗯了一声,随着他手指的引路,放在他的心口,轻轻抚了一下。 “今夜大雪封境,蛮军又被杀的七零八落的,应该不会再来了。”她寻着话题,缓解一下自己的紧张,“今夜能睡个好觉了。” “大胜关不会再有险情。”他沉吟着,“不过,今夜可能会有昌云府的消息。” 昌云府? 李合月提起了兴趣。 今日下了大胜关城头之后,赵衡意便一直在室中同众兵将集议,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知道官家领了十万大军,今日誓要攻下北蛮边城昌云。 “十万兵马,岂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官家做好了讨伐北蛮的准备,却还要在交战前夕派你出使,分明就是想要你的命。”她越说越气愤,身上冷起来,“若你对边地地况不熟,也没有兵将护佑,说不得就真中了他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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