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祁纵带着沈不言走了,沈镜予方才回过神来,一下子就用袖子把迟上的茶盏都拂在了地上,茶盏四碎,端茶的丫鬟被泼了一扇裙的滚茶,想叫都不敢叫出声。 云鸾忙把丫鬟打发了,又怕被听到声,迅速把门窗都关上了。 她走到沈镜予身边,饱含担忧道:“奶奶。” “用药。”沈镜予斩钉截铁道,“明日就用药,给我下双倍的药喂给沈不言那个贱种吃了。” 云鸾还要再劝,沈镜予直接把桌上硕果仅存的一个美人觚砸在她身上。 “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沈镜予恶狠狠地质问。 云鸾就不敢再说话了。 沈不言忐忑不安地跟着祁纵回了东厢房,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吩咐人再去要膳。 沈不言困惑不已。 祁纵道:“我看你晚间用得很少。” 沈不言忙道:“妾身今日胃口不佳,所以吃得少,但肚子已经饱了,爷实在不必再去要膳。” 笑话,今日祁纵带着她从沈镜予的屋里离开,明天她必然没有好果子吃,这再去传膳,被沈镜予知道了,她还要不要活了? 因此沈不言的心情坠坠的,哪有什么胃口,只盼祁纵那把高悬的刀快快落下,是死是活,好给她个痛快。 祁纵道:“你就当陪我吃点。” 祁纵昨天看她吃得香,今日与同僚用膳时,还特意观察了一下各位同僚的吃香,尽管诸位都是粗人,吃得大快朵颐,风卷残云的,看着也很香,但祁纵总觉得比之沈不言,还是差了点意思。 那些同是军营里出来的粗人,吃饭是因为饿了,要进足够多的食物,才能有力气进行操练。 不像沈不言,她用膳时有一种很奇异的温馨的幸福感,导致今天用膳时,祁纵老想到沈不言,可是抬头只能见到一群大老粗,就这么突然让他这个对食物要求不高的人觉得饭菜不香了。 当时回了国公府,祁纵便想着得再看沈不言吃一次饭,只是没想到沈不言在沈镜予屋里吃得那么不香,吃饭跟数米粒似的,于是祁纵也没了什么胃口。 确实该再吃点。 今晚因为祁纵还要吃点,因此端上来的饭菜丰富了些,有陈皮兔肉,挂炉山鸡,酸笋鸡皮汤和如意卷。 祁纵要给沈不言盛饭,唬得沈不言忙下桌先伺候祁纵,然后才给自己打了小半碗的饭。 祁纵瞥了眼,皱起了眉头,沈不言不敢说自己胃口不佳,祁纵都说是陪他吃了,她再这样说,只会扫祁纵的兴。 于是她道:“夜深了,妾身再胡吃海喝,只怕要胖起来的,不好看。” 祁纵看了眼她纤薄的身材,并不是很认同,但也看出沈不言确实不愿多吃,就没说什么。 于是沈不言就坐下吃饭了,只是一口,她就觉得今日这厨子的手艺和昨日的鳝丝面、在沈镜予那用的膳的厨子的手艺完全不一样。 她若有所思地把兔肉咽了下去,然后她看到祁纵也跟着她夹了筷兔肉。 等她再夹下一筷子兔肉时,祁纵却自然而然把筷子伸到她碗里了,把那块她已经咬过的兔肉夹走了,沈不言捏着筷子,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就见祁纵吃了那块兔肉,细细地品了会儿后,目光里似乎流露出一丝失望的意思。 真是莫名其妙极了。 沈不言只想快把饭吃完,结束这莫名奇怪的尴尬,于是给自己碗里盛了点酸笋鸡皮汤泡饭,又压了筷兔肉下去。 祁纵也拿起汤勺舀了酸笋鸡皮汤在碗里,还问她:“这样吃饭会更好吃吗?” 他跟她用了几顿膳,已经发现了,沈不言在用膳上有自己的心得和讲究。 沈不言道:“妾身只是吃习惯了。” 祁纵道:“那为何不吃山鸡?” 沈不言瞥了眼那还是整只鸡的挂炉山鸡,祁纵突然有些意会:“你要吃,可以直接撕,或者嫌脏手,与我说,我撕给你吃。” 祁纵觉得沈不言抓这个大鸡腿,吃得满手油亮的样子,应当也是很有趣的。 沈不言摇摇头:“太不雅观了。” 她跟林姨娘在一起时,可以把整个蹄膀捧起来吃,但是跟祁纵在一起时她不行,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她没有资格在祁纵面前流露出一点坦率的一面。 因为那很容易会被认为没有规矩和样子。 祁纵却已经把鸡腿撕给她了:“吃吧。” 根本不在意她刚才的拒绝。 沈不言看了眼肥硕的鸡腿,目测是很难用筷子夹起来的,只能用手抓,所以很为难。 但看着祁纵的模样,并无通融的意思,他今天似乎非看沈不言吃鸡腿不可。 也罢。 她犟不过男人的,还是个做她主子的男人 于是沈不言不得不用手抓着鸡腿吃。 祁纵这次没有动筷,只是看着沈不言吃,她确实吃得很香,突然让祁纵想起那年十二岁,他背着个行囊,带着个老仆赶去陇西时,身上所带的银子远远不够一路路费,他省吃俭用,还是在距离陇西还有小半个月的路程时把银子花光了。 那时候他已经饿着肚皮赶了两日的路,为减少饥饿感,只能用腰带绕了一圈又一圈把腰扎得更紧些。 就在这时,他终于逮到了一只山兔,老仆兴高采烈地把兔子杀了拔毛,就地烤了,当时两个饿得眼冒金星的人一手一只野兔腿,就是吃得那么香的。 这种香,锦衣玉食的人是理解不了的。 祁纵垂了眼,突然抬手把另外一只山鸡腿也撕了下来,吃了。 沈不言好容易煎熬地吃完了那只鸡腿,祁纵看她确实饱了,就把饭菜给撤了下去。 接下去无疑就是洗漱就寝的时候了,热水已经打好,沈不言老老实实地伺候完祁纵宽衣,便要退出去,反被祁纵握住了手,往浴桶那里带。 该来的总是躲不过去的。 祁纵给她一顿吃的,她总得把祁纵伺候高兴了,方才是尽了本份。 沈不言认命,乖乖巧巧地跟了过去。 次日,仍旧是那个流程,只是祁纵离开时,没有和她说晚间回不回来的事,沈不言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喜自然是祁纵不回来折腾她,也算是放她一条活路,忧的自然是因为仍旧吃不准祁纵究竟是怎么想的,所以有些忧虑。 她快速梳妆打扮完毕,赶去伺候沈镜予。 今日沈镜予见她时脸色臭得很,但整个人都有些没劲,因此没说什么夹枪带棒的话嘲讽沈不言,用完早膳很快就走了。 这次,沈镜予没有让沈不言吃她剩下的饭菜,而是让丫鬟新端了早膳,虽然已经冷了,但总比吃人涎水强。 于是沈不言把早膳都吃了。 她用完了膳,沈镜予照例是要给她找活做,定然不能叫她清闲了去,今日是让她绣帕子,也亏得沈不言心静,拿起针线就绣了起来。 只是今日也不知怎么的,才绣了大半炷香时间,沈不言忽然感觉自己肚子疼了起来,而且不是那种要去恭房的疼痛,是一种似乎要把她的肠胃撕裂开来的疼痛。 这疼痛翻江倒海似的来得极为猛烈,沈不言的身子都软了,只来得及把针线活往桌子上一抛,自己就疼得从凳子上滚了下来。 这头的动静立刻惊动了在房里打瞌睡的丫鬟,赶紧跑进来一看,瞧见沈不言的模样,也吓了大跳:“沈姨娘,你怎么了?” 又忙要去回禀沈镜予。 徐烟月在西厢房里听到了动静,眉头一皱,道:“这个沈镜予不会蠢到把所有药都下了吧?” 但一想也不可能,那药若是少量地下着是无色无味的,但若是下多了,颜色自然就有了,那沈不言也不是蠢的,不可能看到了还会吃下去。 徐烟月想了想,还是打算让自己的丫鬟跑一趟荣禧堂,先把自己摘干净再说。
第十二章 消息一路递进了荣禧堂,沈镜予听后也大骇。 虽则她让云鸾加了双倍的份量,可是李氏最初给的剂量实在是少,便是双倍下到饭菜里也是无色无味的,若只是吃了这一点,也只是把毒素存留在沈不言的身体里,悄无声息地害着她,完全不会发作到明面上去。 缘何她就忽然身体不适了起来? 沈镜予下意识看向李氏,她率先怀疑李氏没有将真实药效告诉她,但李氏听了也在皱眉。 其实沈不言何时死,对她都没有影响,只是半年后死,更利于她罢了。 但眼下,这事脱了轨,并未按照她预计的事态发展,这就让她有些恼火了,她道:“先请大夫罢,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旧疾。” 同时她看着沈镜予,刚带回来没几日的妾室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沈镜予可落不着好。 莫不是祁纵…… 这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李氏就胆寒起来。 沈镜予可想不到这些,她急急忙忙让人去请了大夫来,或许是心中有鬼,因此特意叮嘱一定要请沈府常请的胡大夫。 而此时的沈不言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了,她蜷缩在床头,恍恍惚惚间以为瞧见了牛头马面来勾她的魂,她想到孤苦的林姨娘,不肯走,在梦里给牛头马面磕头。 “姨……姨娘……” 她先前因为疼痛难熬,下意识地咬住唇,因此虽然整张脸儿惨白,那唇也白得瘆人,却偏偏因为有血色所以反而显得有几分艳丽。 仿佛是枯骨里突然开出一朵彼岸花来。 那唤着姨娘的声音也是细细的,是快旱死的地里挣扎流出的细水支流。 祁纵看着,也不自觉地将手递了进去,纳进沈不言因为疼痛而蜷缩起来的掌心里,握住。 此时大夫还未到,沈镜予等人惴惴不安地候在外面,整个东厢房里只剩了祁纵坐在床榻边,他弯下腰,轻声对沈不言道:“我喂的那丸药是能保你命的药,放心,你不会死的。” 只是会疼些。 这话,因为祁纵感受到了沈不言掌心里的汗腻,以及即便昏睡着也疼到皱起的五官,所以说不出来了。 祁纵向来知道自己是个冷情冷性的人,万事万物在他眼里都只是可利用的棋子罢了。 所以当沈不言出现的时候,他记起当时总角相遇,沈不言流露出来的对嫡母嫡姐的不喜与害怕,知晓她绝无可能与沈镜予同流合污,而可以被他利用时,他便很顺手地拿来用了。 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甚至于,如果那天晚上,沈不言没有及时表明她不与徐烟月为伍,即使祁纵早把药丸准备好了,他也不会给沈不言喂下去的。 死就死吧,或者说,对他来说,沈不言死了反而更有利于他达成目的。 但为何后来还是给了呢? 或许是因为她聪明,或许也是因为她是庶出,八岁的时候她对他说:“既然能离开,为什么不走出建一番自己的功业呢?也好过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若非我是女子,我也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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