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她沉默的时间,气氛变得愈发紧张凝滞。 沈庭玉面上看不出喜怒,沉沉的一个字,“说。” 赵小虎额上沁出冷汗,小心的瞧着他的面色,“太子妃……她被不明人士假以卫博陵的名义骗走,现在不知所踪。” 沈庭玉耳边忽起剧烈的杂声,心下腾生出炙热烈火,五内如焚。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赵小虎,看着她急切的说着什么,漆黑暗沉的眼底漫开无边猩红,开口欲斥,欲责问,欲寻出个罪魁祸首千刀万剐,一张口却是一口鲜红的血。 赵小虎上前欲扶,沈庭玉却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狠狠提了起来。 他用手背擦净唇边血,朱唇被血染得殷红,一双眼幽沉阴冷如急欲嗜人的恶鬼,“我让你留下人马保护她,你就是这样做事的是吗?” 赵小虎在这样的目光下无法控制颤抖,窒息与痛苦使她的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的,“我,我,我留了!大部分隐军都,都留下……保护太子妃了。” 她的身体本能的想要挣扎,面色惨白,嘴唇颤抖,但经验以及对沈庭玉的了解告诉她,这种时候的挣扎只会让她变得更加危险。任何挣扎都是无用之功。 脖子上的手指在不断收紧,她已经开始窒息得脸上蒙上一层晦暗的青紫之色,嗅闻到死亡的气息,灭顶的恐惧如暴风般迎面将她撕碎。 她已经很久没有面临这样的恐惧,几乎要忘记沈庭玉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暴虐残忍,毫无感情的冰冷,跟在他身边就需要随时面临死亡威胁的可能。 对于这一点,当初她走入东宫时就已经做好了觉悟。 如此致命的错误已经算是重大失误,必须有人对此负责。沈庭玉会因此杀了她,再正常不过,甚至被他掐死已经称得上是不错的死法。 换做一年前的沈庭玉,他一定会让她饱尝各种刑具,生不如死的过上很长时间,才极尽痛苦的死去。 在死亡即将降临的最后一刻,沈庭玉狰狞的脸,旁观侍卫视若无睹的冷静从容映在赵小虎逐渐空洞而丧失生机的眼底,她的瞳仁一点点散开。 沈庭玉忽然松开手。 赵小虎跌倒在地,捂住脖子,大口喘息,咳得撕心裂肺。 “三日之内,如果仍没有南乐的音信,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听懂了吗?” 赵小虎浑身一颤,并不觉得劫后余生,只觉得前路仍旧晦暗无明,心中万般苦涩。 区区三日,她身处北靖,却要去找不知所踪的南乐,无异于大海捞针。 三日之后,找不到南乐要面临的结果恐怕还不如被掐死呢。 但此时她也只能叩首于地,双手抵着冰凉的地面,嗓音沙哑的恭顺道:“臣领命。” 沈庭玉转过身,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他顿住脚步,两指放在唇边,吹起一声尖利的哨声。 尖利的哨声幽幽的回荡在夜色里,赵小虎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向着天空望去。 夜空无云,只一轮明月,明月之下不见有苍鹰。 赵小虎欣喜若狂,又哭又笑,用嘶哑的声音大笑着嚷道:“鹰没有回来!鹰没有回来!海东青还跟着南小姐!” 早晨,随行的苏唯多次敲门不见有任何人应声,觉出蹊跷,一脚踹开房门。 林晏才被发现昏倒在窗户大开的房间里,至于那位娇滴滴的夫人,却是不知所踪。 苏唯连忙唤来军医为林晏诊治,一剂药灌下去,又是好一阵施针。 林晏缓缓转醒,只觉后脑剧痛。 他想起昨日酒醉后的情形,不由得大怒道:“南乐!” 病床前却没有南乐的身影,只有一个面无表情的武夫,淡淡的提醒他,“林公子,您的妻子跑了。” 林晏本就头疼,一时头疼的更为厉害。 曾经她总是那么乖的等着他,等着他回家,等着他回头,等着他陪她。 明明过去她是那么害怕孤独,那么想要他的陪伴。 可她跑了。 现在他就这般让她讨厌吗? 林晏闭上眼,静静躺了一会儿,才睁开眼,冷静的看着苏唯,“说仔细一些。” 苏唯抬了抬下巴,冲着窗外的树示意,“按照现场的情况,那位南夫人应当是用石枕砸昏了你,打开窗户,攀着窗外的树,从后院牵了一匹马跑了。对了您手边袋子里是您昨日买的珠子。您的夫人好似不太喜欢它。您数数,应当一颗都没少。” 平平淡淡的话,好像一把刀反复沿着林晏心底最软的地方来回切。 他抬眸望着窗外的枯树,握住手边的锦袋,隔着一层软布握着珠子,握得指尖发疼,喉咙轻滚,却终是压下所有情绪,面上平稳不见波动。 军医呵呵一笑,“林公子,您的这位夫人可真是非同凡响。她竟还会骑马。” 众人的表情一时都有些微妙。 昨日南乐的样貌大家都见了,娇娇俏俏的一个小娘子,弱不禁风的样子。 可谁家弱不禁风的小娘子能半夜将丈夫砸昏攀了窗一点没惊动守在门外的士兵,直接偷了马逃跑? 这不只是非同凡响,简直是女中豪杰。 林晏撑着坐起身,“你快去将她追回来。才一夜,她应当还没有走远。” 这样的乱世,匪盗四处横行,这傻姑娘难道以为逃开了他,就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吗? 万一遇上歹人,她孤身一个女子怎能抵挡! 苏唯语声平淡,“已经让人去追了。您用不着担心。此地已经是渝州境内,方圆十里没有城池,只有村庄,村庄不留外人。她人生地不熟,跑不远。前两日才下过一场雪,荒野都是泥泞。马匹走过会留下蹄印。早上我已经让人去找了,顺藤摸瓜很快人就会找回来。” 渝州距离扬州也就是一日的路程,入了扬州便真就是天子脚下,再无什么可怕的。 不过区区一个小娘子的逃家罢了,若她不是宁安候的姬妾,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怎么可能劳动他。 苏唯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光,“已经是正午,应当人马上就回来了。” 见他这般不急不慢的态度,林晏简直要被气笑了,“若是找不到呢?” 苏唯淡笑了一声,“找不到?杀鸡焉用牛刀。林公子未免太小看我们。” 他话音落,便有噔噔噔的脚步声。 一个士兵嚷道:“找到了找到了!” 林晏双眼一亮,向士兵身后看去,却见他身后并没有跟着什么人。 那士兵喘了几口粗气,“将军,我们沿着马蹄印迹,果然一路追过去找到丢的马了!” 苏唯皱眉,“人呢?” 十几岁的年轻士兵挠了挠脑袋,“没找到啊?” 林晏眸光微沉,眼底一片冷嘲的扫向床边的苏唯。 苏唯猛地起身,“光找到马?” “的确。”士兵有些被吓到了,他吞吞吐吐的说道:“只有马,不见有人。” 调虎离山之计,苏唯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样一个想法。 恐怕那女子偷马根本不是为了骑着马逃跑,她只是要用马将他们的追捕引向别的方向拖延时间罢了! 可区区一个女人,竟会狡猾到这般吗? 林晏冷笑了一声,“苏将军,看来不是我小看你。而是这样一件小事,你们也的确是办不好。” 苏唯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成拳,他重复着之前说过的话,“方圆十里,没有城池,只有村庄,村庄不可能收留外人。她一个女人,连马匹都没有,又能跑到哪里去?就算不追。不出两日,她自己找不到吃的恐怕都会自己回来了。” 林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底却无丝毫笑意,“阁下未必太小看我这夫人。她可不是什么闺阁娇娇儿。” 他未曾与南乐在冰天雪地里生活过,却见识过她在荒野中生存的能力。 再者说,退一万步,就算南乐在野地中寻不到食物,他怀疑她就算是冻毙于风雪,也是不愿回头的。 他抬眸,眼底锋利尽显,“再者说,我向许将军讨来你,可不是为了让你这般玩忽职守。这么多人竟能在眼皮子底下被她逃走。苏将军,我宁安候府的少夫人若因你的失职而亡故,你觉得你能够活吗?” 苏唯咬牙,“我现在就去找。” 南乐不知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但见山水殊异,又一路乘着马车而来,心中隐隐有个方位,知道自己多半已经离金平城很远了。 这一路都是在南下,她想要去北靖,先得往北走。 能够回到北靖的希望实在渺茫,但机会摆在眼前,便免不了想要试一试。 若不试就是一丝可能也无,试了至少能有点可能不是?最坏也不过是被抓回来,回到原点而已。 林晏肯定很快就会醒来,他一定会派人来追她。 人腿是敌不过马腿的,再者说,她也不会骑马。 那匹马牵出来,再放出去,至少能为她拖延一时片刻,让她走得更远一些,寻个可以容身躲藏的地方。 第七十一章 她看过了, 确定他们这一行人也不过百来人。 百来人乍看或许不少,但放进群山之中不过沧海一粟。 只要她藏得够好, 他们未必就能找到她。 再者说, 她实在搞不懂林晏为什么要这样做。 抓到她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呢? 北靖与南朝是千山万水的远,他不好好回南朝去做他的侯爷,非要将她捉住, 是打算干什么? 过往他不是一直想要甩脱她吗? 反正总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南乐有些担心林晏是知道了什么想要抓住她去威胁卫博陵或者沈庭玉。 但她更担心的是沈庭玉得知她被林晏接走后的反应。 以沈庭玉的性子……一定会来找她。 等到这些人找不到离开,她可以再往北走。 眼见着天明了, 南乐终于凭借着往日的经验,在山间寻到了一处被荒藤掩埋的山洞。 南乐小心翼翼的爬进山洞,确定洞中并没有其他什么动物, 这才哆哆嗦嗦的寻来些枯枝在山洞深处升起火堆, 又重新用枯藤将入口处掩住。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又困又累,蜷缩在火堆旁,疲惫得沉沉睡去。 火焰燃尽, 南乐从睡梦中醒来, 闻见浓重的血腥味,揉着眼睛看过去, 却见到火堆旁横七竖八堆了几只死兔子死鸡。 她大惊失色, 抬头往入口处去看, 却见那枯藤仍旧好好的掩着洞口,不见有被人拿开的痕迹。 不是林晏找上来了,谁会往洞中给她送这些东西? 南乐正困惑着, 忽听见洞口的藤蔓簌簌响动, 一只大鸟叼着半大的兔子撞了进来。 它见到她竟没有丝毫畏惧, 反倒收了翅膀,顶着南乐惊诧莫名的目光,如走地鸡一般叼着兔子走到她身前,低头将兔子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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