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是交割,恐怕还快些。我还想趁此机会,多多研究吐蕃的饲养训练之法,甚至骑兵布阵,这就要细细筹谋,恐怕不知要花费几多时日了。”沈廷细细解释着。 可是虽然他的话语似乎多有抱怨,但说这番话的时候,眼中蕴含精光,胸中有无限豪气。 沈国公府与吐蕃数十年交锋对战,各有胜负。沈廷的父亲、爷爷、叔叔、伯伯,无数亲人前辈战死陇山,而此刻,有了仔细研究敌军获胜法宝的机会,简直就是几代人的心愿。 乐阳虽然对于朝堂大事还是不懂的,但也不是那个初来的乡野村姑了,养移体居移气,耳濡目染也听到过不少,此刻也理解沈廷的兴奋,便笑着说:“那真是恭喜你了!这就要出发吗?今日仓促了些吧?我还没准备好送你什么呢!” “陛下圣旨下了即刻出发,今日无论如何是要出京城的,”沈廷看着她眨眨眼睛,“你不必送我什么,军中都备好了。我却有礼物送你。”
第36章 亲昵 沈廷回身轻唤了一声“小耿!”,一个护卫打扮的青年身手矫捷的闪现,落地马上给乐阳单膝一礼,身手显得颇为利索。 沈廷指了指那少年:“你叫他小耿就好,我已经把他安排进皇城侍卫队了,要是有什么差遣,你就让立春去使唤他就好,”他又缓慢补充了三个字,“任何事。”这三个字,咬字很重。 那也就是说,小耿是他绝对信任的人,乐阳可以差遣小耿做任何事,哪怕杀人放火,哪怕多么私密不堪的事,而且无需令沈廷知道。 乐阳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极为诚恳地说了声“谢谢”。 沈廷知道,她身边没有太多可以信任的人。沈廷担心她在这野兽般的宫中,在贵妃的眼皮子底下,时刻有着危险。因此在他离宫之时,想最大的努力来保护她。虽然他此行也是艰难,也是用人之际。 沈廷挥了挥手,小耿犹如同来时那样,又极快地离去了。 沈廷微微笑着看她:“那我走了。” 乐阳也回个微笑:“好,你一路保重。” 沈廷望着她,仿佛有话要说,又仿佛无话可讲,犹犹豫豫依依不舍,只是望着她却不转身。 乐阳忍不住笑了:“好了!走吧!我向你保证,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还好好的活着!” 沈廷皱眉:“胡说。”然后沉着脸终于悻悻地走了。 看着沈廷的背影,乐阳脸上的笑容却没了。 她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刀口舔血。不但身边有虎视眈眈的贵妃、元喜之流,若是这事暴露了,即便是眼前亲昵相护的皇上也饶不了她。 在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地方,与最有权势的人物们朝夕相伴,各个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稍不留意,自己犯下的可是万死之罪,谁都护不住,谁都保不了。 所以乐阳不想令沈廷牵扯进来,最好离自己、离这乐阳宫,越远越好。 可她自己,是偏偏最没有退路的,她唯有一步一步,走进这乐阳宫中。 时辰差不多了,乐阳一踏进宫中,果然立夏就笑着迎上来:“公主殿下回来得时间恰恰好,麦参饮刚刚熬好了!” 乐阳点点头,低头打量一下自己华丽的装扮:“替我换身素一点的衣裳吧,钗环也去一些。” 换了一身淡青色束腰轻纱宫装,又撤下了大量的钗环,乐阳终于觉得轻快凉爽起来。 熬好的麦参饮温度也刚刚好,乐阳亲自捧了,带了立春,往皇上的大明殿而去。 殿外,身形臃肿的元盛偻着腰背,早就等在门外了。 看他老眼昏花、歪头斜眼,仿佛一副老朽的模样,乐阳可知道他其实有着深藏不漏的身手。 就凭着二十年在皇帝身边盛宠不衰,就一定有大大的过人之处。 远远看见乐阳,元盛努力着往前迎着,轻声说:“殿下来了!皇上在里面等着呢!” 乐阳点点头,示意立春在门外等她,自己捧着一盏冒着热气清香的茶盏,轻轻推门,进了皇帝的书房。 皇帝盛年即位,虽然当时情形凶险,但是却仍然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多年来勤奋政事,大多数时间都耗在这间书房里了。 一进门,看不到大殿上的金碧辉煌,倒像是个教书先生的书房,房中最显眼的就是一张巨大无比的书案,书案上是数摞高高的奏折,还有堆成堆的书信、书籍,看上去杂乱无章,其实皇上自己心里很有数,哪些是急件,哪些是搁置,哪些是陈年旧件用于参考。 房中唯一能显示皇权身份的,只有书案后椅子上,铺挂着明黄色团龙刺绣的椅垫靠背。 书案背后的千里山河屏风之后,有一张小塌。皇帝早朝之后,上午就是接见臣工议事,中午就在书房小憩一会儿,下午就是案头批阅奏章。 只有晚饭之后,才有闲暇休憩一会儿,或者选择某个后妃的宫殿消遣一下。 所以,皇帝真是一份不轻松的工作。 乐阳轻手轻脚的进门,轻轻绕过屏风,就看到皇帝闭目躺在榻上,一只胳膊横搭在额头上。 乐阳先放下手里的茶盏,然后走到那只吐着香烟的鎏金龙头大香炉前面,撤下了香炉里的龙涎香,然后从自己荷包里挖出一块香料,放在香炉里。 供皇帝专用的龙涎香,虽然香味浓郁、提神醒脑,却不利沉息安睡。 听到细细簌簌的动静,皇帝拿下胳膊,睁开眼睛,微笑问:“乐阳来了?” 看着香炉的兽口重新蜿蜒的升起烟流,乐阳才转身,捧起茶盏,递给榻上的皇帝:“父皇,麦参饮刚好可以入口了。” 少女轻轻却又明澈的嗓音,如同山间的清泉,冰凉爽清,和手里那盏麦参饮一样,入口是淡淡的甜味,甜过了,又是淡淡的回甘。 皇帝欠起身,举起茶盏一饮而尽,然后又重躺回去,微笑着眯着眼睛:“甜,有回甘。没有药味,倒是效果比药还好。朕这几日觉得胸口爽利了许多。” 皇帝盛年即位,年轻的时候也走过武将的路子,本来身体底子是不错的。但是经年累月忙于政务陷于朝政,岁数大了,不免落下一些沉疴,特别是一生气一发怒,就觉得胸口气血翻腾、气息不畅,严重了更会一口气直冲到脑门,导致面红眼赤、头疼目眩。 以前少有的几次皇帝因为乐阳胡闹而发怒,是在她在场的时候。 而她观察入微,事后细细回想,便是皇帝一发怒便有些控制不住脾气,实则是身体所致。 这次去陇山会盟,中原诸人不适应陇山的阴冷寒风,都是感觉身子不适,皇上更是小病了一场。虽然在太医的精心医治调养之下,病是痊愈了,但是回到皇宫之后,之前的沉疴燥热之症倒反而严重了,日常常觉气血翻腾、胸口沉闷喘息,更是到了睡不安寝辗转难眠的地步,特别是午休,多半是难以入眠。 本来年纪就到了,再睡不好,伤了的底子就补不过来,便是再好再金贵的药喝下去、补品吃下去,也是事倍功半见效不显。 此刻听到皇帝的褒奖,乐阳却只是微微笑着,轻声回了句:“这方子被秦太医调得很好。” 皇帝回头看她:“调得再好,也得亏了你从古籍中把这方子翻找出来啊!” 乐阳脸上并没有任何得意骄矜之色,她原意就要把这功劳推给他人的。 她取了个小墩子,放在小塌一端,坐下,双手便放在皇帝头上:“父皇,阖目。” 皇帝平躺,微微闭上双眼,感觉乐阳微凉的手指按在两侧的太阳穴,然后微微按摩起来。 乐阳手指纤细,却又是柔韧有力量的,微微用力,皇帝只觉得两侧太阳穴先是传来轻微的压痛,但是马上一种舒缓犹如热水从头淋下。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呼了出来,舒服得不自觉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按了一会儿,皇帝闭着眼睛低低地唤了声:“乐阳啊……” “嗯?”乐阳轻轻回了声。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才说:“这才几个月,朕的乐阳,怎么懂事得好像变了个人?” 乐阳的手下丝毫未停,口中轻笑:“父皇,你这样说,好像怪乐阳以前多不懂事一样……” 皇帝忍不住嘴角笑纹加深:“是啊是啊,乐阳一直都这么懂事……” 从太阳穴换到了头顶的百会穴,乐阳曲起食指,用指关节使劲按在穴位上,细细研磨。 皇帝先是“嘶”地一声,然后又马上“啊”地轻呼,感觉原本萦绕了头脑深处的些许隐痛,仿佛随着这种研磨,就像是一颗颗豆子被石磨慢慢磨尽了一样,正在缓缓逝去。 过了一会儿,皇上又低声跟她聊了起来:“前天,秦如谏还跟朕夸你,说你是学医的天才呢……” 乐阳微笑,手上劲道不减:“哪里,是秦太医教授得好……” 皇帝微微扯开眼皮,从眼皮缝隙里盯着她俯瞰的脸:“乐阳啊,怎么忽然就开始学起医术来了?” 乐阳回眸眼神清澈,手上韵律不变,轻声回答:“父皇和母妃去了陇山,乐阳在宫里病着。一副副苦药汤喝下去什么用都没有。我一赌气,就自己取了几本医经来看,看着看着倒是觉得有趣了起来……”她语气动听可爱,如同珍珠迸落玉盘一样清脆动听。 乐阳两个大拇指抵住眉心,顺着眉骨往两侧刮,皇帝就不得不闭上了那条眼睛缝儿,口中却还是低声问:“那这按摩之术,也同那麦参饮的方子一样,是你从古籍中发现的吗?” “这是我同小秦大夫学的。” “小秦……哦,就是跟着秦如谏的那个徒弟……” “是啊,我之前说父皇总是午睡不安,小秦大夫说按摩头部会有所助益,但是啊,”她忍不住轻声笑了出声,“但是啊,他们谁都没胆子来使劲按父皇的头……”她说得有趣,皇帝也忍不住轻笑了出声,“可是,我敢啊!所以父皇的龙头啊,就只能我来按了……” 皇帝“嗯”了一声:“对对对,就你胆子大,玉皇大帝的头你也敢使劲!” 父女两个忍不住低声笑了一会儿。 皇帝这一生,有很多人来爱。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这些爱,有多少是来自功利,有多少来自虚情假意。 皇帝的即位,本来就是突发事件,他自小也不是储君,饱受人情冷暖。 当上皇帝之后,但凡能在虚情假意里找到点真情实意,就如同在玻璃渣子里找糖一样,皇帝都还蛮在意的。 就如同与他相识微时的皇后,虽然成亲时他也没有多满意,皇后也没那么倾国倾城温柔体贴,但是皇后死了这么多年,他却还是怀念着她,再也未曾立新后。 此刻,来自爱女的亲昵,这样的亲情,却透着那样的真诚,珍贵。 作者有话要说: 默默无闻两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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