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得损那么一星半点儿的民心吧!皇帝大抵不会办他,至多劝他将人纳为妾室。毕竟江山社稷为重,一个女子无足轻重。 他倒要看看,这回受百姓爱戴的谢安平,又该如何收场。 …… 暮色沉沉,花灯如火龙,蜿蜒山势,次第燃起。 谢安平在西市寻到了塔娜的其他随身之物,是她的衣料,被剪成了一条条,绑在树枝附近。这一身衣裙是谢安平委托谢贺置办的,他自然识得。 这些人将塔娜怎么了? 谢安平头一次对僚臣起了杀心,即便趁一时意气杀了刘云很难收场,他也想试试看。 只是这样会冒犯天子,会葬送谢家的前程,甚至牵涉到谢家安危……毕竟谢老夫人还被留在京城之中,此举也是皇帝有意为之——母亲是人质。 正因有这条狗链子束缚谢安平,才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再忍一忍……虽然不知这样苦难的日子该忍到何时。 终于,谢安平在山腰处,寻到了一间破败屋舍。 就在他想要入屋一探究竟时,忽然嗅到了一股子脂粉香。四肢百骸的血脉涌动,似在沸腾,翻搅不止。浑身上下烧灼着,仿佛浸在烙铁的火池子里,观眼前的景象都有了虚影。 不同寻常的热,是中药了。 为何?他在刘云府上分明什么都没入口。 谢安平恍然大悟,是那香烟!他该喝刘云手上递来的茶,刘云料准了他不喝,这才中了奸计。 可恶的阉人,他想受死! 谢安平猛然抽出刀刃,划开了臂膀上的皮肉,血液喷涌而出,痛感召回了他的理智。 原以为这般就能清醒过来,怎料这药效太大,摧折心智,因失血过多而虚弱的身子骨,此时更无法凭借本心控制了。 糟了。 就在谢安平要倒下时,柴门被人推开。 粼粼月色下,凤眸入目的人,是塔娜。 谢安平皱眉,后退一步,困惑问:“你没事?” 塔娜笑了声,上前搀住了他:“乌兰姑娘哪里那么好降服?我被劫到这里,又看到地上有个昏迷的大宁小娘子,心里也就明白了。你放心,那个姑娘我已经放走了。” “既如此,你怎么不逃跑?” “我在这里等你呀!”塔娜笑得张扬恣意,“我辨出她身上洒了草原催.情的花粉,料定了你会出事,所以我在此,呃……守株待兔?或是,趁虚而入?” 她忽然用大宁语说出这个词,一副高高在上的猎人姿态。 谢安平的耳廓更烧了,他不满地问:“谁教你的大宁语?” “阿贺呀!” “很好,待本帅回去,自要罚他。”谢安平用力推开塔娜,他不愿意她近身,“你快走!” 塔娜身上的气息太好闻了,他有几分意动,心猿意马,亦很怕自己破功。 趁他还有意识,快滚吧。 谁知塔娜本就是想着不好的事。 她意中人“身娇体软”,不正好得偿所愿么?!塔娜怎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她体贴地抱住了谢安平,菟丝花儿一般攀缠上了他。 月色暧昧,蠢蠢欲动。 塔娜大胆地咬了一下谢安平的颈子,笑得热情:“谢安平,让我看看你们大宁男子血气方刚的样子,好不好?” 嘶——令人抓狂的一句话。 被衣袍遮掩的剑鞘有了动静。 谢安平此时才懂,塔娜名字的含义——月中神女。 她朝他妖里妖气地蛊惑,明明是温热的嗓音,骨子里却似冷冽的、高高在上的月,诱他神往,诱他伏跪。 月亮坠落了。 他要伸手去接吗? 谢安平的意识渐渐涣散、雾化,于风中涌动,战栗。 他有点疲惫,思绪混沌,又前所未有的清醒。 谢安平这一次,没有力气推开塔娜。 他看着她主动逢迎,看着她搔首弄姿。 还不曾酿成大错,别逼他了。 不知廉耻,本想这么骂,又觉得不合适。 他自己也并非什么好人。 谢安平抿唇,还是扣住了塔娜解开他衣襟的手:“你等等。” 塔娜歪头:“嗯?夫君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真是狡诈啊,连大宁语的“夫君”一词都学了! 太阳一样耀眼的异域女子,生疏、青涩地学着祖国的词汇,离经叛道地讨好他…… 要命的勾人。 谢安平要输了,他头一次折损于女人的膝下。 他颤着嗓音,说:“你不会后悔吗?” 塔娜微笑:“你们大宁国的男子不能和胡族通婚吗?” “并无律令明文规定。” “嘿嘿,那就是可以暗通款曲?”又夹了一个带生的大宁词语。 谢安平头疼地按了下额头:“禁止你同阿贺学大宁语!” “啊?那我想学你国的话怎么办?” “唉……我来教。” 他输了,这一次输得很彻底。 塔娜手脚不干净,痒痒的,开始解他的衣。 谢安平快要被她“色令智昏”的模样气晕了,他切齿:“你等等!我还有话说。” 塔娜噘嘴:“大宁男人果然婆婆妈妈的……” “最要紧的一桩,我要同你事先道明。我父亲战陨于同胡族交战的战事中,母亲她不喜胡族人,即便你的部落同当年的战役并无关联。” 这话是说,谢安平乃守礼的君子,他若真从了塔娜,便会担负起责任。 塔娜是一时畅快了,不过和他成了家,日常起居定会受气,母亲那一关便很难过。 塔娜了然:“我知道了。” “你不怕?” “你们大宁国还是看重子嗣的吧?” 塔娜忽然问出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谢安平又要被她搞晕了。 “所以?”他不明白。 “我早日给你母亲生个孙子孙女,哪里还有那么多工夫来烦我。夫君,你努努力哦。”大宁语说的是真顺口啊。 “……”谢安平缄默了,他真的低估了这个女人的面皮。 厚如城墙,不知羞耻! 心里这样骂,某个谢姓郎君身子倒是很老实。 只不过今夜风好月好,其间有细微的淋漓骚动与喘息,隐约还夹杂着几句小娘子怪里怪气的惊呼—— “谢安平!你技法这样生疏,不会是第一次吧?!” “你闭嘴!” …… 嗯,除此之外,其他都还蛮和谐、蛮融洽的,可喜可贺。 虽中了刘云的计,谢安平却也成功抱得美人归。他稀得同老阉人计较,横竖回了京中,两人暂时也无交际了。 眼下两人最要担心的,还是同谢老夫人开口说明塔娜身份一事——任谁知道自家孩子娶了个门不当户不对的胡族女子,都得气昏过去吧!
第43章 原以为谢老夫人那关最难过, 怎料母亲比谢安平想的开明得多。 带着塔娜归京的谢安平不解,且再次强调了一句:“塔娜是乌兰部落的公主, 是胡族人。” 谢老夫人慈眉善目的脸一变, 重重皱起眉头来。 谢安平松了一口气,嗯,这才对劲。 哪知, 谢老夫人问了句:“蕃国的公主都吃什么啊?为娘听说胡族人茹毛饮血, 那咱家也不好总拉着人吃米、面,要寻头羔子宰带血的活肉给你媳妇吃吗?哎哟,生肉吃起来血气重,还得好生养着的,为娘瞅瞅哪家的牛羊养得肥美些,你待我打听打听。” “娘, 儿和塔娜还未成亲。” 喊‘媳妇’不合适。 “没成亲你就敢和姑娘家住一个屋啊?”谢老夫人痛心疾首,捶了谢安平胸口一拳, “你该不会是强了人, 逼她成的事吧?” “……”谢安平缄默了, 他倒是想为自己洗涮冤屈,说是塔娜霸王硬上弓,可这样太跌小娘子的颜面了,他还是什么都不说吧。 谢安平不放心, 仍说了句:“您记得父亲战殒的事……” 谢老夫人此刻才明白过来, 儿子这般谨慎问话, 是为何意。 她释然一笑:“你爹为国捐躯,于大义而言, 是死得其所。为娘的确恨那些发动战乱的胡族,可调遣你爹, 让咱们谢家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还是顶上那位,要真都怪起来,为娘管得了那么多吗?该怪那些需要谢家将庇护的百姓?还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天家?又或者是怨恨起挑起战事的胡族人,把大宁国化外之地的蛮夷统统杀光?这笔账不能这样算的。要都怪起来,为娘后半辈子也不必过了,成日里待佛堂记仇家名讳录目得了。” 谢老夫人把旧事看得这样开,谢安平也欣慰许多。 他不能侍奉母亲膝下,这么多年教她受了不少苦。他最怕她自苦,好在谢老夫人也知如何自我排遣,那他便放心了。 谢安平颔首:“母亲,您放心吧。当年父亲对敌北狄时,乌兰部落非但没有加入战局,还为了部落发展,暗中支援大宁国,为那时的战役添了不少物资。虽说如今乌兰部落的皇权更迭了,但好歹塔娜那一支皇裔血脉是干净的,手上没沾父亲的血。” 这也是谢安平年少时同父亲一块儿进入乌兰部落谈事的缘由,他们的军需一时半会儿到不了藩镇,需要拉拢小部落,打赢一场迫在眉睫的战役。 而乌兰部落想要大宁国的物产,他们答应私下里送一批马给大宁将士。 这些胡族小部落,不是依靠大部落庇护,就是依靠大宁国关照,墙头草似的保持中立,等闲不会加入战局。除却这一回,塔娜的父亲被害,她的叔叔生了异心,夺走了王位,执意参战,带着乌兰部落投奔阿格塔部落,自寻灭亡。 “我知道,我儿必不会做教为娘伤心的事。”谢老夫人笑着拍了拍儿子的手,“人家小娘子人生地不熟来咱们大宁国,她又帮你御敌成功,算是断了归家的路,若你再待她不好,那她真就无家可归了。多疼疼她,可别把媳妇气跑了。” “儿子知道。”谢安平没料到谢老夫人这般好讲话,那塔娜运气倒好,遇上了她这样温厚的母亲,往后的日子应当也不会不好过了。 谢安平夜里回入宫面圣,正好把塔娜的事过一过明路,请官家赐婚。 皇帝知晓谢安平定下的妻子塔娜是这一回与阿格塔之战的功臣,倒也没说什么,好脾气地赐了婚,还笑着夸赞了一句“虎父无犬子”,谢安平如今已经成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大宁悍将了。 谢安平望着这个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天子,心里蓦地一沉——没见过战场血气的儿郎,却操持老气横秋的语气,在帷幄之中运筹,出些纸上谈兵的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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