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擎等着她来,在秦如梅快要行至跟前的时候,她笑着提醒了一句:“小香唯恐今日置办的糕点有差池,特地带了秦家服侍多年的婢女一道儿随行,也好指点指点我有关夫人的吃食偏好。” 若秦如梅是个冒牌货,听到这话,她绝不敢上前一步。 她怕被认出来。 怎料,秦如梅只是足下一顿,很快又撩帘,笑着行来:“谢夫人有心了。” 她明媚的笑容,给予了沈香极大的震撼。竟没有一丝一毫惶恐吗?难不成是她猜错了? 沈香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会出错,趁秦如梅吩咐下人端茶倒水的时刻,她小声问石榴:“这位是秦家大娘子吗?” 沈香的发问,教石榴感到错愕。但她对沈香知无不言,很快回话:“是,奴婢应当没有认错。” “唔……” “怎么了?” “无事。” 沈香弯唇,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秦如梅带沈香去后院赏花。上官府后院植了一片菊圃,残霞似的金菊迎风摇曳,花香馥郁。 闲话家常的气氛正好,秦如梅喊下人去蒸菊花糕来供沈香品尝。 婢女前脚刚走,沈香后脚想起一件可心事,语笑嫣然:“我前几日在夫人娘家见到‘玲珑’了。” 秦如梅一怔,小声喃喃:“玲珑?” “您去年仍在娘家时养的拂菻狗呀!据说是西域高昌带来的名贵狗品,用的狗食都是取干虾子碾碎拌的粮,金贵得紧!夫君原本想带我去见一见,怎料狗儿乖觉,一见生人就咬,我亲近不得。又听旁人说,玲珑只亲近您,奈何带犬儿陪嫁不大好听,便弃在了娘家。” 沈香似乎在为秦如梅深感遗憾,微微摇了摇头。 私下里,沈香小心扯了一下石榴。 婢子聪慧,知道自己现在是沈香的奴,自然主子说什么,她就是什么。 于是石榴也忙不迭道:“玲珑可想您了,您一出嫁,它茶不思饭不想,就连骨头都啃少了。” 主仆俩一唱一和,秦如梅艰涩一笑,给了点反应:“是吗?那改日要去看看玲珑了,我也想它得紧。” 此言一出,石榴沉默了。 唯有沈香笑颜灿烂,拍了拍秦如梅的手:“无碍的,改日我差养犬的婢子带玲珑来上官府给你瞧瞧。” “不必了。”秦如梅叹息,“何必徒增伤感呢,夫君不喜猫狗,家中留了味儿,他会腻烦。” “也是,那就不强求了。”沈香捻起一块菊花糕,小口咬着。 秦如梅是一年前嫁入上官府邸的新娘子,而秦兰失踪于两年前。 也就是说,这两年秦家发生的事,秦兰并不知情。 拂菻犬的事,是沈香胡诌的,只不过想诈一诈秦如梅。见她害怕暴露身份,慌乱间应下“玲珑”,沈香可以确定,眼前的女子……是个假货。 秦如梅敢来对阵石榴,无非易了容,不害怕暴露真身。 要熟知秦如梅,又眉眼相似,方便化骨易容……若沈香没猜错的话,眼前的女子应当是秦兰。 沈香心生一计,用菊花茶时,故意不稳,溅上秦如梅的脸。黄褐色的茶渍濡满了秦如梅的衣领,淡紫色的上襦衣在茶汤子的晕染下混成了浓棕,丑得很。 沈香故意抖开帕子去搽,作势要为她擦脸。 秦如梅知晓她的意图,奋力挣扎起来。 谁知,沈香扣住她的腕骨更紧,惹得恼怒了,她压低嗓音,温文道:“二娘子,别躲!脸上染了茶渍,便不好看了。” 喊她什么?二娘子?!听得这句话,秦如梅如遭雷击。她僵直身体,半天不敢动,身子骨瑟瑟发抖。 沈香勾唇,笑中带一点狡黠,又想擦脸。 接着,秦如梅扭得更厉害了。她全无官夫人体面,一心要逃跑,拉都拉不住。 沈香知道自己力气小,制不住她了。情急之下,她往旁处抛了一枚石子。 阿景应声落地:“夫人,有何吩咐?” “抓住她!”沈香道。 阿景不过一记手刀,立马敲晕了挣扎的秦如梅,任她颓在地上。 上官夫人遇袭了! 廊庑底下的奴仆们瞧见这一幕,无人敢上前。她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什么好。情急之下,家奴们去寻了管事来主持公道。 只可惜,在管事赶来的途中,沈香已然用茶水化开了秦如梅脸上的装束。返璞归真,原形毕露。 她拉石榴辨认,郑重其事地问:“她是谁?” 那熟悉的眉眼,不是秦如梅,而是……石榴目瞪口呆,惊呼:“怎么会是秦兰二娘子?!” “石榴真乖,回府上,夫人赏你香糕吃。” 沈香笑眯眯地夸赞,至此,她终是知道这对姐妹花的鬼把戏了。 管事来晚了,他一见地上倒着的秦兰便知,她们姐妹的事都暴露了。 他切齿,心里暗怪长史上官临糊涂!色字头上一把刀! 从前被庶出二娘子秦兰勾走神魂,故意做局把她养在家中。秦刺史器重他,要嫁嫡女秦如梅过门。多好的高升机会?傻子都知道,秦兰没有秦如梅金贵,弄死个庶出的,好好待嫡出的娘子不就好了? 他偏对着干!甚至纵容刁妇外室秦兰入府招惹嫡姐,姐妹俩缠斗,慌乱下伤出人命…… 管事真的乌发都要掉一大把了!这个秦兰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允了她顶替嫡姐身份当正头娘子么,便聪慧些,偏偏蠢钝如猪,把柄递到了谢家人手上。 死定了。 小香娘子分明是冲着秦兰来的……是谢提刑的授意吗?她想做什么? 不论做什么,今晚沈香都别想出府门! 管事起了杀心,他下令,召集了一帮穷凶极恶的府丁,困住了沈香。 若是杀了这个知晓太多秘密的谢家宠妾,他们能活,还是会死? 只是眼下秦兰的身份毕露,若是让秦刺史知道嫡出爱女丧命,那就全完了。 暮色沉沉,廊庑一围灯龙,火光冲天。 刺棱的刀剑声响起,火把照得刃芒缭乱,大批持械的恶徒自四面八方鱼贯而出,将沈香和阿景团团围住。 州县的地方官果然不可小觑,竟会私下里豢养打手。 沈香没想过兵戎相见,怎知管事是个聪明人,才几步路就想出对策。 想同她鱼死网破吗?有意思。 “长史不愧是州幕府之长,连麾下主事的奴仆都这样有胆识与主见,可替主家人行事。”沈香撩衣裙落座,坐姿满是官吏架子,明明是娇俏的姑娘家,却有种难以言喻的威慑力。 “本也是好心好意请您府上做客,可您偏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管事冷着脸,与沈香对望……这个宠妾,看起来没那样简单。 沈香知道一时半会子逃不了,她也不着急了,捧了一盏菊花茶,慢慢吃起来。 才抿一口,沈香微微蹙眉:“有没有哪个体人意的娘子帮我热一盏茶?菊花干瓣儿浸茶汤久了,有点苦。” 她还是爱喝黑蔗糖姜茶啊,毕竟小日子还没走嘛。
第76章 死到临头, 她竟还有闲心吃茶!分明是不将他放在眼里!管事切齿。 沈香环顾四周,屋檐下悬的华盖绸灯倾泻朦胧的橘光, 照得锋镝寒芒尽显。风吹过弯刀刃面, 劈出呜咽的呼啸,可见刃具削铁如泥。 州府当真乱得不成样子,竟敢私造兵器, 风气太狂了。 沈香一面思忖, 一面放下茶盏。她打算拖延时间,于是朝管事笑:“管事何必动怒,吃杯茶下下火气吧?” 只可惜她来了月事,凉茶越吃,小腹越疼,还是别沾了。 管事知道, 他和沈香无甚好谈的。这里没有一个人能活,便是秦兰, 也可以斩了。 待祸端铲除, 他再和上官临商议应对之策吧。 于是, 管事冷着脸,双指并拢,做了个“杀”的姿势。 凶徒们听令,手持刀刃冲杀上去, 场面混乱, 刀光剑影。 还是动了手啊。阿景抽出软剑, 足尖一踏桌面,以星流霆击之势杀出重围。 锦桌一倒, 沈香才喝一半的菊花茶险些落地。她吓得手抖,堪堪抬手去接, 怎料茶盏刚稳稳落入掌心,一抹浓厚的血气扑面袭来,原是血花沫子泼入了茶汤,不能喝了。 “可惜。” 沈香只得悻悻然放下茶碗,毕竟她没有饮人血的习惯。 管事不知阿景武艺这样高强,蹑影追风似的步伐,两下就掳下一颗人头。人山一样杀手,被阿景拦着,竟不能近沈香半分! 擒贼先擒王,唯有先对付沈香,才能逼阿景弃械投降。 管事打定主意,从怀中摸出一把尖利的匕首。 他疾如雷电,趁阿景对敌不备之时,朝沈香伶仃的背脊霍然刺去——! 纤薄的刀刃划开夜风,啸鸣不止。鱼腹白的一道银光晃入她的余光,沈香抬眸,正对上锐不可当的匕首。 要死了! 情急之中,她闭上了眼。 痛感比想象中来得迟,沈香隐约觉察出,那不是额上的伤,而是沈香害怕之下、指尖掐破掌心传来的细微疼痛。 “啪嗒。” 浓烈腥臭的血液滴在她的面颊之上,猩红的血蜿蜒而下,滑入脖颈。老长的一道血痕,好似香火树下迎风飘荡的红绸。 意识回笼,沈香才想起方才听到的声音——是一支鸣镝破空而出,铿然击碎人骨,将杀心渐起的管事囚于他那一具躯壳之中,逼他的魂魄散于人间。 管事轰然倒地。 沈香睁开眼,目之所及的门洞石阶处,站着长身玉立的郎君。 原是谢青啊。 只见他手执着鹿皮长弓,扣着翡翠扳指的指骨,青筋振颤。郎君眉目冷峻,薄唇紧抿。通体的槿紫色圆领袍不曾沾染血色,却比修罗还要嗜杀,腾腾煞气。 他动了怒。 想用佛家的剑树刀山之刑洗涤人间。 沈香第一次看到谢青生这样大的火气,就连她都有几分忌惮,蓄意灭火,又不敢贸贸然上前。 完了。 今日的夫君恐怕杀心不止。 待长史上官临紧跟其后入了府门,谢青指尖微动,一记石子掷出,门扉阖得严丝合缝。 所有人都被囚在上官府中。 府上全是血,一片血海尸山,把上官临吓了一跳。 他是个胆小的官人,霎时伏跪于地,战战兢兢地道:“谢、谢提刑,这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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