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蔚巡生沉默了几息,回道:“我也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一个正常人的身体应该是什么样的。在我眼里,只要不死,应该就是没事了吧……我跟你们不一样。” “正常人……”束茗转过身来,“你觉得我是正常人吗?” 蔚巡生望着她,窗外有月光从云后透出,熙熙攘攘地洒在她身上:“是啊,你很健康不是吗?” 束茗眼眸微湿,喃喃道:“原来在你眼里,我是正常人。” 好开心。 第一次有人这样告诉她,她是一个正常人。 从她眼睛看不清开始,她能听见所有人对她的议论—— “一个瞎子,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 “我们去绊她一下,她反正也看不见。” “不要跟她走一起,瞎会传染的!” “哎,你一个瞎子,凭什么跟我们抢吃的啊?滚开滚开!” “小娘子,挺好看啊。跟我回家去,让爷好好宠爱你……” “这瞎子,我们买来干什么?伺候人不行,做事也不行,还要找个人来看着她!我们牙行又不是寺庙?慈悲为怀?!”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卖卖不掉,还要老子花银子养着你!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呢?!” 从她看不见开始,她听见的都是这种声音。 所有人都告诉她,她不是正常人,她是一个瞎子,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什么都不会做。 没有人同情她。 也没有人需要她。 她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可就在方才,有个天神一般的人,用着同样悲观的心思,说出了让人窒息的话。 这些年,他到底受到了什么样的折磨,才能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呢? 他跟她一样,心里也饱受摧残吧? 束茗走过去,从床榻摸起,摸到他放在被褥上的手,轻声道:“别怕,有我陪你。我就是买来给你冲喜的,薛神医也找到了,你的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会跟所有健康的人一样,走过西凉城每一个街道,你可以骑马在荒漠中飞翔。你会长寿,会活很久很久。久到儿孙绕膝,久到脸上长出一条条皱纹。” 久到你遇见你最喜欢的人…… 她是这样想的,心里也只有这一个愿望。 她的生命因为他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么她也要还给他一个翻天覆地的人生。 这样才算公平吧? * 王府医馆内灯火通明,薛彦坐在桌案前翻着蔚巡生过往的脉案。 舒星坐在边上,两人分工。 “师父。” 舒星手边已经放了三本脉案,他看完第四本合上,看向薛彦。 他看见薛彦浓眉紧蹙,似有什么一堆不解的事情。 从他拜薛彦为师开始,他就没见过薛彦因为什么病而露出如此作难的神情。 薛彦听见舒星唤他,抬眸看向他。 舒星长出了一口气道:“我觉得这些脉案很奇怪。” 薛彦闻言,点点头,先是认可舒星的看法:“确实很奇怪。” 舒星道:“从世子六岁起,每次脉案上记载的脉象,都不一样……若是说世子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也不对。倘若是痼疾,犯病的这些年,脉案大体应该一致才对。可我看了三本,发觉每次记录的脉象,几乎没有一样的。” “倒也不是全无不同。”薛彦似乎是看出来一些门道,“最少最后脉弱,都是一致的。” 舒星跟着薛彦从医时间不短,有十年有余,可放在医界,这时间就不够看了。 他不明白师父为什么单独把最后脉弱这一项拿出来说,但只要师父提了,他便更注意蔚巡生脉案上,每一次最后一脉的记录。 没错,确实是脉弱。
第25章 病 薛彦合上脉案, 道:“这脉案杂乱无章,梳理起来会很花些时间。今日就回去先歇着吧。” 舒星点头应道:“是。” 坐在门口等待差遣的小内官已经双手踹在袖子里,靠着廊柱打盹。 听见脚步声, 立即醒了过来, 站起身, 向薛彦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带着薛彦师徒二人去客房。 路上小内官问:“薛神医饿不饿?厨房一直备着火,等着给您做宵夜。” 薛彦一向重养身, 入夜便不再吃东西,他摆摆手, 不让府上忙活着给他准备宵夜。舒星跟着薛彦也一直遵从师父的习惯, 这么多年晚上再饿也没吃过东西。 小内官见薛彦不打算吃东西,就继续带着他们到了客房院子。 映着月光, 能看见这院子很是精巧, 中间有假山池塘,四周有草木围合。只是西境入了深秋, 草木凋零, 整个院子只有流水潺潺。 这客房是两层楼的楼阁。 一楼是茶室,二楼是休息的地方。 二楼摆了两张床,床上整齐地摆放着锦被, 锦团。 中央桌子上摆了香炉,屋里萦绕着淡淡香气。 薛彦学成, 出来游医以来, 基本都是风餐露宿, 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躺在这样锦玉堆砌起来的地方, 居然有些睡不着。 他宽了衣, 躺在床上, 睁眼想着事。 舒星见师父没睡,翻了身,看向师父道:“师父可是有什么头绪?” 薛彦摇头:“毫无头绪。” “今日王爷想见我们,没见到。明日肯定还是要见的,”舒星问,“明日我们见到王爷,总该说些什么吧?不能查了半日,连个头绪都没有。” 薛彦虽然一直在外游医,但多少也知道些大世家的礼仪。 勤王虽然是行伍,到底是许都封王的人。 他既然接了这差事,少不了要与勤王打交道。 眼下虽然世子的病没有查出来,但他心中还是有许多疑问。 既然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查出原因,那就用他经常做的排除法,先做些事情再言其他。 薛彦翻了一个身子道:“明日事,明日再说。先睡觉,我们还有很多事没了解清楚。” “是……” 舒星知道这次是个棘手的事情。 他跟着薛彦一起在外游医,见过师父医术。 跟薛家现任家主,江湖人称鬼医的薛灿自然是没法比。 可论正道医术,薛彦造诣非常深厚。 如若连师父都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恐怕这王府世子得的还真是什么罕见的病。 今日他们去切脉也切了几炷香的功夫。 说实话,那脉象跳动性太大,毫无规律可言。 再来看看世子这些年来的脉案,倒也不难解释为什么他们切脉那么难切了——世子脉象一直都是这么难切。 疑难杂症…… 舒星心里想着事,很快就睡了过去。 *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大早,勤王蔚光良赶在起春斋摆早饭的时候来了。 他带着勤王妃,跟若干随从一路往起春斋,想在薛彦去医馆之前说两句话。 薛彦知道避不过去,干脆大大方方地让人摆饭。 桌上勤王坐上席,勤王妃坐侧面,薛彦坐在勤王对面。 早上王府的餐食非常简单,只是馒头、小菜、白粥。 饭菜还未摆齐,勤王妃便耐不住性子问道:“薛神医,昨日您也看了一晚上了,可看出什么来?” 这话也是蔚光良想问的,只是他碍于身份不好做出这种无礼之举。 好在薛彦并不在意这细枝末节的事情,直言道:“老夫还没有看出世子的病因。” 听到这话,勤王妃心便凉了半截。 薛家人都看不出来病因,那她的儿子可能真的就没指望了。 想到这些年为了这个孩子操碎了心,到头来忙了一场空,勤王妃悲从中来,竟然不顾形象,掩面而泣。 在一旁的蔚光良也是如此心境。 前一晚蔚巡生还跟他说不能纳妾,勤王府也不能有第二个孩子。 若蔚巡生活不下来,恐怕蔚家这一脉到他这里算是绝了后了。 蔚光良眼睛里的精气神,瞬间飘散得无影无踪。 “可……” 薛彦顿了顿,似是还有话要说。 这一声直接吊起蔚光良与勤王妃的气,他们皆是屏气凝神,望着薛彦,希望他说出个什么来。 “我观察了下,觉得世子院子的风水不好。”薛彦一本正经道。 蔚光良愣愣地望着薛彦。 勤王妃也忘记了哭,只是下意识回头去看蔚光良。 “我想着,不如先让世子换个地方住,可好?” 薛彦说完一脸诚恳地望着勤王与勤王妃。 就连站在一边旁听的舒星,也瞪大了眼睛。他想不明白师父这到底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蔚光良这人征战沙场多年,最不信的就是这些鬼神之说。 在他眼里若真的有鬼神,那他刀下亡魂就应该日日夜夜缠着他才对。 勤王妃一开始提出娶一个生成八字好的姑娘来给蔚巡生冲喜这事蔚光良就不赞同。 若是这些歪门邪道能治得了蔚巡生,这世上病弱的人就都去找生成八字好的姑娘成婚便行了,要医师何用? 可他想着宽妻子的心,想着勤王妃近十年为了儿子的病寝食难安,便也没反对。 再者蔚巡生今年已经十七,明年十八。 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应该选个人成婚。 但他身子这样,哪家大户会把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姑娘嫁过来? 蔚巡生的身子多半也无法行房事,子嗣更是没有指望。 若姑娘嫁过来没多久蔚巡生就死了,那姑娘就要守一辈子活寡。没有孩子,也无法继承王爵。 大型操办蔚巡生的婚事,弄不好相当于毁了一个好姑娘一生。 再者西境与朝廷的关系,也不像平日里看上去的那么相安无事。 他们毕竟离许都远,东陵帝君许景挚没有制衡措施在手上,难免会更加关注西境局势。勤王府以后能不能在这乱世中活下去,还未可知。 眼下买个姑娘来冲喜,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他俩情犊初开,能留下个一儿半女也是好的。 那个姑娘,蔚光良见过。 模样是个好模样,只是有眼疾。 蔚光良虽然对薛彦说话的保有怀疑,但他也没别的法子。 勤王妃看着蔚光良,是想听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蔚光良把这事在心中转了几个来回,最后道:“就依薛神医所言,你去安排巡生换地方的事情。” 见蔚光良应下来,勤王妃立即着人去通知春生阁。 * 蔚巡生喝着药,听琼花来说王爷决定让他搬地方住,不由眉宇一蹙。 他把药一口闷下,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这事是父亲同意的?” 琼花回道:“是。王妃让奴来问问世子,想搬去哪里住。” 蔚巡生眯着眼睛,略加思索之后,道:“你去跟母亲回话,说我想搬到藏书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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