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人待她很好,定会帮她保守秘密的,她不该待他们如此生分,太伤人了。 谢青心底一沉,一双凤眸还是那样深不可测。他迎上小娘子的目光,温文扬唇,柔声安慰:“不必道歉,无论你做了何事,我都不会怪你的。” 她要是会闯祸就好了。 谢青还想看看,畏首畏尾的小姑娘,能闯出何等大的篓子来。 为她收拾残局,也是一桩有趣的事,只可惜沈香的胆量太小了。 听得这话,沈香又有泪意。她何德何能,被谢家人这样全无保留地庇护于羽翼之下,她太坏了! 沈香深吸一口气,终是一股脑儿说出深藏多年的秘密:“我其实、其实是小香。” “哦。”谢青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是这样的私事吗?略有些失望。 沈香瞠目结舌,怎么觉得谢青一点都不惊讶?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是沈衔香的妹妹,沈香。” “嗯,知道了。” 他仍淡定自若。 好吧,沈香白紧张了。她还想着姑娘家负荆请罪会不会太难看,还有希望谢青抽荆条打她的时候,下手能轻点。 “您不生气吗?”沈香怯怯。 “为何要气?无论你是沈衔香还是沈香,于我而言都没什么妨碍的。”这话是实话,反正都是沈家人,除非她成了他的妻,那是家眷,倒真有些不同。 谢青看了一眼沈香,忽然觉得今夜时候不错,兴许是要同她掰扯一回旧时两家的婚约了。 还没等谢青开口,沈香便道:“我、我今日改口,喊谢老夫人为‘谢祖母’……” 说完,沈香面红耳赤,低下头绞着手指。 谢青难得耳热一瞬,他眸光幽深,凝望一眼沈香低垂的眉眼。她颈后那颗小痣明显,暖黄烛光下,随着微突的白玉脊骨珠子,上下起伏。 莫名有些诱人,教人邪念纵生。 谢青唇角微扬,心道,小娘子挺自觉,也很守诺,这般就喊上夫家亲眷了。 嗯,不错。 不愧是他的小香,很可亲可爱。 他正要夸赞,就听得沈香羞赧地抬眸,紧接着往下说:“既这么……” “既这么?”他引.诱她,音色暧昧,低沉的笑,撩动人心。 姑娘家先开口,也不是不好。往后他替她补偿回颜面便是。 沈香一鼓作气,道:“您……往后就是我嫡亲哥哥了。” 她语出惊人。 “……”谢青微笑,一言不发。 很好,兄长。 谁想当她哥哥呢?情哥哥么? 谢青理着光缎圆领袍的窄袖,不置可否。 沈香刚压下去的惶恐又弥漫上来:“您是嫌小香吗?确实,沈家如今大不如前,我同您沾亲带故,实在有些占便宜。” 她又自苦上了,谢青皱眉,头疼欲裂。 他头一次,在沈香面前支起额:“小香妹妹。” “嗳?!”沈香惊喜,“您应下了?” “嗯。” 沈香欢喜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又想要哭了。她一日之间,竟有了两位亲人,这是多大的喜讯呢! 晚间归府,沈香脚下也是轻飘飘的,如踏云端。 送走了小娘子,谢青收敛了面上温和的笑,回到谢老夫人院内,沉声道:“您帮了倒忙。” 是责怪,他很不满。 奈何面前的长者,是养育他的祖母,邪火无处发。 谢老夫人老神在在整理衣襟,笑道:“谁让怀青这么久都不出手呢?既捞不着孙媳妇儿,还不许祖母捞个义孙女来疼疼?往后我可享福咯,有这么个贴心小袄窝着,这辈子都有指望了。” “……” 谢青终于尝到了被至亲至爱的家人背叛的滋味……祖母不是来帮着他追妻的,而是给他添堵的。 …… 夜里,山林某处,电闪雷鸣,雨声淅沥。 山匪杀完猎户一家三口,正在箱笼里搜罗金贵的兽皮,好拿出去卖钱。 窗户大开,雨水倒灌进来,把血冲得四散,腥味催人作呕。 他嘴里骂骂咧咧,刚要阖上木窗,却见不远处横生出一条红绸。 凭空出现的一条绸,融入水中,好似泼了一盆鲜血。 啪嗒、啪嗒。 没多时,一个身着红莲长衫的俊美郎君由远及近。他手执一把竹骨伞,踏着一地湿濡,缓步上前。 是谢青啊。 他慵懒地吹了下修长指节上沾的水珠子,抬起凤眸看了屋里的人一眼,微微一笑:“我今日,心情不是很好。” 神出鬼没的红衣郎君,笑容既妖又艳,吓了山匪一跳。他厉声喝道:“什么人?!” 谢青没答话,只自言自语说了句:“杀了三个人吗?那便三段吧。” 言毕,谢青掌心游龙似的一动,直勾勾飞出三枚纤薄的利刃。 冲势迅猛,避无可避。 “噌——”一声,山匪的三根指头应声而断,一时血流如注! “你!”还没等对方哀嚎出声,又是一记凛冽的银刃,晃花人眼,直刺入咽喉。 一招致命,喊都不必喊。 就此,山匪倒在屋里,连同被他无辜害死的人一起,下了黄泉。 再看窗外,哪里还有谢青的踪迹。 唯有雷声震耳发聩,潇潇雨声不断。
第15章 谢青回府上时,已是夜半。 他外出素来爱穿黑衣或朱红,唯有这般,溅上血迹才不会轻易让人瞧出端倪。 雷雨阵阵,他忽然想起那一日幽暗车厢内,和沈香的絮语。 斟酌片刻,他还是在临近沈家墙檐的花树上,挂了几盏有宝盖蚌壳防风罩子的灯。 幸而风雨已然消停了不少,不至于吹熄烛火。 那一豆暖黄色的烛光浇在不甚透明的蚌壳之上,雨水浸透了灯罩,瞧着一团糊涂,实则明光煌煌,很有意趣。 谢青只是一心守诺,没想刻意讨好沈香。 他应了她的事便会做到,就如同他答应过沈衔香,会照顾好亲妹一样。 沈香今夜睡得还算沉酣,只是夜半刮风下雨,窗棂微颤,她还是难逃梦魇,披衣起了身。 叹一口气,她小心拉开一道窗缝,想看看今晚的风雨究竟多大。 哪知,一入目,便是火树银花,璀璨风月。 沈香望着那一树的迷花灯火,一口气儿窒在了喉头,鼻腔漫上酸楚,她忽然好想哭啊。她欲说些什么,又如鲠在喉。甜腻腻的蜜汁子寸许翻涌上来,裹住她一整颗心脏。 是谢青挂了灯,他如约为她点灯了。 她漫不经心的一场絮谈,原来也会有人郑重地,铭记于心。 沈香的眉眼一时软化,她微微笑起。 她想,这辈子她虽然恢复不了女儿身,但她也能以“义妹”的身份,同谢青余生攀扯纠缠在一块儿。真好呢。 沈香隐约懂了,她对谢青这样不舍,只是害怕她会和他再无瓜葛。 她似乎只是想有一个,能堂而皇之受谢青照顾的名分。 即便仅仅是他的妹妹,也很好。 这一夜,沈香听着雷雨声入眠了。她没有再被惊醒,仿佛在谢青的庇护下,已经躲过了那一段凄怆的岁月。 隔天,两人启程出京办差事。 前朝若是士民出入州府,需验看过所文牒,而大宁朝无需这般繁琐。建国时,先帝恩施于民,改了公验的律令,解除了宵禁与坊市管制,平素出入州府也不查验通关文牒,唯有边境关禁才会探查路证,以防细作谋逆与戍兵叛逃等诸事。 因此,沈香和谢青此行极为顺利。同行乘坐马车,不过七八个时辰,便到了衢州。 官道上有驿馆,但住宿待遇都不如城中酒肆客舍,沈香斟酌了一番,还是先和谢青投宿于客店之中。 沈香舟车劳顿一整日,沐浴更衣以后就在房中睡下了。 金志山很远,还要一两个时辰奔波,夜深了不好赶路,还是明日再去。 到了外地州府,她和谢青都没有暴露官人身份,无人知晓他们的来历,沈香放松了不少,至少没有胸口压着沉甸甸的心事,气儿都透不过来。 要知道,在京城中,人人都盯着官吏,她又是冒着欺君之罪前行,真真举步维艰。如今拆下了束缚人的黄金鸟笼,她欢快地四下翱翔,连足下的镣铐都忘记了。 一觉睡得暮色昏黑,沈香睁眼,心头涌起一股子落寞感。 好在三下敲门声将她拉回现世,没让她继续怅惘下去。 沈香揉揉额头,拉开了门——梨木回廊站着玉树琼枝的郎君,是谢青啊。 他今日是家常的打扮,夏荷玉簪冠发,着一袭竹月色白浪击崖纹圆领袍,中衣雪白的立领紧贴颈骨,稍一抬头便能见到郎君弧度工细的下颚以及微鼓的喉结,莫名有种节欲克制的美感,不容人唐突。 沈香想起那夜的灯,心间一派暖融。还未言语,她人先笑了:“您来了,快请进吧。” 谢青也报以一笑:“明日才去莲花庵,横竖今夜无事,要去坊间小逛吗?我听店客们讲,今夜有灯会。” 出门玩?沈香许久没这样惬意了。 “好,全听您安排。”她无异议,总是这样乖巧。 谢青微乜斜了一下眼,慢条斯理地道:“我既已是你兄长了,往后就是一家人。小香妹妹一口一个‘您’,是否太生分了?” 闻言,沈香的耳珠子一下子烧红,她结巴:“您、您的意思是?” “小香不若喊句‘哥哥’来听?” 嗯,赤、裸、裸的戏弄,内里心思昭然若揭。 “……”沈香只觉得置身于火炉中,周身烫得厉害。 见她不语,谢青侧了一下头,佯装困惑。 “昨日,小香妹妹说我嫌你家中境况凋敝,如今看来,倒是你不肯接纳我这位兄长么?” 沈香吓了一跳,她哪里有这个意思! 一时骑虎难下,她懊恼,只得小小声喊了句:“谢家哥哥。” “很乖。”谢青心情颇好,唇角微微上翘,“如今不是京城中,无人管束你我。小香想着一回襦裙吗?” 沈香错愕,愣在原地。 她确实有好多年没有穿过女衣了,说不想倒也是假的,哪个小娘子不爱俏丽呢? 只是,她如今还有这个资格吗? “会不会……不大妥当?” “明日要入尼寺,若是郎君们入内,反倒起疑,能有小香在旁扮作小娘子哄骗尼师们,定事半功倍。” 瞧瞧,谢青多贴心呢,连理由都为她想好了。 既这么,沈香欢喜地应下来:“好是好,不过我没有带衣裳。” “哦,为兄出府时,顺道置办了一身,若小香不嫌弃,可暂时换上。” “嗳?啊,好。”沈香还没来得及回魂,手上就多了一身深松绿底蜡樱纹样襦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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