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保她,哪怕希望渺茫。 风凌不住下坠,他睁着眼睛,迎着割骨的风,努力朝白流光伸出手。 他想抓住她,却怎样都够不着她。 风凌突然好恨自己断了一只手,他抱不到她。 白流光朝他温柔地笑,她的眼泪被山风吹得朝上漂浮,落在风凌的颊侧,流入唇缝之中,是咸的。 她开口,对他说:“对不起。” 风凌其实,从未怪过她啊。 那一刻,风凌想,他原以为自己宁愿废除一根臂膀也要逃出组织,应当是很想好好活下去。原来,他也可以一心赴死,为了一个坏女人。 她害惨他了。 可他并不后悔。 山崖底下有长河,风凌坠崖时,被无数藤蔓缓和了冲势。砸入水中时,即便肋骨断了,也并未立时死去。 他被谢青救了,可白流光却没那么幸运。 白流光不见踪迹,河里找不到她的尸体。 风凌不知她被河水带去了哪里,他负伤来寻她,伤口被水泡烂了好几次。 风凌希望她是活着的,希望她会回来找他。 所以,他一直在家里等她。 不仅如此,风凌还买了很多她爱吃的蜜煎樱桃。 白流光说过的,她爱吃这个,很爱吃。 可是她这回为何迟迟不肯来吃一口呢? 她还是骗了他。 她是个坏人。
第26章 崖底洞穴。 沈香这几日经历太多变故与动荡, 对于尸体近乎麻木,早已见怪不怪了。 她瞥向谢青那雪霞似的白润五指, 一时怔忪。她想起了一些旧事, 早些时候在刑部衙门,仵作总同她讲,尸体摸多了, 那股子尸臭侵体, 萦绕指间久久不散。 谢青也是伤人的老手了,怎么他的指腹就无异味生出呢? 沈香又莫名记起男人硬朗的指骨轻轻抚过她的下颌,缠绵蕴藉。满满的揶揄与逗引,那具漂亮的皮囊子里果然满载着坏水。 最终,指腹流连不去,轻轻搭拢在她的贝齿之间。 他有意作弄, 却不知,沈香稍一用力就能咬折了他。 谢青应当是知道她待他多有体恤, 定下不了口吧? 凭着这一点, 他可以蓄意轻薄。 沈香一阵面红心跳, 觉得自个儿的秉性被谢青拿捏得死死的。 他在玩、弄她吗?倒,倒是坏心眼。 沈香犯愁地想,或许谢青故意招惹她,亦有逼她动怒的可能吧?他期盼她能恣意任性, 朝他张牙舞爪。 他求之不得。 呀, 谢青是来驯猫儿么?野猫崽子还不熟, 咬两口便两口,很是得趣。 “小香在想什么?” 谢青嗓音带笑, 问她,很是温柔缱绻。 她眨眨眼:“我在想, 您的指尖为何都没尸体腐臭?” “唔?或许是我碰的尸身,较为新鲜。”他勾唇,“新鲜,总是好的。” 谢青喜欢血色,若真有能与之媲美的东西,那应当是小香吧。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香的唇,润泽的、软软的,似水芙蓉的花瓣,碾一碾便起皱。 邪.念又起,谢青的眸子粘缠于沈香白皙的颈子,他本不愿以目光玩狎,却又实难忍受攀升的情愫。 是杀意吗? 不知道,尚且能忍耐一二。 他不会伤沈香的。 毕竟,一顿饱和顿顿饱的道理,野兽总是能知晓的。 沈香不知谢青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她只讪讪一笑:“您这样讲也是。能拉去验尸的尸骨,都放烂好久了,自然有怪味。” 谢青何等的玲珑心窍,隐约回过味来。 他迟疑着,问:“唔,是小香不喜我衣上的熏香吗?头回换的芙蕖香……若难遮掩死味,下次便改桂花香吧。” “其实,您这样就很好了。” 沈香缄默了一瞬,心想:或许谢青应该改的——是少杀些人吗?但他四周环绕那样多的危险,手腕不狠厉,实难活下去。比起谢青受伤,她还是更希望旁人有事。 沈香捧住烧红的脸,难为情:她要被谢青带坏了!眼下,她已经把谢青当自家人,越来越护短了。 既刺客都寻到了这里,沈香自是不愿再留原地,束手就擒。 毕竟谢青有伤,来人众多,她不想冒险。 沈香:“您身子骨还行吗?能走一程路吗?” “能。”谢青猜,该当是他此前的伤吓到她了,看来小妻子把他当成弱不禁风的病秧子了。 他本想对沈香证明身体康健,又知晓姑娘家焦心的关怀来之不易,他很喜欢。、于是,谢青只得顺从她演戏下去,推说身体确有不适。 沈香一想到谢青遍体鳞伤都因她而起,眼眶又生热了。 她忍住泪意,搀着谢青出了洞口。 她也不知该往哪处去,只得抓瞎一个方向,带着他往密林里逃生。 沈香笑着宽慰他:“谢哥哥,我们就往山林中走。这里草木茂盛,定能遮掩我们行踪,这样你我活下来的胜算就大了。” “好,一切都听小香安排。”谢青仍是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随和得很。 怎料他表面上是亡命天涯的苦命鸳鸯,实则负手在身后,朝一处风吹草动的枝桠掷去三枚碎石。 石子死死嵌入树身,赶来支援的暗卫扈从们一看便知——主子家发下话了,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少管闲事,也无需支援。 暗卫头子谢贺皱起眉头,一言不发。他是被谢老将军赐了家姓的家臣,对谢氏一族忠心耿耿。如今老将军辞世了,自是以谢青马首是瞻。 麾下的心腹阿景见状,小声问:“尊长伤那样重,咱们真不搭把手吗?” “想来是小夫人在旁侧,你我现身多有不便。”谢贺比了个手势,“先将此前伤过尊长的刺客杀了,待威胁解除后,咱们再探一探尊长口风。” “是!”阿景扭了扭手腕,笑得灿烂。他早就看那群狗杂碎不爽了,竟欺到谢家暗卫头上来。怪他们救主来迟,才让谢青战损。如今谢贺布下杀令,他们怎不会借此机会戴罪立功呢? 既要杀,就杀个痛快,不留下痕迹。 另一边,沈香还不知他们的危险已除。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她虽为谢青开道,却因之前的事受了惊,一直左顾右盼,打量动静。 被娇小的妻子小心翼翼护在身后的谢青,嘴角微微上翘,糅杂着脉脉温情。 他知沈香有多脆弱,偏生这样的她,却愿意不顾生死,为谢青顶起一片天。 真是可爱。 世人定笑她螳臂当车,不知死活。唯有谢青珍之重之,善待她所有好意。 走了许久,沈香看没人追上来,她找了一处靠近溪流的洞穴,暂时落脚。 饿了一整天,身边还有一个伤员,沈香当然不愿谢青空着肚子入眠。 她站起身:“方才来的时候,我好像看到附近的树上长了野果。果子有鸟儿啄过的痕迹,应该是能吃的。我去给您寻几个来,您在这里等我。” “我和小香一块儿去。”谢青实在不放心她独自出行。 沈香摇摇头:“您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呢!好好待着吧!我去去就回。” 她心意已决,谢青拦不得,只得叮嘱一句:“早些回来,别离太远。” “是!” 沈香能帮上谢青的忙,她很高兴。口中哼着不知名的童谣小调儿,跑出了山洞。 小娘子前脚刚走,后脚谢青就捡起一枚石子,袭向黝黑的林中。 “咻——”的一声,飞石势如破竹,撼动树影。 顷刻间,谢贺从天而降。 他伏跪于地,奉上一堆止血疗伤的药材、荤肉、煮药用的火折子以及红泥小炉子,道:“尊长,您今日伤重,实在令人担忧,疗伤万万拖延不得。属下斗胆,擅自做主给您带来一些伤药救治。” “贺叔,您该知道,我不喜被人管束。”谢青虽在微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谢贺年长谢青十多岁,早年是谢老将军从战场上捡来的孤儿,认为义弟。他的命是谢家给的,对谢家忠心耿耿,也最挂心谢青这一位小主子。即便是看着谢青长大的府中老人儿,他也不会妄自尊大,在主家面前倚老卖老。 闻言,谢贺叹了一口气:“属下今日忤逆您的意思,自去领罚。只这些东西,万万收回不得。您若有个三长两短,属下实在无颜见老将军。” 他执拗得厉害,惹得谢青不快,皱起眉头。 只是还没等他答话,沈香便用衣裙兜着一堆红彤彤、粉艳艳的野果子回来了。 谢青再踅身,谢贺已然不见踪迹,唯留下一地狼藉,等他收拾残局。 沈香走近了,发现谢青的面前摆着各式各样的物资:草药、火折子、烧火炉子……甚至还有一只死了的兔子。 呃,谁能告诉她,这些东西是如何凭空出现的?总不会是……大山的馈赠吧? 沈香震惊地望向上峰:“您……究竟做了什么?” 谢青抿唇:“此事说来话长。” 唔,小香且等等,他马上编排几个理由出来。 沈香很信赖谢青:“没事儿,您慢慢说,我给您洗桃子去。” 她倒出果子,摸了两个野山桃,蹲溪边清洗细小绒毛。 待野果子都用清冽的溪水洗干净了,她递给谢青,谄媚一笑:“您先请!” 谢青接过桃子,却没立时下嘴,反倒是凑沈香唇边,殷切盼着她先咬一口。 倒不必这样谦让! 沈香大方咬了一口,不由皱起眉头:“吃起来没有坊市里卖的那样水灵,不过酸酸甜甜的,别具风味。” 沈香还是比较喜欢市面上清甜的白蜜桃,咬一下,全是甜汁子,消暑且解渴。这几个山里摘来的小桃子,酿冰糖果酒,还蛮好的,保不准比青梅酒还要适口。 “嗯。”谢青噙笑,又喂了她一口。 明明他才是病人,却老是细腻地照料起她来。 沈香羞赧地摸了摸鼻尖子,投桃报李,她拿起另一个山桃,也喂了谢青一口。 谢青瞥了眼地上的一堆物件,沉吟一声,开始编了:“死兔是受了惊撞树上的,‘守株待兔’的典故,你应当听过。至于其他物件,是我方才在洞穴深处寻到的,这里像是住过人,留下不少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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