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西境军那边总体还算清廉。 拿西境军军饷这事想困住蔚巡生实在不是个好选择。 而看蔚巡生张口就能背出西境军军饷账目,显然是来许都之前就做足了功课。猜到有人可能会拿西境军军饷说事。 从最近朝堂上发生的事情来看—— 很显然,自从蔚巡生那里困局被薛家人点破之后,他带着勤王府入了许都的谋局,许多事都不在起事之人的意料之中。 事情偏离原来的轨迹越来越远。 北寰言脑子转得飞快。 他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若不在那人混乱的时候乘胜追击,这事过了之后,那人有了防备,恐怕很难再把背后操控局势的人给炸出来。 北寰言沉思片刻,温声开口:“这事我信西境,也信禁卫军。若是这事出了纰漏,要查,只能从当时随行负责监管的户部入手。” 户部尚书翟淳一听北寰言两句话就甩到了户部当然不认:“这事,言少卿不可随便下断论!” 北寰言目光转向翟淳:“押运西境军饷这事不是翟尚书亲自去办的,您怎么就知道户部一定没人做手脚?” 北寰言这个人看上去温和平静,可他询问的时候有一种凌冽的气场,眼神似是一把剑,无端地架在对方的脖子上,让对方不敢随便还嘴。 翟淳语塞。 北寰言继续追问:“户部对账向来都是各司掌事来对,西境账簿五年有问题,对不上,户部无人来提。今日蔚世子入许都,眼看着要走了,才有人把这事拎出来说。翟尚书,我不为别的,就问您一句,您敢替你们整个户部做担保,说这事一定不是你们户部人做的?” 北寰言盯着翟淳,面无表情。 可他问的话,翟淳一个都不敢回。 北寰言说话,向来都是手上握了证据,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摆出来说。 户部掌管国库。 权利大,油水多。 若是细查起来,翟淳自己都有些说不清楚的事,他怎么敢替别人担保? 但是有人敢直接从许都抽军饷这事,翟淳还真的没想过。 谁有这么大胆? 翟淳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后站着的户部侍郎秦中。 北寰言看向许景挚,欠身:“陛下,这事臣以为,事出在许都,不必兴师动众去调查西境。” 许景挚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副看戏的表情:“你说。” 北寰言目光森森投向秦中:“秦侍郎。” 秦中听见北寰言喊他,呼吸都停了,颤颤巍巍地转向北寰言:“言少卿……” “这事,是我替你说,还是你自己说?!”北寰言说话的时候语气中带了几分威胁的意思。 蔚巡生在心里吹了个响哨,呵,北寰言这才是真的叫有备而来。 看来他昨日下午出门去,查了不少东西。 这军饷案还没出,他就盯上户部侍郎秦中了。这手眼通天的查案本事,依赖于他背后那张庞大的情报网吧? 蔚巡生往侧面退了退,给秦中让出位置。 秦中先是原地愣了一会,才慢吞吞地走到殿中。 他额头渗着汗,手指微颤,拿着笏板都有些许颤抖,跪下的时候,腿脚僵硬。 他一头磕在地上,许久才咬牙道:“臣——不知!” 北寰言见他垂死挣扎,从衣袖里又掏出一本折子,递给内官。 内官呈到许景挚的面前。 许景挚打开看着。 北寰言在下面盯着秦中,字字清楚地说:“秦侍郎,你永承年间入仕。家中没有其他在朝为官的族人,也没有从商的兄弟姐妹。你与我一样是朝廷正四品的官员,一年俸禄不过二百六十石禄米,分田七顷,俸钱五十两,这些折合成银子满打满算,也不过年入三百两。怎的,秦家大少只是在醉云楼吃花酒,一年就能撒进去五千两白银?” 北寰言转向许景挚:“臣递上去的就是醉云楼的账簿。里面清楚记录了秦大少什么时候去,每次去花了多少银子。共计多少银子。” 秦中听着心里一颤,头没敢抬,但也没说话。 基本上所有的对外经营的铺子都有两本账簿,一本用来对付官府,交纳税银用的。 另一本是自己看的私账。 这私账记得东西可比对付官府的公账多得多,也隐秘得多。 秦中在户部怎么可能不知道商户的运作。 但他以为醉云楼这种地方靠许都达官显贵养着,不敢把私账拿出来给人看。 不曾想北寰言竟然拿到了醉云楼的私账,一时间心里便空了个彻底,想挣扎一下的心思都没有了。 许景挚年轻的时候玩遍整个许都花楼,嫌弃许都花楼都没格调,这才让黑市按照他的意思开了一间醉云楼。 醉云楼现在归黑市管,是黑市众多产业中的一个。 许景挚现在坐拥整个东陵江山,整个东陵都是他的,那黑市便成了可有可无的地方。 在去年北寰舞及笄的时候,许景挚便把黑市的权柄也一并交到了北寰舞的手上。 所以北寰言能拿到黑市产业醉云楼的私账一点都不奇怪。 许景挚看着手中的醉云楼的私账,心疼得要死。 北寰言把这个私账亮出来的时候,就意味着许都最大的花楼醉云楼,从明日开始就可以关门停业了。 去醉云楼里消遣的达官显贵不少。 北寰言能在醉云楼里拿到秦家大少的私账,也就能拿到其他人的私账。 这事儿,在青楼一条街上是大忌。 这意味着醉云楼不隐蔽了,已经被朝廷查抄了。即便继续开业,也不会有人去捧场。 北寰言这是不惜一切代价,赔上一栋日进斗金的花楼,也要抓背后布局之人出来。 决心可见一斑。 “秦侍郎,这事你还是不肯招吗?!”北寰言厉声喝道。 把秦中吓得一哆嗦。 北寰言见他不肯说话,当即禀明许景挚:“请陛下允准,大理寺查抄秦府。待秦家一众人等去大理寺审问,这事自然能水落石出!” 秦中一听北寰言要带人去查抄秦府,当即松了口,抬头哭喊道:“陛下!陛下!臣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 许景挚坐在上面,眉眼锐利,没有说话。 秦中立即转向北寰言,膝行几步,想要抱住北寰言的腿。 北寰言敏锐,后退了几步,让了过去,秦中扑了个空,只能趴在地上哭泣道:“言少卿抓我一人去大理寺就行了,抓我一个人啊!千万别牵扯秦府啊——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拿回去什么他们就用什么,我拿回去多少他们就用多少。他们怎么知道我这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这么说,你是认西境军军饷账簿与户部对不上的这五年,是你从中作梗了?”北寰言要他在大殿上给一个准话。 秦中伏在地上,默默地点了点头。 北寰言斥道:“说话!” 秦中哭哭啼啼:“是!是我一时糊涂……是我一时糊涂……那事是我做的,是我做的!我认……我什么都认……” 秦中哭得哽咽,没多久便晕了过去。 北寰言心中还有许多疑点,当即欠身,一礼:“陛下,臣想审秦中,把这事给弄清楚。” 许景挚心里冷哼,你可不得弄清楚吗?赔上了一栋楼,再弄不清楚,岂不是亏大了? “秋薄。”许景挚唤殿外值守的秋薄。 秋薄立即扶剑进来,单膝跪地:“陛下。” “你押送秦中去大理寺,派人好生看管。”许景挚指了指秦中,“他出任何问题,孤唯你是问。” 这话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别让这狗东西自裁,或者让人给灭了口。
第91章 折楼 秋薄俯身领旨, 立即唤人来把秦中抬了下去。 蔚巡生今日赶着赶着来看了一场好戏,心中暗道北寰言好气魄,许都最大的销金窟他说关就关, 一点都不心疼。 北寰言衣袖里还有好几本折子没递, 看来他不来, 北寰言也有办法应对。 如此近距离看了一场北寰言朝堂舌战群儒,看得他热血沸腾。 这便是北寰言的本事。 东陵国史上,最年轻的三元榜首, 不是说说而已。 下朝之后,蔚巡生跟着北寰言一起往宫外走。 他打趣地问:“折了一个花楼, 心疼不心疼?” 北寰言提起这事就头疼。 昨天下午他去藏息阁找跟北寰舞商量这事, 北寰舞死活不干。说醉云楼是眼下黑市最赚钱的产业,关了就要亏很多钱。 北寰言一下午就跟北寰舞在那磨醉云楼的事。 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说那里姑娘身世可怜, 关了也好。给人点银子,或者帮忙找个好姻缘婚配了, 也算是一件善事。 北寰舞不依不饶:“你说得轻巧, 敢情银子不是你给,找人家婚配也不是你忙。你就动一动嘴皮子,就让我一年折了十几万两白银, 折了藏息阁在许都最大的暗桩,还要兴师动众去帮姑娘们找落脚的地儿!?黑市、藏息阁那么多张嘴指着吃饭呢, 银子哪里来?!” 北寰言向来不操心这些事, 但是他也知道如今黑市与藏息阁的收入, 自给自足绰绰有余。 他只道:“这事, 关乎西境边陲稳定, 是千万黎民生计。不得不这么办。” 北寰舞才不管, 就差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北寰言擅长唇枪舌战,追着北寰舞一直叨叨叨。 北寰舞一下午耳边都没消停过。 北寰言说得累,北寰舞听得累。 最后北寰舞拗不过北寰言,答应把醉云楼的私账给他。 给他的时候还恨恨地说:“别人查案子都是朝廷出钱,你这查案子倒贴十几万两银子!亏得我家底厚,不然让你这么败,分分钟大家都街头要饭去!” 北寰言接过账本苦笑。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下下策,可他感觉对方布局已经被蔚巡生全盘打乱了,若不是乘胜追击,那便不知道又要等多久。 藏息阁大掌事寒期起站在一旁抱手,乐滋滋地看这俩小孩吵吵。 藏息阁另一位大掌事方平站在边上,手上来回拨着算盘,直叹气。 寒期起睨了他一眼,问:“你在这算什么呢?” 方平回:“算重新组建一个像醉云楼那样的暗桩,需要多少银子……” 他算了一会,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哪是十几万银子的事……这明明是几十万两银子的事啊……” 蔚巡生见北寰言满脸愁容,就知道这一局,北寰言面上虽然赢了,可里子折进去不少。 这恩,蔚巡生暗暗地替整个西境记着了。 他日若有机会,必当重谢。 * 下朝没一个时辰,后宫兰香殿里,锦妃就得到朝堂上的消息。 她已经屏退了左右,只有如福一个人在她身边,替她揉着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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