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是想,和他平安顺遂,活到百年。 即便手法,不是很老辣,也不是很磊落,和她夫君学的。 “小香想如何做呢?”谢青柔声问。 嘿嘿,上钩了。 沈香道:“我会好好演完这一出‘旧友恩断义绝’的戏码。但如有需要,我也会以‘线人’身份,刺探入敌军内部,为您掌控消息,助您成事。” 谢青呼吸一窒,他微微眯眸,打量眼前狡诈如小狐狸的小妻子。 她的意思是,若她与谢青决裂,势必会惊动仇家。一个同谢家熟悉的勋臣,是一把很好的利刃。有人想害谢青,自会去拉拢沈香。 那么,她就能顺势为之,成为谢青的眼线,为他掌控敌人的讯息,黑白通吃。 “小香很聪明,只我不愿意你这样做。” 他为她避开风头浪尖,她却一心冒尖儿要为他牺牲。 何必呢?不可以的。 沈香叹气:“您不信我吗?” “不是。” “您若是不愿意同我成为真正的夫妻,那咱们就和离吧。”沈香抛下这句掷地有声的话,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她苦笑一声:“横竖您也得到我了,应当不亏了。” 谢青攥紧了五指,脸上的笑容带着戾气与阴鸷。杀心渐盛,却是对旁人,而非沈香。 他似乎能明白新婚夜的时候,沈香为何要哭了。 他轻易抛下了她,违背了白首夫妻生死与共的誓言。 如今是报应,她让他尝过甜头,也要轻易抛下谢青了。 不满、愤恨、难过……阴雨天,雨水终于打湿了他,谢青好似一只被弃养的家犬,只能受风雨摧折与煎熬。 生生受着,无伞遮蔽。 沈香怎忍心他吃苦头呢?可是,郎君就是要指点、要调教的。 她硬下心肠,抬手摸上谢青的胸口,郑重问:“您这里……是不是很疼呢?” 一把刃血淋淋地刺入,搅动塌皮烂骨,再猛地拔出。不留余地,一心置他于死地。 好疼。 谢青不是个怕疼的人,可是今日,他疼到蜷曲,心里很难过。 心情不好,想杀人。 又不敢乱杀,怕沈香不高兴,怕她怪罪,怕她真的再也不要他。 为什么这样好拿捏他的把柄? 是不是不该留下软肋…… “小香……很坏。”他落寞地开口,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小妻子,比他还会作恶。 他好狼狈啊。 沈香捧着谢青的脸,温柔落下一个吻。她小心翼翼试探,咬上郎君凛冽的唇峰,真漂亮的一张脸,但她要教他吃痛,要教他记住今日。 “夫君,我昨日和你一样疼。”沈香说得很认真,“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不会的。” “会。”沈香执拗地答,“好比现在,你害怕我离开一样。如果你我不能坦诚相待,你担忧的、害怕的事,都可能变成残酷的世情。” “小香……” “您也不想的吧?” 谢青心脏疼得要命,他头一次屈服于疼感之下,应允了她:“不要和离,我答应你。” “好。”沈香亲了一下郎君的脸颊,笑得眉眼弯弯,“您这样才好,这才是真正的、患难与共的夫妻。” 谢青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偏执地抱起沈香,把她一下子揽到膝上,紧紧搂住。 受了一回惊吓,他继续抚慰,需要小妻子不厌其烦安抚他。 谢青把下颚抵在沈香的肩头,可怜兮兮。 他打算告知她所有应当规避的险要,这般,沈香入了局,才不会受伤。 谢青想保护她,又想她能开心。所以,他成全她,只要她别离开他。 唉,小妻子原来也没想象中那样简单好骗啊。 是他上当了。
第36章 小两口亲昵没多久, 便见花鸟雕花窗棂外,来来回回映着人影, 有人在外走动。 沈香小心爬下谢青的膝头, 臊道:“有人在。” “进来。”冷到骨头缝里都发酸的字眼。谢青对刁奴起了腾腾凶相,他不满地扬眉,倒想看看, 谁在坏他好事。 赵妈妈自寻晦气, 腆着脸进门,头都不敢抬,赔笑:“小夫人,尊长。老夫人命奴来通禀一声,膳后可入荷香院小叙,她将将睡醒, 从库房摸出两只瓣花纹蓝色琉璃盆,盛了些梅子汁盐渍樱桃饼, 这样不阴不热的天气吃, 正好。” 这应当是谢老夫人口述的话, 她总那样鲜活,把浮生小记上的所有事都拿出来絮叨说道,听着心里熨帖。 沈香意动,她展颜一笑, 道:“那敢情好!听着就馋。眼下我与夫君吃得差不多了, 拾掇一番便过去, 有劳妈妈通传了。” 沈香早年也是学过掌家事宜的,在官场之中虽是郎君身, 人情打点却也做得不错。她摸了一枚如意金锞子按到赵妈妈手里,道:“往后有哪处不懂的地方, 还劳你提点。” 赵妈妈哪里敢收,瞥了一眼谢青,诚惶诚恐地跪下了:“小夫人真是折煞老奴了!若有哪处您觉着不尽心的地方,还当是您指教咱们,万不敢说提点的。” 沈香没料到谢家家门规矩这样严苛,莫说刁奴了,在主家人面前,就是一句含沙射影的谄媚话都不敢说。 她笑了笑:“赵妈妈收下吧,今儿是好日子,可不兴跪的,你快起来!好啦,你回去帮咱们递话给祖母吧,免得老夫人好等。” “是是。”赵妈妈如蒙大赦,战战兢兢退下了。 沈香无辜地摸了摸鼻尖子,同谢青小声说:“我还以为家宅里要手段圆融才能有立足之地,甚至这几日熬了整夜补了许多宅门斗乱的话本子,就等着一展拳脚呢!” 谢青饶有兴致地追问:“宅门乱斗?都是些什么样的故事?” 说起这个,沈香可就不困倦了。 她嘿嘿两声笑,如数家珍:“好比什么《红厢娇艳嫡母记》、《继室难为掌家苦》,都是先入家宅,降服了刁钻的老奴,再把持中馈,管好整个家的。我还当赵妈妈便是头一关,命人融了这么一袋金锞子擎等着打赏呢!” 虽然沈香刚明白,在谢家,她不狐假虎威为难奴仆就很好了,哪里会受外人的气? “那谢家清静,倒教你很失望?”沈香想的事儿太有意思,谢青忍不住笑了声,“你若想玩闹,我亦可让她们陪你演一出戏。” 他真的很宠爱她啊。 “那多麻烦呢?罢了罢了!”沈香说到一半,想起什么事,又掩唇偷笑一下。 含羞带臊拉的小模样抓挠人心,谢青忍不住问了句:“小香在笑什么?” “有辱斯文的事,不好说的。”她主要是怕淫.诗艳.词辱没了谢青的耳朵。 谢青含笑:“昨夜红被里翻滚的那些事,就很斯文吗?” 哇——耳尖子生热,油煎火燎。 郎君着学坏了,竟会说荤话挑逗她了! 沈香轻咳了一声,不甘示弱地道:“无意间、我真是无意间,还翻到了一点东西……” “哦?愿闻其详。” 谢青饭后有饮茶习惯,眼下自个儿点了红泥炉子的炭,煮了一碗不算精致的茶汤子,小口啜饮。 “我看到有几个说当家主母丈夫早死,同小叔子以及大伯兄兜搭上了。当然,小叔子与大伯兄自是相貌俊美,手段高明的那起子郎子。” “咳——”谢青一口茶险些呛到,他捻帕擦拭唇角的茶水,眼眸满是阴鸷,笑道,“那还算为夫命好,爹娘只生了我这么一个郎君,没旁的兄弟在世。不然夫人红杏要出墙,为夫都未必能拦得住。” 沈香倘若敢朝哪个墙角张望,谢青定是要毁他人城池,诛灭人全族。 沈香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这不是……说笑吗?” “嗯,最好是这样。为夫的肚量没那样大。”他笑得佛性,手背上嶙峋青筋,却知他是起了杀心。 她不想再惹夫君啦,伸手拉住郎君腕骨,“走,咱们去见祖母吧。” 谢青凝望着搭在他腕骨的那一只白皙素手,心里漫起一腔柔情:“好。” 他鲜少有这样耐心容忍一个人撒野的时刻了,唯独小香不同。 沈香同谢青说说笑笑来到荷香院,谢老夫人已经翘首以盼好久了。 沈香一进屋子就告罪:“教您好等,都是孙媳妇的过错。” 她特地摘出谢青,不好给夫君揽事。 沈香有一点顶好,那就是识时达务,也不矫揉造作。她成了谢家妇,便有自个儿改口的自觉,都是一家子人了,忸怩可太生分了。 谢老夫人没打算哭的,可沈香脆生的声音一响起,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鼻腔也催生出酸涩来。 日光下踱来的一对璧人,真登对,没想到她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孙子成婚,还能留沈香在府上安居。她心愿得偿,便是死都瞑目了。 谢老夫人取帕子掖了掖眼泪,温柔地拉过沈香的手,同她道:“小香快到祖母这儿来。” 谢老夫人往她怀里塞了砌香樱桃,又斟了一碗蔗浆牛乳子,哄小孩儿吃喝。 “既过了门,今日小香改口,祖母是该给你置办些好东西的。”谢老夫人笑眯眯地递过去一个匣子,“这是谢家库房的钥匙,这么多年累下的家财都存放在内,你要什么尽管拿着玩,啊?还有这个,是府上的氏族对牌,你要是想更名房契、地契,契书都在里头,同管事说一声便是。横竖往后谢家都是你们俩口子的了,我今日转交了这些东西,真真卸下了一桩心事。” 沈香没想到谢家待人这样真诚,都不必考验她掌家的能力,尽数把家财交到她手中。 沈香眼睛都直了:“这、这怎么使得?” 谢青不以为然:“祖母既给了你,收下便是。” “多谢祖母。”沈香诚惶诚恐道谢,谢老夫人看得欢喜,搂过她亲切地揉头,“小香真是懂事的孩子。” 沈香陪着谢老夫人聊了好一会儿话,待傍晚,两人才回了房。 因婚事耽搁了好几日,明日又得赴朝会了。 沈香如今是睡在谢府,晨起时也没叮嘱老奴来唤,睡眼惺忪间,她意识到时辰不早,一下子惊醒。 坐起时,谢青已经不在身侧了。她摸了一把床榻,凉的,夫君去哪里了? 再撩开薄纱床帐,蟹壳青的熹光泄入,落了一地光。渐渐有了日芒,屋里的景致转了几道光,变得和煦温暖。 有糕点的甜馨香飘入,沈香困惑地张望。 原是穿戴好紫色朝服的谢青入了屋,他递给女使们一记眼神,示意她们布膳,随后端一只梨花木胎拖盆到沈香面前,是她的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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