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喜欢他动怒的模样,笑得更妖更烈性了。 他勾唇:“李将军别急,我既和你商议要事,便是想给你一个换取亲子的机会,且看你能不能把握了。” 谢青知道,对于世人而言,子嗣乃血脉传承,亦是把柄。 李岷肯定会答应他所求的。 至于日后会不会遭人报复,谢青没想那么远。 他既走上这条路,便从未想过有日后,也故此能说出谢家不重子嗣的话。 谢青不会留下任何弱点。 只是,世情莫测,他招惹上了小香。 唉,他唯独不想待她苛刻,总忍不住纵容她。 谢青支着额头,心想:若是小香婚后很想要个孩子呢? 郎君犯起难来,心神蠢蠢欲动,竭力说服自个儿——她很喜欢孩子的话,倒也不是没商量……要给她吗?唔,再看看吧。 李岷缄默许久。 他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焦虑,开了口:“你想商议什么?” 其实,他猜得到,他定是想问关于谢安平俩夫妻的真正死因……李岷不由想起那位曾任监神策军使的老宦官刘云。 谢青微笑:“你知道的。” “还请明示。”他多的话,一句都不想说。 两个人都在推拉,谁都不愿多暴露软肋。 谢青若有所思地看了李岷一眼,问:“你儿子李佩玉的命,值多少钱,或者说……多少颗人头?” 明明是极为凶残冷酷的一句话,偏偏他说起来就这般得体随意。 李岷其实明白他在说什么,却不敢认。 谢青是问他,能放弃多少条人命,能冒多少风险,用以救李佩玉。 他要看李岷的诚意,筹码由谢青说了算。 李岷哆哆嗦嗦开口:“你究竟在说什么?” 谢青微微一笑:“李将军,谢某其实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他给李岷最后一个机会了,如若不把握住,那他就不想和他谈了。 李岷叹了一口气,时至今日,他才明白。 谢家的郎君长大了,他斗不过谢青了。 李岷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颓在圈椅之中,整个人埋在阴翳里。 他不得不承认,谢安平的儿子,比他的儿子有出息得多。 隔了很久,李岷吐出一口气:“我只能告诉你,当年进献谗言于官家耳朵里,那位内侍监刘云占大头,他曾任监神策军使,同你父亲一块儿在藩镇共过事。只是,那时的皇帝,比起相信军功累累的老将军,自然是更偏疼他一手培育起的掖庭宦官。彼时我不过是个小喽啰,只是被刘云扶持起来的傀儡,恰巧顶了你父亲的缺儿罢了。这些是我能说的事,可你要是逼我去找刘云犯事的罪证,那恕我无能为力。我拿捏他的把柄,一家老小都会死于他手,那我换我儿子李佩玉的命就不划算了。” 他老实说出这些话,诚意十足。 谢青勾唇:“够了。” 李岷错愕,没想到谢青是这样宅心仁厚的人,他竟不逼人背叛刘云?就这么放过自己了? 谢青叹息:“毕竟都是爹娘生的孩子,我何苦为难李佩玉呢。” “你……你竟以德报怨。”李岷眼眶微红,怎样都没想到,谢青竟是如此性情温润的郎君。 “呵。”谢青莫名一笑,“三日后,我会把李佩玉送往府上。至于他断了的臂膀,权当给我谢家赔罪了。” “应当的,应当的,本就是我李家有错在先。”李岷劫后余生,没什么不满的。 他亲自送谢青出府,临走前,他忽然想起普济堂的事,小心翼翼问了句:“谢青,你有没有查出旁的什么?” 莲花庵的那些尼师应当是不知道白流光去向的,普济堂应该是安全的。 谢青歪了下头,似笑非笑答:“哦?谢某还应当查出点什么吗?” 倒是一副四两拨千斤的好口才,李岷恨得牙痒,自然不敢应这话,只得勉力一笑:“不必,你好走不送。” 他目送谢青离开,如释重负地回了府邸。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而谢青走了很远,还转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家。 他很想念沈香,却有旁事挂心,没有立时回府。 谢青去了一趟风凌所在的茅屋,把李佩玉的易容面皮递给他,笑吟吟地道:“过几日,你便多一个父亲了。我特地斩断李佩玉的手臂,这般,你与他的真假便难辨了。只是有一点,还望你能配合。” “你说。” “请你自伤咽喉,做出嗓音已毁的样貌,骗过李岷。呵,你该开心吧?如今,大仇总算得报了。” “好。” 风凌红着眼,接过易容的物件。 是,他终于可以把命赔给白流光了。
第28章 沈香和谢青送回了断臂的李佩玉, 为皇帝排忧解难。 这样的大功,官家自要褒奖。明面上是赠了几只价值百金的糖蟹, 实则内里大有深意。如今才是夏末, 便送秋日才熟的螃蟹,其中便有“好事将晚”的喻义。 众卿猜想,沈香同谢青私交甚密, 能爬一爬刑部尚书的位置, 那已经是三品大员的刑部尚书谢青呢? 再往上可就是入阁门拜相了啊。 再一思忖,官家特别挑当月初一的朔朝赐食,不就明示了这一点吗? 大宁国每月初一和十五会在紫宸殿开朔、望朝会,九品以上的文武京官都可赴朝会。不过退朝后,唯有宰相以及内诸司的重臣能单独留下,被官家召入延英殿商议政.事。 这是官家暗下在百官面前表态, 特地为谢青撑腰呢。 保不准再过几个月,官家真要下诏册授谢青为“大宁相公”了。到时候, 谢青手里可就捏着诛罚百官与考课、黜免高官的人事权, 大家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变天了啊。 知晓这事儿的户部官吏们又是一抖。谁他娘的知晓谢青能爬这样高啊, 早知如此,当初也不和刑部官人们闹将开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 反倒是刑部官人们近日狗仗人势,借了谢青的威风, 在六部官署里抖擞, 混得那是一个风生水起, 就连光禄寺的吏人听到风声,送团膳时, 留给刑部衙门的肉圆子都大了不少。 谢青最近风头正劲,就连沈香都听闻了风声, 特地同他道喜。 谢青高兴,虽然他欢喜的事是,小香日日来找他闲侃。 谢青和沈香外出办案受伤的事,传入官家耳朵里,他特地赐告几日假给两位爱卿,允他们居府休憩。 趁此机会,谢青还上书乞了九日婚假——说是在外遭贼人算计落崖,得山中农家女所救。姑娘家衣不解带,随身日夜伺候,他醒后,感念至深,欲求娶此女以报恩情。只是未婚妻子乃小门小户出身,胆小怯弱,且待客礼数不周,他存有回护之心,求官家恩准,往后不必封诰家内,亦宽恕她无礼,准婚后无法入宫参宴、面见与叩问内夫人之重罪。 大宁国婚嫁自由,高官基本都会为妻室请封诰命,像谢青这样避开荣宠的官人,倒还真是少见。官家以为他迟迟不肯成亲,是因眼高于顶,没寻到合心意,或是能帮助仕途的贵女。怎料他是个痴情种,竟执意要娶寒门妻,甚至是农家女。还以“推辞封诰”的奏疏,故意在皇帝面前点眼,说道此事。 往深了想,谢青这是暗示自己乃纯臣,绝不结党营私,往后“相公”的高职儿,他也能接得住,一心要当天子手上刃。 皇帝自然是很高兴,不管他打什么算盘,总归是识时务。若他执意要和勋臣沈家联姻,才教皇帝不放心了。 因此,皇帝龙颜大悦,不仅允了谢青的婚假,还赠了不少添彩的赏赐,甚至体贴地也给沈卿放了几日假。毕竟两家如今没姻亲关系,却关系甚密,周亲婚嫁,《假宁令》本就是许放五日的,他直接一口气全赐了,免得沈卿还得上书再请一次赴谢家婚宴的假。 这一块大石砸下来,朝廷的水更浑了。 朝官们心里门儿清,谢青是表忠心呢!庙堂里老奸巨猾的老臣们一个个暗叹:“这小子不是武将门庭出来的吗?这心眼子怎么比文臣还多?!怪道能顺风顺水这么多年,谢安平是真会养儿子啊……” 外人心思重,总猜谢青心里的百般算计,可落到沈香耳朵里,她倒是明白了全部——谢青不愿意委屈她,虽是对外隐婚,却也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将正妻迎进门里。 沈香不知该说什么好,她鼻腔又起了那股子绵密的酸涩感。明明不必为她做到这一步的,不是吗?他如今犯了同她一样的欺君之罪,他是把命也赌给她了。 很难说沈香如今是什么感受,有感动、也有迷茫。她害怕自己会拖累谢青,往后只能愈发谨言慎行。 夜里,沈香还是去了一趟谢府。 谢老夫人已经在安排匠人凿墙了,见孙媳妇儿来,笑得见眉不见眼:“小香来啦,快过来,让祖母瞧瞧。哎呀,你俩出门一趟,真是吃了大苦头,瞧瞧,人都消瘦不少。” 沈香如今要成谢家新妇了,面上难得羞怯。她刚近谢老夫人的身,一双柔夷就被老人家握在粗粝却温热的掌心里。 谢老夫人眼眶里俱是泪,笑着拍了拍小娘子的手背:“咱们是一家人啦,祖母盼这一日可盼得太久了。” “这么多年让您挂心了。”沈香过意不去,她挨在谢老夫人怀中,像个孩子一般撒娇。 谢老夫人摸了摸小娘子柔软的鬓发,叹了一口气:“往后有什么事儿,你就和祖母商量,不要存心里,自个儿担待着,啊?怀青心思重,若是有让你受委屈的地方,也只管来寻祖母。孙子血脉亲缘重,打不走的;孙媳妇儿不一样,总得公姑家里人偏袒着、爱护着,方能养得门庭和睦。” 言下之意就是:谢老夫人会不论对错是非,一心帮衬沈香。反正孙子赶不跑,保孙子还不如保孙媳妇。 这话不管是不是客套,都听得人心里实在熨帖,沈香泪意更重了。 谢老夫人实在是有大智慧的人,怪道谢家即便没了谢老夫妻,也能家宅昌盛。 而此时,明明听到下人们传话、左等右等也等不来媳妇的谢青,沉着一张笑脸,出了书房。 不曾想,刚走两步,便见沈香依偎在祖母怀中,他的笑意更浓厚了,戾气也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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